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這麼拍,港片不會死_風聞
影探-影探官方账号-美日韩剧资深鉴赏员,电影专业老司机2021-11-21 15:08
作者| XX
來源| 影探
今年港片出息了。
聊警匪動作,《怒火·重案》拿得出手;聊社會人文,《濁水漂流》值得回味。
夾在中間還有個商業藝術兩開花的《智齒》把風格化做到極端。
沉寂多年的港片,總算支稜起來了。

《怒火·重案》
驚喜仍未結束 ,一部港片遺珠姍姍來遲。
想聊這片,不只是因為拿下去年金馬獎七項提名的成績。
也不只是因為影帝林家棟甘願零片酬主演的態度。
在於濃厚地道的**“港片味”**。
什麼是港片味?人人都説“盡皆癲狂,盡皆過火”八字真言。
在我看來,是粗礪殘酷的市井黑幫、宿命無常,是隨處可見的江湖道義、兄弟情長。
港片式微的年代,萬幸還能在這找回港片味。
《手卷煙》
Winston
2021.6.17 中國香港

>>>>一根香煙引發的故事
《手卷煙》是陳健朗的導演處女作。
陳健朗並非影壇新人,作為演員曾出演過《踏血尋梅》《嘆息橋》。
轉型導演的念頭,源於2017年片場休息時和凌偉駿(《怒火·重案》編劇)抽煙聊天經歷。
年紀相仿的人往往有共同語言,兩人從香煙聊到電影,聊到想拍一部**“老港片”**。
電影《手卷煙》起始於這根片場點燃的煙。

陳健朗
電影主人公是林家棟飾演的中年古惑仔關超。
關超曾是風光一時的華籍英兵,人到中年債台高築。
行走江湖陰影,靠給香港和台灣黑幫做中間人走私為生。

一天,心地良善的南亞裔古惑仔文尼被同夥牽連,遭到香港黑幫追殺。
為了躲避仇人,文尼誤入關超家中。
一半出於江湖道義,一半看在“租金”面子,關超把文尼留了下來。
兩個膚色不同、境遇相似的江湖淪落人不得已同居生活,從互相利用到惺惺相惜。

直到走私突發意外,被黑幫勒索的關超不得不許諾重金賠款。
而香港黑幫追查越來越多文尼線索,距離藏身之處越來越近。
大難臨頭,他們必須在江湖中找到屬於他們的活路……

>>>>手卷煙的情義
舊時代少有成品煙,老一輩煙民簡單捲起煙紙吸食,稱之為手卷煙。
我不是煙民,聽人説吸煙講究的是生活中介乎有事做和沒事做之間的狀態。
現代人生活節奏快,手卷煙反倒被視作復古的生活品味,停下來享受生活的儀式。
慢下來捲煙的動作就像人與人之間感情的建立:一者遞,一者吸,如此便形成一段關係。
手卷煙,亦可解讀為過時的情義。

吸煙有害健康
首先接過這根手卷煙的是林家棟。
世道差開戲難,他稱此次義演是為了向關照過自己的電影界“報恩”。
戲外情義先擱一邊,戲內林家棟表演已臻化境。
從人狠話不多的東莞仔到逼仄壓抑的三大賊王,再到極端暴戾的智齒惡警。

這屆話事人我選東莞仔,他為社團跨過欄
他不再是劉德華力捧的小弟,不是大器晚成的影帝,而是香港暗黑****墮落的代言人。
電影中的關超生活潦倒、貪婪狡詐,同時亦堅守古怪價值觀原則而我行我素。
人生之路不上不下,載浮載沉盡是狼狽。
昔日同袍紛紛歸於世俗,而他如一匹生活中逆行的獨狼,格格不入。

東莞仔熬成了東莞佬
關超為數不多的驕傲被現實層層盤剝,墮落在一間舉目所見皆是“垃圾”的破屋。
過時垃圾組成的迷宮如時間膠囊,給關超留一方沉溺在輝煌過往中的餘地。
這間破屋位於香港的重慶大廈,《重慶森林》的取景地。
重慶大廈和重慶沒關係,是香港一棟魚龍混雜的南亞人聚居區,因治安混亂而臭名昭著。

關超住在這裏,是經濟的窘迫,也是出於尊嚴破碎。
也只有在這裏,落魄的港人能對南亞裔吹鬍子瞪眼顯顯威風。

同居重慶大廈,關超和文尼的相遇是偶然也是必然。
飾演文尼的Bipin Karma戲外是一個尼泊爾大學生,象徵旅居香港的“四不像”。
即便操着一口流利粵語,膚色不同的他們只會被視作異類,不像香港人也不像外國人。
也正因此,身份迷失的文尼和心有鬱結的關超總能找到共同語言。
囿於邊緣如螻蟻生存的他們只剩底層的狼狽和尷尬。

戲裏兩個角色生而隔閡,關超瞧不起南亞仔,文尼抽不慣手卷煙。
港片男人戲的友誼從不起始於物質,運氣差的時候不需要分別你我。
逃難間邊抽煙邊聊天,共同應付黑幫恩怨,交織成共享手卷煙的關係。

電影尾段,暫且擺脱危機的關超發覺在南亞仔身上找回了久違的兄弟情義。
點起一根煙,淡淡説出老派情義的懷想:
“不談一,不談三,談二(粵語音近義)。不談風,不談雨,談雷(粵語意同義氣)。”
觀眾把這種江湖氣、兄弟情、人情味歸納為“港味”。
情與義值千金,所謂“男人的浪漫”。

《手卷煙》也收到一些爭議。
老輩港人認為香港並非如此,黑幫也不像電影中這麼講話。
90年出生的導演陳健朗並不介意。
他心中的香港留存於港片,是徐克是吳宇森,是杜琪峯以及銀河映像。
他更想用帶引號的“香港”重塑回憶里港片的江湖黑幫情結。
向父輩致敬,為經典招魂。

杜琪峯的《黑社會》仍是香港黑幫片代表
“香港”街頭,地頭蛇成幫結夥在重慶大廈霸凌南亞裔居民。
惡霸作威作福、欺軟怕硬,一言不合拳腳相向。

飾演惡霸頭目的白只延續了《踏血尋梅》的經典形象。
頂着一張酷似岳雲鵬的圓臉,演的是《人肉叉燒包》的陰翳邪惡。

“香港”背後,黑幫毒品生意之餘差使手下動用私刑。
倒吊、滾筒、活埋……暴力場面底線寬鬆、手段殘酷。
老大泰哥身光頸靚戴金錶金鍊,嬉鬧間用龜殼活活敲死了台灣走私客。
霓虹美學的黑幫密室與落魄的重慶大廈形成對照,視覺更顯“陰間”。

哪有人走私不戴頭盔
除了追求港味復原黑幫之外,導演仍有表達野心,於是引入另一勢力。
香港黑幫逞地頭蛇威風殺死台灣走私客菜埔,台灣黑幫老大竹升追來找關超討個説法。
關超為求自保,把竹升引至泰哥面前。
泰哥看竹升勢單力薄不以為意,可當竹升使出手槍後趕緊舉手投降。

飾演港台黑幫老大的袁富華和太保在《叔·叔》中演的是情侶
竹升一人一槍鎮住眾人,不發一言退到一旁。
空餘關超和泰哥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不由得大打出手。
一條致敬韓國《老男孩》的四分鐘長鏡頭,關超和黑幫打手狗咬狗般廝殺。
橫軸平移的鏡頭剋制鎮定,逼入絕境的人性野獸般殘忍,極端殺戮瀰漫窒息。

《手卷煙》

《老男孩》
竹升在一邊坐看雲捲雲舒,淡淡留下一句:你們只懂自己人打自己人。
此情此景以電影為線索解讀。
導演王晶曾有一番暴論:香港電影死於台灣。
90年代台灣市場瘋狂,香港電影“吃得太肥膩”而不思進取,導致質量參差不齊。

兩個台灣黑幫分別叫菜埔和竹升,剛好對應《大佛普拉斯》的主角和主演。
香港電影這麼多年瘋狂內卷,台灣一部《大佛普拉斯》隨便秒殺。

《大佛普拉斯》
這場戲可以看作王晶寓言或是預言的補充。
電影中港台黑幫的糾葛,就像過去、現在以及未來的兩地電影的命運。
不信你回頭看,海報上的**“手卷”,像極了“香港”**。
>>>>誰人再食“手卷煙”
有人把《手卷煙》總結為**“杜琪峯的身份認同+林嶺東的底層怒火+吳宇森的兄弟情誼”**。
除此之外,其實還有陳果(《香港製造》)+陳小娟(《淪落人》)的人文關懷。
因此即使《手卷煙》賣力向老港片致敬,仍擺不脱這個時代港片的情緒狀態。
情緒是憤怒,《怒火·重案》中“我認輸,但我不認命”的憤怒。
狀態是迷茫,《濁水漂流》中兩手空空,內心無望的迷茫。

《濁水漂流》
電影中能看到港片風格的最大公約數,但也難能抽離出導演自我。
《手卷煙》致敬港味的中二氣質,總會因捉襟見肘的格局顯得尷尬。
明明追求一種紮根市井的浪漫氣質,總會被生猛彪悍的情節吞沒。
説到底,作為一部導演處女作,它青澀、倉促、空有野心而難能落實。

或許你該知道,這部不甚完美的電影屬於香港電影發展局培養導演計劃。
策劃週期3年,實際拍攝18天,成本325萬港元(約合人民幣266萬元)。
325萬港元什麼概念?15年前甯浩《瘋狂的石頭》都有300萬人民幣成本。
這部風格純正的處女作收穫票房734萬港元,算不上大賺。
可導演下一部電影還需要幾年?還能找到明星免費出演嗎?
沒有人知道。

圖源:wiki百科
“香港電影已死”這六個字唸叨了三十多年,似乎早已默認為港片的註解。
香港電影扛旗人杜琪峯年初曾發出過反對聲音:
“那句話就是廢話,不要緊盯着票房,創作是很靈活的,小朋友要繼續做下去。”
與此同時,杜Sir上一部電影是豆瓣4.6分《我的拳王男友》,正拍攝港劇《三命》。

最起碼“有工開”的杜琪峯嫡系鄭保瑞剛好發出過截然相反的聲音。
他認為**“香港電影現在比死更難受”**,電影整體沒有幾部,工業聊勝於無。
每次拍片都要求人幫忙,片酬低到更像興趣班的存在。

作為觀眾置身事外,孰是孰非諸位自有結論。
我更願意相信《手卷煙》除了供觀眾回味情懷,最起碼給出港片香火傳承的希望。
港人互幫互助,只要開工,總會有希望。
導演創作不止,只要能拍,港片依舊存在。
不管這是黎明破曉還是迴光返照,港片這麼拍,不會死。
哪怕到了電子煙時代,總還是有人想嘗一口手卷煙。
這隻《手卷煙》,它過期了,但味道還很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