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好萊塢開始重寫“太空史詩”,中國科幻還要“流浪”多久?_風聞
深响-深响官方账号-全球视野,价值视角。2021-11-27 12:01
©️深響原創 · 作者|李婷婷
近一個月,有好幾件牽動科幻迷們心絃的大事。
首先是被視為中國科幻最高獎的“銀河獎”開獎,其中最佳長篇小説獎在空缺一年後,被科幻作家謝雲寧所著的《穿越土星環》摘得;另一位95後作家天瑞説符憑藉《我們生活在南京》,第二次拿下了最佳網絡科幻小説獎。今年還有些特別的是,在聯想集團的支持下,銀河獎重啓了微電影競賽單元,最終有五支短片摘得單項獎。
銀河獎微電影單元獲獎名單
其次,十月底上映的《沙丘》掀起了科幻迷的狂歡。同時獲得雨果獎與星雲獎的原著,維神執導的改編,超豪華的創作團隊,共同貢獻出了屬於這個時代的“太空史詩”,甚至有人説:“當下看《沙丘》,就像身處1968年看《2001太空漫遊》。”
另外,書迷們翹首以盼的《三體》影視化終於迎來了新進展。在Netflix公佈《三體》英文劇集的首批演員陣容後,騰訊視頻也發佈了國產《三體》劇集的首發預告。上週,B站國創大會上,《三體》動畫劇預告片也終於與觀眾見面。
這其中潛藏着中國科幻的光榮與希望。市場對科幻影視的探索,銀河獎中湧現出的新生力量,以及來自科技產業的助力,試圖共同寫下中國科幻產業新的篇章。
但也不得不再次認知到中國科幻產業的滯後與薄弱。當好萊塢已經開始重寫“太空史詩”時,中國科幻電影仍停留在三年前的《流浪地球》;對中國科幻作品《三體》的同題影視化操作,Netflix在製作團隊、資金投入、技術基礎等方面體現出碾壓國內的硬實力。中國科幻,道阻且長。
失落
科幻小説是科幻產業的基底。美國科幻小説的黃金時代開始於20世紀30年代,當時《科學與發明》《驚奇科幻故事》兩本雜誌發掘並培育了一批在後來聞名遐邇的科幻作家。現在最具權威性的科幻獎項之一雨果獎,就是為了紀念《科學與發明》雜誌的主編雨果·根斯巴克。
一大批被捧上神壇的科幻鉅作也是在這一時期誕生,包括艾薩克·阿西莫夫的《基底三部曲》、阿瑟· 克拉克的《2001年太空漫遊》以及弗蘭克·赫伯特的《沙丘》。這些作品至今都仍是影視創作的絕佳取材。
回看國內,一位北大化學系的學生葉永烈,在1961年寫下《小靈通漫遊未來》,但受制於歷史因素在1978年才得以出版,這也是改革開放後首本出版的科幻小説。除葉永烈外,國內也湧現了鄭文光、童恩正等科幻名家,但他們的作品更多被歸類於“兒童文學”。
而此時,基於豐富的科幻小説儲備,美國已經開始大量嘗試科幻的影視化創作。尤其是在20世紀50年代後,受冷戰軍備競賽、航空技術發展影響,公眾對太空旅行等科幻題材反響強烈,《2001:太空漫遊》這一里程碑式的科幻電影在1968年登上熒幕。
《2001:太空漫遊》
其實,中國對科幻電影的嘗試也並不算落後,並且也曾顯露鋒芒。
1963年時一部只有31分鐘的短片《小太陽》在電視台播出,講述了四位少年在科學家幫助下設計出人工“小太陽”的故事。後來劉慈欣在隨筆《被遺忘的佳作》中盛讚這部作品,稱其具有更大科幻內核。
但遺憾的是,《小太陽》只在在CCTV6播出後就杳無蹤跡,只存在於科幻電影迷和學者們依稀的記憶中。劉慈欣曾心酸表示:“但願它的拷貝還在電影廠資料庫保存着。”
《小太陽》的曇花一現彷彿一個悲觀的預示,在60年代之後,中美科幻產業發展的時間錯位被越拉越大。
1969年,蘇聯的成功登月引發了公眾對浩瀚宇宙的無限嚮往,海外科幻電影因此進入爆發期。通過《星球大戰》《終結者》《E.T外星人》等影片,人們用想象力描繪外星文明;同時通過《發條橙》等反烏托邦電影,創作者在科幻語境下開展對人類生存困境的嚴肅思考。
但就是在英美科幻影視爆發的黃金期,國內科幻創作陷入冰點。80年代,國內對科幻創作的抨擊之聲越來越多,有人批評“國內的科幻作品是姓‘科’不成,姓‘文’不成,大概只好去姓‘幻’”,還有人質疑“打着‘科普創作’、‘科幻小説’的招牌,販賣一些資產階級、封建主義的破爛”。
一時間,大量科幻雜誌停刊、科幻作家棄筆,只有四川省科協同意以自負盈虧為條件,允許其主管的《科學文藝》繼續經營。這本碩果僅存的科幻雜誌仍頂着壓力從1985年開始評選科幻銀河獎,並在後來改名為《科幻世界》。
後來的故事大家應該就分外熟悉了。
20世紀90年代至今,隨着電腦特效技術的成熟,科幻的視覺呈現不再是障礙。好萊塢影視工業體系下誕生了大量優秀科幻影片,《阿凡達》《星際穿越》《火星救援》以及超級英雄電影在全球流行。
而國內,距離《小太陽》半個多世紀後才終於迎來了又一部科幻佳作《流浪地球》。“科幻元年”開啓的歡呼聲還未能持續太久,科幻迷們的期待就被同年上映的《上海堡壘》狠狠摔在了地上。
又三年過去,大眾對國內科幻的未來依舊有暢想與期待,但事實上國內科幻產業的發展並不如想象中蓬勃。
根據9月底發佈的《中國科幻產業報告2021》,2020年中國科幻產業總值為551.09億元,今年上半年科幻產業產值達362.92億元,總產值有望超過去年。作為對比可以再看一下這個數據,艾媒諮詢數據顯示,在今年才開始大肆流行的劇本殺,2021年在國內的市場規模都將突破170億元。
並且,中國科幻的產值,其實大部分是靠科幻遊戲撐了起來。報告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科幻遊戲產業產值接近300億元,同比增長25%,佔了總產值的80%左右。而科幻遊戲裏,也包括了《王者榮耀》《和平精英》等熱門手遊。
科幻影視方面受疫情影響,表現平平。2020年科幻影視產業產值僅為26.49億元,今年上半年,科幻影片的票房為38.72億元。
挑戰
大半個世紀裏,英美科幻影視一片繁榮,而國內科幻影視偶露鋒芒,但歷經曲折。
隨着《三體》與《北京摺疊》相繼拿下雨果獎、《流浪地球》斬獲近47億票房,中國科幻產業似乎終於站上了一個輝煌時代的起點。但正如《流浪地球》導演郭帆所説的那樣,“科幻元年”不是一部電影出現的結果,要有一部又一部科幻片的出現,並且確立這個原型,科幻元年才有意義。
三年過去,下一部國產科幻代表片還沒有出現。從銀河獎微電影競賽、《三體》影視化等項目中,可以追蹤到業界向前探索的腳步,但要彌補產業發展的巨大落差,國產科幻影視面臨的挑戰仍然嚴峻。
創作方面,如上文所述,中國科幻小説的發展受到時代限制,因此現在可挖劇、可利用的科幻IP有限。日前舉行的2021中國科幻大會“中國科幻IP生態培育與產業佈局”論壇上,專家學者們得出的共識是,“科幻IP的培育、轉化與全產業鏈佈局,將成為中國科幻產業發展的關鍵”。
此外在大眾層面,回看科幻發展史,內容的爆發常常與科技的突破緊密相關,航空事業的發展、智能化技術的進展、全民科學素養的提高,刺激着大眾對科幻內容的濃厚興趣。國內的科幻內容消費能力,也取決於人文科技環境。
而創作的繁榮與受眾的拓展,是科幻產業發展不可缺失的土壤。
進一步,土壤中能不能培育出科幻的碩果,還取決於影視產業的工業化水準。科幻電影對劇本創作、資金實力、視覺特效都有着極高的要求,幾乎是電影工業化發展的終極驗金石。
科幻的劇本創作,要求主創團隊兼備科學與藝術素養,甚至要求頂尖科學家能參與其中。如《星際穿越》的聯合編劇之一,是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黑洞和廣義相對論領域最傑出的科學家之一基普·索恩。
此外,在各種題材中,科幻影片的成本投入可以説是最高的。《星際穿越》拍攝成本高達1.65億美元,摺合每一分鐘鏡頭造價7.6萬美元。這對國內影視工業來説幾乎是天文數字,據報道《流浪地球》全片總成本在四億人民幣左右,拍攝時捉襟見肘,主演吳京零片酬出演。
更難追趕的是視效水準,好萊塢的特效製作,在前期設計、模型製作、攝影、特效化妝等方面都形成了精細分工與高超技術水平。再以《星際穿越》為例,其製作團隊Double Negative為製作黑洞模型,根據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索恩提供的方程式,重新編寫了一套渲染效果器,單幀渲染時間高達1個小時。
《星際穿越》中的黑洞
《流浪地球》雖然在市場上取得了成功,但其製作也並未達到工業化水準。其視效負責人蔡猛認為,要實現科幻元年,還將經過更多的試錯,也需要一個更加成熟的工業體系作為支撐,“感覺2-3年內都不會再出現像《流浪地球》這樣科幻項目了”。
歷史發展、人才斷層、技術限制等種種因素作用下,中國科幻影視基礎薄弱、道路漫長。
要迎接挑戰,離不開大環境的支持。2020年,國家電影局、中國科協聯合印發了《關於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了“科幻十條”。今年國務院印發的《全民科學素質行動規劃綱要(2021-2035年)》中,也明確提出要實施科幻產業扶持計劃。
產業界要承接政策利好,則需要出版機構、影視機構以及科技企業的共同努力。尤其是來自科技企業的資金、技術、影響力,是中國科幻通向星辰大海的路上不可缺失的指引與助力。
未來
目前,國內科幻影視的頭部項目更多圍繞《三體》這一IP展開,產業的發展需要更豐富的IP儲備與新鮮血液。此次銀河獎中,嶄露頭角的95後獲獎作家及微電影創作者們,都代表着科幻創作的新興力量。
尤其是今年第二次舉辦的微電影競賽單元,兩個月時間內徵集到了30多條參賽作品,其中不乏科幻影視佳作的雛形。著名科幻作家、微電影競賽單元評委阿缺感嘆:“入圍影片長短不一,但都從某個令人拍案叫絕的角度進行了對科幻的詮釋。在看完所有影片之後,深深佩服這些藝術家們的天才靈感。”
例如競賽中奪得最佳導演獎、最佳人氣獎的作品《益智問答》,通過七分鐘內層層反轉的辯論,探討人工智能的自由意志與存在意識。此外奪得最佳創意獎的作品《天使環》,從絕佳角度講述人機結合時代中人被操控的故事,被評價稱與今年銀河獎最佳科幻短篇獎作品《萊布尼茨的箱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獲獎短片《益智問答》
這些作品背後,就是科幻產業中最寶貴的新鮮創作血液。如北京破殼而出影業、上海青年夢想電影城等有科幻創作經驗的專業影視公司,從品牌營銷創意等領域跨界而來的團隊和獨立創作者,甚至是抖音、快手上的草根創作者,都參與到了此次銀河獎微電影徵稿中。
不拘一格降人才。銀河獎在挖掘中國科幻人才上做出了莫大貢獻,隨着其視角從文學向產業轉型,銀河獎微電影單元或許也是許多科幻影視人的起點。
而此次銀河獎微電影單元能夠重啓,是聯想集團鼎力支持下的結果。聯想集團高級副總裁、首席戰略官、首席市場官喬健對此表示,聯想希望以本次活動為起點,為中國科幻產業出一份力。
以此為切口,科幻世界與聯想集團的合作背後,是科幻產業與科技產業碰撞交融的嘗試。通過在人才、技術上的更多底層互助,來自科技的力量正在注入科幻產業,成為改寫中國科幻的其中一股勢力。
其實,“科幻”與“科技”,本身就是互相依存、互為助力。
中國科幻的發展,需要科幻創作者加深與一線科技工作者的交流。科幻名家阿西莫夫曾提出“電梯效應”,指在電梯發明之前,科幻作家能想象到未來有百層高樓的存在,進而想象到居民們爬樓的辛苦、運轉設施的繁雜——但這一切想象在“電梯”誕生後就變得滑稽可笑。
因此,即使再敏鋭的科幻大師,也可能由於歷史侷限性缺乏對某個關鍵科技要素的認知,而造成他對未來科技的合理想象變成荒謬的錯誤。是科技,在限制着、規範着科幻作家們的想象邊界。
而另一個層面,科幻創作也一定程度上為科技發展提供靈感。當下被廣泛討論、被認為是人類未來的元宇宙,最初是1992年的科幻小説《雪崩》中構造的概念。此外基於劉慈欣科幻作品中對人類未來的想象,甚至有人將其稱為“中國第一位元宇宙架構師”。
中國科幻的未來,一定是科技與科幻攜手共進、深度互助的未來。這樣的互助,不僅是科技企業助力科幻產業的人才挖掘、受眾培養、影視工業化,更是二者共同對科技未來、人類未來的思考與敍寫。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1986年,《科學文藝》頂着壓力評選中國科幻銀河獎時,日本科幻文學研究會的巖上治來到中國,説他發現中國和科幻有關的出版物就只剩《科學文藝》了,所以想來看看這本雜誌的編輯是怎樣的一羣人。
離開時,巖上治給出了自己的祝願:“我相信在產生《三國演義》《水滸》這樣鉅著的國度裏,一定會再出現更偉大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