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使館共存亡——在馬達加斯加經歷政變_風聞

作者：田志東 1954年入中國人民大學外交系學習；後任外交部亞洲司專員；1960年畢業於外交學院專修科；後任外交部非洲司專員，駐馬裏大使館一等秘書、參贊，駐法國大使館參贊，駐馬達加斯加、布隆迪大使。

1972年11月6日，我國與馬達加斯加共和國正式建立外交關係。1974年6月，我受命到馬達加斯加出任特命全權大使。

◪ 中國駐馬達加斯加大使館

馬達加斯加是非洲的一個島國，位於印度洋西部，與非洲大陸隔海相望，其領土面積為59.58萬平方公里，海岸線很長；雨量充沛、氣候温和，冬天寒冷、夏天酷熱；一年四季常青，紅花落了綠葉明；盛產魚、蝦、蟹及熱帶水果和各種食用香料、花卉等，號稱印度洋上的一顆明珠，是世界上第四大島。

其首都塔那那利佛（意“遠方的城市”）是一座美麗的山城；街道在這座山城中上下環繞，錯落有致。我駐馬使館就在地處郊區的半山坡上。這是一座11層乳白色的建築，原是作為旅館建的，頗為氣派，在當地比較顯眼。因地勢較高，在院內就可鳥瞰全城，一覽無餘，號稱“全景旅館”。

此建築剛修建不久，適逢馬國脱離法國共同體而完全獨立，自此生意清淡。正好我館建館，“幸運”地租到了它作為館址。這裏條件可謂優越，頂層有一個觀景宴會廳，樓下有一個可容納數百人的大廳，同時還有一個不小的地下室（原是賭場），樓內各處燈光照明設計、沙發桌椅一應俱全，確實是一座舒適、雅觀又大方的住所。

遺憾的是，我館建館不久，於1975年2月11日深夜，馬達加斯加發生了一次政變，剛剛就任幾天的國家元首、政府首腦拉齊曼德拉瓦上校遇刺身亡。

◪ 遠眺塔那那利佛

當時正值我國春節，使館同志們正沉浸在歡度節日的氣氛裏。午夜時分，使館對面的半山腰裏猛然響起陣陣不尋常的槍聲，立即引起同志們的警覺。這時人們從收音機裏聽到，馬達加斯加新上任的國家元首、政府首腦拉齊曼德拉瓦上校被國家機械化警察部隊（簡稱機警隊）暗殺了。政府軍和叛軍機警隊交火了，馬達加斯加發生了政變。機警隊約數百人，他們企圖乘新的國家元首尚未站穩腳跟之際，奪取政權。

案件的發生使我們的神經一下緊張起來，地處近郊區半山腰的我館背後附近的高地早就是政府軍的一個兵營，而我們的山坡下，距我館山路不足1500米處便是叛軍機警隊的大本營。機警隊在前政府時是由外國直接武裝和訓練的“共和國治安部隊”，新政府成立後被改為現名。他們對政府不滿，與政府長期矛盾，所以政府軍在其住地的高處建立了一座兵營，專門用來監視和控制機警隊的行動。我館正好處在交戰雙方的夾擊之中，地形地勢極為不利。

全館同志聽到政變的消息和密集的槍聲之後都緊張起來，我們是腹背受“敵”了。同志們上下樓總免不了經過樓道和走廊，只要有人在樓裏行走，馬國敵對雙方都可看到人影，以為是對方佔領了我館，即用機槍向我館掃射。這時子彈已經打到我使館的樓內，在牆壁上穿了不少洞，玻璃窗被打碎了，碎片落到地上叮噹作響。不少子彈已經打到室內來，使館院內子彈橫飛、呼嘯而過，機槍聲震耳欲聾。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橫禍，黨委立即研究對策：首先命令全館同志統統撤離宿舍和辦公室，集中到安全的地下室，而且在地下室內還建造了一個準備存冰的冰庫，正好機要室可以搬進裏面，這套設施除非房倒樓塌，對密碼、人員的安全保護是萬無一失的。

然後黨委將全館同志分成若干小組，包括救火、救護、保護機要部門、偵察情況，注視敵對雙方的行動。在使館外面的各專家組紛紛打來電話，要黨委想辦法派車把他們接到使館。他們的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哪裏知道使館還不如他們住地安全呢！經黨委研究認為，當時的形勢是街上戒嚴、子彈橫飛、政府機關失靈，一動不如一靜，請他們就地待命，不要慌張，不要隨意離開住地，聽從使館指揮。事實證明不動是對的，這樣保證了人身和財物的安全。

◪ 田志東大使會見馬總統拉奇拉卡

政府軍和叛軍的交火愈演愈烈，政府軍動用了戰鬥機。戰鬥機在我館上空也即叛軍的上空俯衝掃射，槍彈穿透了我館樓頂。大家都聚集在地下室，由於斷電，室內一片漆黑，只能用手電和燭光照明。幸虧市內電話還通，這時一些友好國家使館出於好意打來電話，願接我們去他們使館躲避，我們都婉言謝絕。當時國際電報線路已不通，我們也只好通過我駐法使館，將馬島政變和全館平安的情況轉報告國內。

2月11日，馬國家元首、政府首腦遇刺身亡後，當夜安德里亞馬哈佐將軍主持召開了馬國武裝力量高級軍官特別會議。12日凌晨宣佈組成最高軍事委員會，代行國家軍政職責，負責指揮政府軍消滅叛軍。該會由將軍任主席。將軍平時對我們友好，他在任軍委主席後不久就親自給我打來電話，表示關心我館情況，並建議我館轉移到安全地帶，轉移時他將派政府軍保護。

使館黨委經過審慎的研究後，婉言謝絕了將軍的建議。當時我們考慮：如撤離使館，使館勢必失去保護，那就要被洗劫一空，使國家財產遭受巨大損失；再者，在槍林彈雨中搬家，即使是在政府軍保護之下，顯然人身安全也是無法保障的。因此我們下定決心保衞使館，與使館共存亡。

當時一個嚴峻的事實擺在前面，就是叛軍很有可能乘夜深人靜之時佔領我館，把我館人員作為人質，並利用我館接近政府軍又易於隱蔽的地形，要挾政府軍。將軍在電話中就向我透露了這個意思，要我們提防。怎麼辦？黨委號召大家，一起動手將平時積存的米麪一袋一袋地築成工事，把桌椅板凳堆成障礙物，將大門堵好，把所有飲料瓶、酒瓶（包括空瓶）和一些磚瓦廢料全部搬到樓上，必要時作為武器進行抵禦。

夜幕降臨，一天過去了，雙方交戰依舊不止，子彈飛來，打在牆上噼啪作響。一樓傳達室的電話已經不能用了，二樓的電話由於子彈穿堂而過也用不上，館長和其他同志都是冒着生命危險上樓接電話，貓着腰，子彈從頭頂擦過。因為和外界不能失掉聯繫，因此只好將電話移到地下室。不久又斷電，馬國首都和外界的通訊完全被切斷，我們和國內完全失掉了聯繫，好像孩子離開了母親。

全館同志在黨委領導下，眾志成城，經過周密的組織、安排，對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都採取了應變措施。儘管夜色深沉，誰都沒有睡意，耳邊聽到的是時而密集、時而稀疏的槍聲。地下室裏偶有一兩條電筒的光束，同志們手裏拿着半導體，仔細地收聽，密切地注視着局勢的發展，大家都希望從收音機裏傳來一些振奮人心的消息。我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響應黨委號召，誓死保衞使館，與使館共存亡，要以實際行動迎接更嚴峻的考驗。因為有強大的祖國做我們的後盾，有馬國的朋友在支持着我們。

◪ 田志東大使和馬達加斯加總理在歡迎中國醫療隊的大會主席台上。

漫長的一夜終於又平安度過。東方發白後，槍聲有些減弱，同志們上樓去，在室內和走廊上拾到幾百發子彈頭。當機警隊看到我們樓上有人影行走時，機槍又噠噠噠噠地向我們射來。使館大樓早已是千瘡百孔，館長辦公室的門窗被打得粉碎，辦公桌也被打得稀爛。政府軍也向我們射擊了。經我們交涉，才知道原來他們發現樓上有人走動，誤認為是叛軍佔領了中國使館。可見敵對雙方都在防範，生怕對方佔領我們使館這一制高點。

第三天，2月14日，經過了幾天激烈的兵戎相見和政治攻勢，叛軍終於寡不敵眾，宣佈投降。停火後，大家走出地下室，來到院中。耀眼的陽光普照大地，微風拂面，空氣是那麼清新，和平是多麼的可貴呀！遠處還有陣陣硝煙，一些建築仍在燃燒。這也算是在異國他鄉經受了一次驚心動魄的血與火的洗禮、生與死的考驗吧！同志們鍛鍊了意志，加強了組織性和紀律性，成了更加團結和富有戰鬥力的集體。

幾天後，外交部發來了電報，慰問並表揚我館全體同志。給我印象最為深刻、至今不忘的八個字：臨危不懼，堅守崗位。同志們聽到傳達後，都激動得熱淚盈眶，好似得到了祖國母親最大的愛撫和獎賞，感到無比親切和欣慰！

-End-

文字 | 《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作者 | 田志東

圖片 | 除標註外來源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