人類終於開始向野豬宣戰了!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1-11-19 08:39
最近有一個新聞,説四川通江縣“有20000頭野豬氾濫成災”,當地為了控制野豬數量組織獵捕隊用獵槍和獵狗排除萬難兩天半打死8只。
其實這算是個舊聞,因為今年5月,就有消息稱國家林草局“正在14個省份開展野豬致害的綜合試點防控工作”,四川省正是其中之一。7月,四川青川、朝天、北川、通江等4縣區啓動野豬致害防控試點。
除此之外,河北、山西、福建、江西、廣東、陝西6省也出台了相關文件,打野豬好像一下子成了一件志在必得的“大好事”……

網絡新聞 圖片來源:微博截圖
打野豬這個口子,估計在中國很多地方,終究是要開的。
但是在這些已經開始試點的省份中,河北、山西、陝西、四川等等,都是我們熟悉有豹子,甚至是有豺、狼的,生態系統相對完整的地方,在這些地方獵捕野豬,就勢必需要回答幾個重要的問題:
該不該打?打多少?有用嗎?會不會對當地生態環境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01
野豬非打不可嗎?
先説結論,我們不反對打野豬,控制野豬多半最後還得靠打。
因為驚人的繁殖力、豐富的食性、強大的適應能力是野豬制霸舊大陸的三件法寶。
一隻雌性野豬一年能繁殖兩次,一胎能生4-12只小豬。而野豬集羣活動,一個豬羣可能包括好幾只繁殖的母豬。
因此,一羣野豬最多可達到數十隻,甚至有百隻大羣的記錄,這就保證了它們的種羣數量幾乎不會下降。
而食性方面,儘管野豬屬於典型的食草有蹄類,植物佔據它們食物的90%,嫩葉、堅果、漿果、草葉和草根都包括在內。
甚至它們也吃肉,我曾經在新疆聽一個牧民描述野豬如何攻擊並食用了他家的羊,我們在山西和順的相機也的的確確地拍攝到了野豬吃牛的畫面。

在山西和順拍到了野豬吃牛的畫面
食性複雜豐富的動物更容易在野外環境中存活下來,它們不挑。
另外,無論是寒冷還是炎熱,無論是山地、草原、戈壁、濕地還是灌叢、雨林,除了極其乾旱的沙漠和青藏高原高海拔地帶,野豬可以適應任何自己所能到達的各種環境。
論生存能力,它近乎無可比擬。

即使在新龍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帶,也不乏野豬的蹤跡
有人會問,豺狼虎豹都吃野豬,如果引進大型食肉動物,會不會就能有效控制野豬?很遺憾,這個道理可行,但操作很難。
虎已經在中國大部分地方都消失了,它的引入可以暫時先不考慮。
正常情況下,狼、豺、豹都不會把成年野豬作為主要獵物,它們對控制野豬的數量有一定作用,但這點作用對於緩解野豬破壞莊稼,基本意義不大。
2008年一篇關於西班牙北部狩獵和狼捕捉對野豬種羣的影響的論文(Carlos .N, et. al, 2008)中統計,在比亞奧維扎森林(波蘭),被狼所吃掉的野豬的94%都是幼豬,在北亞平寧山脈(意大利)這個比例為77%以上。
然而幼豬隻是一小部分,母豬還能生,幼豬被吃掉並不能改變成年母豬繁殖的趨勢。

紅外相機常常能拍到野豬帶一羣幼崽的畫面
同一篇文章裏,在一種基於食物消耗的估算中,評估一隻20公斤重的狼每年吃438公斤食物。而根據糞便做的食性分析顯示當地狼的食物中有11.9%是野豬。
根據這個比例一隻狼大約一年消耗52.12公斤野豬,以一頭當地野豬的平均體重(33kg)來衡量,估計一隻狼每年只能吃掉1.6只成年野豬(或4.8只小豬)。
相比之下,每年狩獵季的捕獵會導致更多的野豬消失,對於野豬數量的減少,狼的捕獵遠不如人類狩獵來得明顯。
因此,一個非常不樂觀的前景是,可能未來在中國很多地方,消滅野豬都將會成為一個必選的答案。
02
狩獵可以解決問題嗎?
控制野豬可以理解,但必須認識到的是,以目前我們對野豬的瞭解,絕對不能輕易放開狩獵的口子。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打野豬必須要建立在科學的種羣數據基礎上,才能去談打多少的問題。
以黃山為例,早在2014年,就有新聞稱,從2012年到2014年,當地已捕殺野豬兩千頭左右,平均每年1000頭。這還是沒有種羣調查規劃的額度,打多打少全憑感覺。

2016年,黃山休寧流口鎮因野豬氾濫進行狩獵
後來到了2020年,黃山市林業局委託安徽師範大學相關課題組在全市範圍內開展野豬種羣數量及獸類資源多樣性的調查。
調查結果顯示,項目團隊運用野外不同區域定點佈設的紅外相機抓取數據,同時使用氣體分子碰撞率模型等方式,估算出黃山市野豬總數量在19961~28509頭,其密度為1-3只/km2不等。
這個數字非常有趣——很巧的是我們也曾在2017-2018年和黃山相關部門合作,在當地安裝了一批紅外相機,在這次調查中,19台相機合計3420天的拍攝數據顯示,共拍攝到野豬144次,相對多度為4.21。
而在2010-2012年的調查中,我們在一個有華北豹的林場調查所得的野豬相對多度為4.16(略低於黃山),山西的野豬密度計算為1.35只/平方公里(宋大昭等, 2014)。

黃山,一隻成年野豬出現在積雪的山頭
發現問題了嗎?黃山這麼多年來的人工捕獵,也沒能把野豬數量控制在由華北豹控制野豬數量的太行山的水平上。到了2021年,還是要繼續得出結論:要繼續打野豬。
打少了,沒用;打多了,我們真的要滅絕野豬嗎?
事實上在國外,野豬作為一個歐美傳統的狩獵物種,在歐洲比如英格蘭、丹麥、挪威、瑞典等國家曾經被打到絕種——以完全消滅為目的來狩獵,確實能減少野豬的數量。
但隨着人們意識的改變,上述這些國家有些又通過重引入或自然擴散重新擁有了野豬。
**破壞很容易,恢復卻很難。**道理大家都明白。
同為有蹄類的麋鹿,在野外滅絕後,從最開始的22只引進麋鹿發展到如今的8000只,我國用了將近40年,而這還是藉助了人工繁育的情況下。
相比之下,水鹿、鼷鹿、海南坡鹿等等就沒這麼幸運,距離它們恢復還不知需要多少時間。
即使人類與野豬的一戰在所難免,我們也不能肆無忌憚,膽大妄為。
03
狩獵不是最好的法子
野豬屬於三有保護物種,所有對野豬的獵捕均應遵守野生動物保護法。
然而當前的形勢是,狩獵野豬在捕獵數量的監管上成本較高、基層很難實現精確化管控,容易導致過量捕殺、誤傷其他野生動物(包括大家熟悉的國家一級、二級重點保護物種)的現象,實施風險很大。
以山西為例,在山西省林業廳《關於加強野生動物狩獵的管理意見》(晉政發〔1997〕187號)中也寫道:“根據我省境內非國家重要保護野生動物資源現狀,我省狩獵動物種類確定為:野豬、野兔、狍、環頸雉,石雞、斑翅山鶉、狼、巖鴿、麻雀、鵪鶉、花鼠、巖松鼠、獾、斑鳩共十四種……”。
但是很明顯,這份意見已經是上個世紀的產物,狼已經在今年2月最新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中被提升為了“二級”。
更何況野兔、狍、環頸雉等等其它動物的種羣數量未知,這些動物都是更高級的食肉動物(如豹、豹貓等)重要的口糧,某些打着“狩獵野豬,為民除害“的狩獵(獵場)很難説不會殃及池魚。

山西某狩獵俱樂部,也正在以打野豬為名組織狩獵活動,但在活動介紹中説明“進入獵季後,可狩獵其他物種”,而其他物種就包括豹的主要獵物:狍子 圖片來源:網絡截圖
另外根據山西省林業廳、公安廳的《關於確定我省第一批狩獵區域的通知》(晉林護字〔1999〕第57號文件),山西有546個可以狩獵的鄉鎮,佔整個省內鄉鎮總數的近1/4,其中呂梁地區最多(173個),佔整個區域的62.7%。
光看數字可能還不夠直觀,大家還記得今年2月被若干只狗圍攻的豹子以及今年7月在一場追尾事故中被“撿”到後備箱的豹子嗎(可戳舊文:又一隻豹子離我們而去,事情就是“撿的”這麼簡單?)?這兩起事件都來自同一個地方——呂梁。
還有今年1月在山西陵川縣的那隻被獵套套住的豹子,恰好的是陵川縣也有5個鄉鎮為獵區,我想這隻豹子的受傷也並不是那麼偶然。

在山西被獵套套住的華北豹 圖源網絡
誠然大家都知道金錢豹是一級保護動物,然而動物不可能只在一個地方聚集不動,尤其是像豹這樣領地廣大的物種,被誤傷的概率很高。
至於在此時放寬槍支監管,那麼危險甚至不僅僅是在野生動物身上了。
如果沒有紮實的調查基礎和充分的準備,用打獵來完成野豬防害的工作幾乎是天方夜譚。
04
還有其他辦法嗎?
還有沒有其它方法能夠減少野豬的損害?有的,路總是人走出來的。
**野豬吃莊稼,總而言之依然是棲息地的問題。**棲息地面積不夠、棲息地與農田/人類社區缺乏緩衝,這些問題其實所有的野生動物都會遇到,區別只是野豬適應力更強,而其它的動物會因棲息地的不足逐漸銷聲匿跡。
無論是國外還是大錘在山西的關於野豬肇事的研究都發現,野豬主要傾向於破壞緊挨着原始棲息地的農田。
這一點非常好理解,野豬明白盜食莊稼的成本,它們選擇在方便逃跑的地方吃莊稼,而不是跑到山下更大的農田裏去。
換句話説,倘若能讓野豬覺得進入農田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也許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山西和順,被野豬拱過的莊稼地
所以另一種解決問題的思路是,改變野豬的觀念和記憶,讓其忘記吃莊稼這件事情。如果它們看到農田就像看到人類一樣恐懼,那麼問題就會解決。
山西和順的鄉親們也對野豬十分苦惱,好在和順縣並不在獵區之中,這裏還有豹子,而大家也都願意用比較友好的方式嘗試緩解與野豬間的人獸衝突。
我們比較幸運,是在一個有豹子的地方在解決野豬問題,這至少是一個比較完整的生態系統,我們能夠得到大自然的一些幫助。
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嘗試用告警燈、充電喇叭、刺絲網、弱電防護網、替代性作物(青儲玉米)等多重手段來降低野豬進入農田的頻次。
我們將這些手段運用在靠近山林的農田,並且希望最終讓這些地方的野豬對農田感到恐懼,並逐漸形成記憶:農田危險,不得接近。

青儲機打包過的玉米
據大錘和蓓蓓的打探,和順縣的河底村、柏木寨村已經使用弱電防護網將全村的農田都圍了起來。
比如河底村一開始是幾户人買了用感覺效果不錯,於是全跟風買了。甚至還帶動了遙遠的北村的幾户人家。人民的智慧總是無窮的。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