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女性科技羣落（一）：一面喑啞、一面高亢的非洲鼓_風聞

今天，數字技術已經不再是一種奢侈品，而是一種必需品，是全球每一個人密不可分的生活方式。

而使用數字技術、投身數字產業發展的差異，並不僅僅存在於男性與女性之間，還存在於不同國家、地域、階層的女性之間。

比如説，歐美網友開始厭倦的互聯網，卻可能是一位非洲母親的救命稻草；歐美科技公司工作的亞裔女性，苦惱於種族歧視的時候，又享有比東亞地區女性更少的傳統束縛；發達國家為女性傾斜政策爭議不斷，非洲女孩卻連獲得和使用數字技術的機會都極度缺乏……

在城市化與全球化的雙重進程影響下，女性與技術的關係，逐漸分化出了複雜、多元的形態，女性，可能在社會身份上屬於某個羣落，在工作機會上屬於某個羣落，在技術應用上又屬於某個羣落……不同羣落的女性，對技術又有着不同的渴望與訴求。

多樣的女性科技羣落，猶如一扇扇窗口，讓我們可以更加真實地望向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羣體之間的異與同，為理解新技術革命和人類共同體的未來，提供無限開闊的思路與啓示。

所以，是時候開啓一場各國各羣落的女性科技尋訪之旅，勘探全球技術浪潮之壯觀。

第一站，我們選擇到“人類誕生的搖籃”——非洲，去看看數字文明時代，撒哈拉沙漠裏如何孕育出數字之花。

因技術而變：非洲女性的雙面人生

大部分人接觸非洲文化，可能是出現在國內各大旅遊小鎮裏的“文藝標配”——非洲鼓。作為西非曼丁文化的代表性樂器，雙面鼓承載着非洲大地上的宗教、音樂、舞蹈、勞動等等能傳承的一切。

某種意義上，它也代表了非洲女性的兩個位面、兩種人生。

一面，低沉而喑啞。

聯合國《全球婦女統計報告》顯示，在全球估計有40億沒有互聯網連接的人口中，大多數是來自非洲的婦女。此外，非洲的數字性別差距也是全球最大的。國際電聯2017年的數據表明，非洲的只有18.6%的婦女使用互聯網，而男子為24.9%。

沒錯，偌大的非洲大陸有數十個國家，而無論是北非，還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女性使用數字技術的機會都比本區域的男性要低。

在尼日利亞，只有12%的女性擁有基本電話功能，能夠使用移動互聯網。而在南非，智能手機的男性普及率是60%，女性普及率為52%。

儘管如此，非洲女性擁抱數字技術和互聯網，將其作為生存和生活質量的保障工具，態度也比男性更加積極。

比如同樣是應對新冠疫情，南非政府推出了COVID警報應用程序，幫助追蹤新冠傳播信息，儘管南非的男性移動電話用户多於女性，但2021年RIA南非電話調查發現，使用COVID-19應用程序的南非女性比例卻高於男性。

數字工具，正在成為非洲女性的“安全線”。

一面，高亢而宏亮。

非洲的數字經濟，也在女性的參與下呈現出了令人震驚的增長速度。

首先，互聯網連接成本下降，非洲成為世界互聯網用户增長最快的地區，幾乎有七成新增用户來自非洲，其中女性站到了非洲大陸12億人口的近52%，意味着更多非洲女性在加速擁抱移動數字世界。

其次，非洲大陸的女性創業率是全世界最高的，數字技術則成為女性創業的加速器。根據波士頓諮詢集團的報告，2015年至2020年間，非洲科技初創公司數量呈指數級增長，比全球平均水平高出近六倍。

新技術（尤其是移動互聯網服務）為非洲女性開闢了許多非常有前途的創業領域，非洲女性創辦數字科技公司的積極性也很高。

機構“非洲婦女科技”的創始人埃塞爾·科菲（Ethel Cofie）認為，非洲女性不一定受過教育，但她們能夠利用科技來建立自己的企業。在女性創業方面，非洲可以説是世界各國的標杆。

此外，雖然非洲在技術領先性上要達到世界一流水平尚需時日，但非洲女性關注前沿科技的勢頭卻讓人十分驚喜。《技術婦女報告》顯示，大多數在技術領域有抱負的非洲女性或許並不具備相關技術技能，但她們都對各種值得注意的技術表示了興趣，最流行的技術方向包括數據分析、軟件開發、UI/UX 設計、AI/機器學習等。

非洲大陸很傳統，這裏的女性普遍面臨貧困、生存環境惡劣；非洲也充滿希望，擁有世界上增長最快的市場，數字技術正在成為非洲女性“迎頭趕上”的機會。

貧瘠土壤，孕育出繁茂的數字之花

那麼，非洲女性究竟是如何使用數字技術，參與科技創業創新的呢？

主要有三個維度：

1.普惠聯接，保障基本安全。

在非洲，很多女性還面臨着基本的生命安全問題。比如，非洲是孕產婦死亡率最高的地區，是全球平均水平的四倍。在相對落後的布隆迪、利比里亞和尼日利亞，孕產婦死亡率甚至高達全球平均水平的七倍。

移動終端與互聯網服務的價格下降，正在非洲女性與生存之間建起了一座普惠連接的橋樑，實現更高效的資源調度。

比如我們曾經報道過的LifeBank數字健康平台，就通過移動互聯網實現了從採集、定位、追蹤到安全配送的端到端管理，連接當地醫院與血庫和供養中心，騎手使用移動寬帶定位前往醫院，能夠在45分鐘內將血袋送達，挽救大出血的產婦。

再比如，面對全球疫情，非洲的南非、肯尼亞等國家也都相繼應用了數字技術，來阻止疫情傳播。

除了前文中提到的南非政府推出的應用程序，肯尼亞則通過門户網站向民眾普及新冠疫情相關信息，埃塞俄比亞相關部門也建立了專門的信息共享平台，分享抗疫指導。這些信息通過移動互聯網，能夠被非洲女性更簡易地觸達，成為她們自我保護的一道重要防線。

2.廣泛聯接，獲得成長機會。

教育資源不均衡，識字率不足70%（世界銀行數據），是非洲女性應用數字技術的現實障礙。

隨着智能手機滲透率的不斷提升，廣泛的數字聯接也讓非洲女性獲得了更多的成長和教育機會。

目前，非洲已經出現了許多百年城、輔導、技能培訓類的在線教育平台。比如工程師法伊扎·亞當（FaizaAdam），就創辦了一家科技公司，為阿克拉的年輕女孩提供網絡開發、編程和機器人技術的相關培訓，激勵貧困的加納女孩進入STEM事業。GirlHype（女孩編碼）同樣在為非洲女孩和年輕婦女提供編程和應用程序開發培訓，6-12 年級的女生可以免費上課。

3.數字服務，提升創業可能。

如前所説，非洲女性創業在全球範圍內都是領導者。許多非洲女性創業項目，都聚焦於信息技術領域，比如：

·創業支持

切麗·布萊爾婦女基金會與物流企業DHL合作，發起了HerVenture項目，通過移動應用程序為南非女性提供免費的創業技能培訓和支持。

·生活服務。

智能終端的普及自然帶來了數字化服務的井噴，有大量女性創業者投身其中。比如僅在南非，黑人女性頭髮護理市場的價值就達4.5億美元。女企業家普里西拉·黑茲爾、埃絲特·奧拉通德和卡桑德拉·薩福等人，就創辦了在線美容社交平台Tress，黑人女性可以在交流和分享新的髮型、產品、造型師和價格。推出後的四個月，已有近15000人加入。

·數字醫療。

數字技術正在幫助非洲解決醫療資源與服務的不均衡，由此產生了大量的創新空間。比如Nneka Mobisson創辦的數字醫療企業mDoc，為患有慢性病，尤其是糖尿病和高血壓的非洲人，打造了一個虛擬數字系統，包含個人的醫療保健數據，將用户與醫生、營養師和健身教練等連接起來，實現全天候的健康監護。

（創始人恩內卡·莫比松，來自尼日利亞）

·數字物流。

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非洲的運輸成本實際上是世界上每公里最高的，很多空卡車或火車的資源被浪費了。本吉·科齊Benji Coetzee創立的南非初創公司空旅行EmptyTrips，就藉助人工智能優化卡車和火車的使用，匹配貨物空間需求，同時減少碳排放，被描述為“貨運物流界的uber”。

·企業服務。

非洲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誕生了大量的企業數字化需求。初創企業Intelipro 是一家以女性為主導的科技公司，集成了CRM、ERP、POS 和 BI等產品，不斷從各種數據源中學習，全面瞭解客户流程、產品接受度和業務績效，利用大數據和機器學習幫助企業更快地做出決策，它的創始人Mutuku也在 2018 年被評為福布斯非洲30 歲以下前 30 人之一。

（創始人列奧尼達·穆圖庫，來自肯尼亞）

非洲女性的創業項目還有許多，感興趣的讀者可以繼續深入瞭解一下。可以肯定的是，女性科技創業，幾乎遍佈了非洲數字產業的各個領域，從輕盈的生活服務類，到重技術重資產的產業智能項目，無所不包。

而且特別的是，非洲女性的創業動機，不是自己當老闆和財富驅動，而是希望創造一種有積極影響的方式，並以此來改變世界。在某調查中，被問及如果不做企業家，她們最理想的職業選擇是什麼，答案普遍是為非營利組織工作。

比如創業者Corine Maurice Ouattara，説她之所以成為一名企業家，是因為有創造價值的激情，“很多學生畢業後都找不到工作，我希望將來能僱用他們”。

從這個角度講，非洲女性創業者不僅在數量上是全球榜樣，在擁抱新興技術、打破傳統桎梏、創造科技價值的態度上，同樣值得讚賞。

從生存到發展，女性與科技的故事正在非洲大陸上不斷湧現，形成一片繁茂的花海。

一曲霓裳奏不成：更進一步的現實挑戰

當然，和世界其他地區的女性一樣，非洲女性在應用數字技術的過程當中，也面臨着種種障礙。

一方面，非洲女性長久以來面臨來自生育和家庭的壓力，教育、貧困等問題始終沒有得到徹底解決。

在非洲，女性童婚和早婚仍然是一個嚴重的問題，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的47個國家中，有11個國家的法律規定，婦女必須服從其丈夫。婚後女性要承擔生育、家務等任務，無法獲得自由行動、經濟收入、繼續教育等機會。

經濟貧困的現實，又進一步限制了女性接觸移動互聯網，獲得更多經濟機會的可能性。形成了生存環境的惡性循環。

另一方面，非洲創業女性，同樣會遭遇不少挑戰。

儘管非洲女性創業大多不是為財富驅使或失業所迫，但她們所面臨的困境仍然很大。

根據婦女商業研究中心的一份報告，黑人女性的創業羣體增長很快，但很少出現技術型企業的創始人，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STEM領域，女性人數仍然嚴重不足。

其中的主要原因，一是缺少足夠的資金，長期以來，女性創業一直被視為非洲自主創業的一種形式，很少引起投資者和捐助者的興趣，而女性儲蓄遠遠落後於男性。

二是缺少培訓。非洲女性對參與創業普遍比男性同行更加自信，但她們也很清楚自己在培訓方面的不足，與世界其他地區相比，非洲的人均教育支出非常低，有55%的女性企業家表示，提高她們的技術專長是首要任務。

在全球範圍內來看，非洲的女企業家人數最多，而創業支持框架卻最差，這是一件自相矛盾、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而對於其他國家來説，激活女性創新創業力量，或許也可以從非洲的現狀與探索中找到一部分線索。

目前來看，阻礙非洲女性進一步擁抱科技的原因主要來自幾個方面：

1.政策的缺位。

儘管一些非洲國家在實現兩性均等方面取得了巨大進展，但整個非洲大陸的兩性不平等情況依然嚴重。根據MGI指標，非洲需要140多年才能實現兩性平等。

而造成這一情況的，是非洲各國政府普遍缺乏政策支持意願。

一些非洲國家沒有理解現有性別結構下的資源不平衡問題，因此在制定信息技術發展項目的政策和預算時，沒能確保實現公平。

比如莫桑比克於2000年通過的《信息和通信技術政策》，只提到婦女和兒童是網上色情、虐待和暴力的受害者，沒有處理女性教育等實際問題；南非在其《國家綜合信息和通信技術政策白皮書》（2016年）承認在許可、採購和培訓方面採取性別差異化發展，但現行政策卻對性別避而不談。津巴布韋也剛剛在2016年，才將性別納入設計和實施信息通信技術方案的戰略一體化方案中。

（南非《國家綜合信息和通信技術政策白皮書》框架）

2.基礎的薄弱。

目前，非洲的數字基礎設施仍處於早期增長階段，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只有不到40%的人擁有智能手機，遠遠低於世界上大多數其他地區。數字技能也相對落後，世界經濟論壇的指數評估中非洲得分僅為3.6，而亞洲為4.7，歐洲為4.7，美國為5.5。要彌補差距，非洲需要新增25萬個4G基站和至少25萬公里的光纖。隨着5G 的到來，對數據存儲的需求也會增加。

某種程度上，非洲女性對科技的應用與創新，也推動了非洲數字基礎設施的不斷加強和更新。隨着“智能非洲”等一系列基礎設施項目的發展，非洲女性的數字機會也將進一步擴大。

3.教育的跟進。

與世界其他地區相比，非洲農村或邊遠地區的婦女和兒童，受教育問題也進一步加大了技術差距。

在博茨瓦納、埃斯瓦蒂尼、納米比亞和南非，儘管女孩的中學入學率高於男孩，但其中許多人都會在中學教育完成之前輟學。

想要縮小數字鴻溝，必須始於教育。在非洲各國政府的倡導下，應用科學、工程和技術技能夥伴關係（PASET）設立了區域獎學金和創新基金，優先支持應用科學和工程領域年輕教職員工和女性的博士培訓。

聯合國婦女署與非洲聯盟委員會（AUC）和國際電聯合作，於2018年實施了“非洲女孩可以編碼倡議”，啓動了一個電子學習平台，並主辦了一系列網絡研討會，鼓勵女性投身編程。

保障女性獲得職業教育和終身學習機會，提供獎學金和實習機會，考慮將性別配額納入教育方案當中等等，讓教育成為改變的催化劑。

（2018年8月埃塞俄比亞的第一個編碼營。照片來源：聯合國）

4.創業的支持。

企業發展是經濟增長和創造就業的重要引擎，越來越多的非洲女性選擇成為企業家，並且在傳統上男性主導的部門取得成功，如土木工程、信息技術、航空、科學等等，支持女性創業者和女企業家，將成為非洲經濟的增長亮點。

目前，女企業家在教育和技能方面還與男性有一定差距，一般來説，男性企業家往往擁有較高的技術技能。數字技術需要持續向女性打開，增強女企業家的能力。

同時，培訓技能的方向也需要進一步優化。比如有報告表明，社會情感類技能，如主動性和毅力，比教授會計等傳統商業技能，對女性企業家來説更重要。

在多哥，一項教小企業家如何表現出積極主動和持之以恆的培訓，取得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果：參加培訓的女性，收入利潤平均增加了40%，而接受傳統商業培訓的女性則沒有顯著增加。

在非洲女性的科技故事中，我們也發現了不少全球科技企業與機構的身影。這些國家和公司將非洲視作下一片熱土的同時，也將成熟的戰略規劃和管理能力，以及對女性的支持政策與方案，帶到了這片土地上。

G7國家普遍承諾推進發展中國家的女童和婦女，接受優質STEM教育；中國的ICT企業及科技互聯網公司，也在積極用數字技術為非洲女性賦能。

六萬年前，人類走出了非洲。今天，非洲女性正在用“科技之錘”，重新敲響人生的鼓樂，讓這片大地的聲音，藉助數字浪潮傳遞到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