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無神論史》連載50——歐陽修對天人感應和《河圖》事件的質疑_風聞
国际邪教研究-国际邪教研究官方账号-珍爱生命,愿天下无邪!2021-11-25 11:50
**編者按:**為宣傳科學無神論,從9月10日起,我們將連載李申的專著《中國無神論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縣人。1969年畢業於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獲哲學博士學位;2000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轉任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現任中國無神論學會顧問、國際儒學聯合會顧問、中國反邪教協會副會長。

第十一章 宋元時代的無神論思想
一、歐陽修對天人感應和《河圖》事件的質疑
歐陽修不僅是宋代著名的文學家,他還是中國古代著名的史學家、對各種鬼神迷信現象持有清醒頭腦的優秀思想家。其重要表現,就是他對天人感應和《河圖》事件的質疑。
唐宋時期的散文作家,歷來有所謂“八大家”之説。即唐代的韓愈、柳宗元,宋代的歐陽修、王安石、曾鞏和蘇氏父子三人,即蘇洵(老泉)、蘇軾(東坡)、蘇轍。宋代六人之中,歐陽修是最早的一位,對其他五人幾乎都有所幫助。《宋史》載,歐陽修於慶曆三年,就已經“知諫院”,十多年後,嘉佑二年,他見到曾鞏的文章,很是驚奇:“(歐陽修)見其文,奇之。”(《宋史·曾鞏傳》)這一年,曾鞏考中進士。曾鞏和王安石是朋友,王當時默默無聞。“曾鞏攜以示歐陽修,修為之延譽,擢進士上第。”(《宋史·王安石傳》)蘇洵和他的兩個兒子剛到京城,“翰林學士歐陽修上其所著書二十二篇”(《宋史·蘇洵傳》),從此為天下人所知。蘇軾參加嘉佑二年的考試:

嘉佑二年試禮部。方時文磔裂、詭異之弊勝,主司歐陽修思有以救之。得軾《刑賞忠厚論》,驚喜,欲擢冠多士,猶疑其客曾鞏所為,但置第二。復以《春秋》對義居第一,殿試中乙科。後以書見修,修語梅聖俞曰:“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聞者始譁不厭,久乃信服。”
……五年,調福昌主簿。歐陽修以“才識兼茂”薦之秘閣。試六論,舊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軾始具草,文義粲然。復對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來,制策入三等,惟吳育與軾而已。(《宋史·蘇軾傳》)
歐陽修,可説是北宋時代的文壇領袖。他的《醉翁亭記》,至今膾炙人口。
歐陽修還是一位優秀的歷史學家。他曾著《新唐書》和《新五代史》。這兩部書,都列入二十四史。他對天人感應思想的質疑,就在他編撰史書的過程中。
《新唐書·五行志》的序言中,他指出,依照天人感應理論,如果“政失其道”,就會“三光錯行”“陰陽寒暑失節”,自然災害頻發,“民被其害”。歷代史書的《五行志》,記的都是這些災異現象和政治失道的一一對應關係。但是他發現,這種對應關係,往往有“推之不能合者”。於是他發出疑問:“豈非天地之大固有不可知者邪?”

他説,孔子説過,君子應當畏天,這是正確的。但是從董仲舒以來,那些講災異的學者,卻把孔子的指示引向荒謬:
(他們)莫不指事以為應,及其難合,則旁引曲取而遷就其説。
其結果呢,即使父子之間,比如劉向和劉歆,説的也自相矛盾。這就説明,這種“指事以為應”的説法,是不正確的。但是從漢代以來,卻無人批判他們。這是令人嘆息的。
他認為,孔子作《春秋》,只記了災異,卻不言事應,是態度慎重。因為天道遠,難以測知。君子見到天變,知道這是上天的警告,於是就恐懼修省,這是正確的。但是一定要推出是應什麼事,這就有符合的,有不符合的。假如不符合,就會使君子懈怠,認為是偶然現象,不再畏懼。所以,董仲舒以來講災異的,都是“為曲説以妄臆天”。這樣的學説,不可再往下傳。
所以他的《新唐書·五行志》,就“著其災異,而削其事應。”也就是説,只記載有什麼災害,不再説明是因為什麼事。
從這些辯論看來,歐陽修是在維護孔子所説的、正確的天人關係。實際上,他就是在批判自董仲舒以來的天人感應學説。反過來説,他雖然批判自董仲舒以來的天人感應學説,但是他畢竟是個儒者,要他根本否定上天對人行為的關注和反應,是不可能的。從韓愈和柳宗元、劉禹錫三人討論天人關係以來,這是直接批評董仲舒天人感應學説的第一次發聲。

他在《新五代史·司天考》的序言中,繼續對天人感應發出質疑。他説:
然則天果與於人乎,果不與於人乎?曰:天,吾不知,質諸聖人之言可也。《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此聖人極論天人之際最詳而明者也。
其於天地鬼神,以不可知為言。其可知者,人而已。
在這裏,他採取了不可知的態度。而歷史上的不可知論,從來都是否定鬼神現象的第一步。
他説,貪心的人多禍,安分的人多福。鬼神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的禍福是怎麼來的。天地鬼神果然“與於人”還是“不與於人”,因為不可知,所以常常是敬而遠之。鬼神的道理,其實和人事是一樣的。那麼,我只要辦好我的人事就可以了:
人事者,天意也。《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未有人心悦於下而天意怒於上者,未有人理逆於下而天道順於上者。”(《新五代史·司天考二》)
這種天意服從人事的主張,是中國古代社會在有神與無神問題上最為清醒的結論。這實際上就是説,那些所謂災異,是可以不必理會的,我只要做好我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説歐陽修在天人關係問題上的態度最為清醒,是因為宋代朝廷上,董仲舒以來的天人感應理論,仍然居於主流地位。慶曆七年,就因為春旱罷免了宰相賈昌朝,其他朝臣,都降職一級。並且在反對王安石變法的過程中,董仲舒以來的天人感應理論,也發揮了關鍵的作用。
然而歐陽修對待天人關係的態度,開闢了整個宋代對待天人感應問題的新篇章。這個態度就是:災異是上天對人事的譴告,但不一定是針對某事的譴告。所以遇到災異,人們,首先和主要是君主,應該全面檢討自己的行為,改正錯誤。
歐陽修頭腦清醒的第二項表現,就是否定《河圖》《洛書》的存在。
從漢代以來的《河圖》《洛書》,因為所記是“易代之徵”,所以在改朝換代的過程中,不只一次發揮過自己的作用。到了宋代,起初與遼國對峙。軍事上不能取勝,而且總是稍處劣勢。宋真宗覺得屈辱,他希望用一件大事,能夠在政治上壓制遼國。於是佞臣王欽若勸宋真宗造天書,並且對宋真宗説,你以為歷史上那些《河圖》《洛書》是真的嗎?你造一個天書,只要自己相信,別人也會信以為真。而所謂《河圖》《洛書》,就是出自黃河和洛河的天書。宋真宗聽信了王欽若的主張,於是造天書,搞封禪,熱熱鬧鬧。這些活動,並沒有起到震懾遼國的作用,倒是把自己搞得民窮財盡。以致從那時起,儒者們就談封禪而色變。宋真宗死,有人問天書怎麼辦?宰相王曾説,天書是先帝的,就讓它隨先帝去吧。王曾埋葬了天書,也埋葬了古代對天書、包括漢代以來的《河圖》《洛書》的信仰。
傳統的《河圖》事件是如此的荒唐,對於北宋儒者,已經是清清楚楚。然而卻有人又造了一些黑白點陣,説這才是《河圖》《洛書》。支持者有之,反對者有之。反對者也不是否定《河圖》的存在,只是説,未必是這個樣子。在這個問題上,只有歐陽修發出了最清醒的聲音。歐陽修著《易童子問》,堅決否認《河圖》與八卦的關係:
《河圖》之出也,八卦之文已具乎,則伏羲受之而已,復何所為也!八卦之文不具,必須人力為之,則不足為《河圖》也。

因此,所謂“則《河圖》畫卦”,乃是“曲學之士”的“曲為之説”。他甚至否認《繫辭傳》是孔子的作品。認為《繫辭傳》“其言繁衍叢脞而乖戾”。其中的“子曰”,並非指孔子,而是古代對老師的一般尊稱。
他在《廖氏文集序》中,甚至指責《河圖》是“怪妄之尤甚者”:
自孔子沒而周衰,接乎戰國。秦遂焚書,六經於是中絶。漢興蓋久而後出,其散亂磨滅,既失其傳,然後諸儒因得措其異説於其間。如《河圖》《洛書》,怪妄之尤甚者。
在中國古代,這可以説是唯一否認《河圖》、《洛書》真實存在的聲音。
**歐陽修批判董仲舒以來的天人感應理論,主張“天意服從人事”,斥《河圖》是“妖妄之尤甚者”,都是中國古代無神論史上的重要事件。**在天人關係問題上繼承歐陽修的,首先是王安石的“天變不足畏”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