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的遺憾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11-29 09:34
作者:吳建民(1939-2016),資深外交家;1965年到1971年曾為毛澤東、周恩來等老一輩國家領導人擔任法語翻譯;歷任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參贊,中國駐比利時使館、駐歐共體使團政務參贊,外交部新聞司司長及發言人,中國駐荷蘭大使,中國常駐聯合國日內瓦辦事處和瑞士其他國際組織代表、大使,中國駐法國大使,外交學院院長,中國國際關係學會常務副會長,全國政協外事委員會副主任等職。
2000年,人類紀元以來第三個千年開始了。在歐洲,千禧年是乘着狂風暴雨的“戰車”來到人間的。

1999年12月26日清晨,剛剛在教堂裏做過彌撒,祈求上帝在千禧年賜人類以和平、繁榮的歐洲人,在聖誕盛宴、聯歡之後,還在沉睡中。早上7點不到,在法國六邊形的國土上,從西向東,狂風呼嘯着,以雷霆萬鈞之勢,摧枯拉朽之力,席捲了法國大部分領土。
那天是星期六,早上7時左右,外面大風呼嘯,夾雜着可怕的、震耳欲聾的雷電聲。卧室的壁爐裏“咣噹咣噹”地響,好像有人在裏面敲擊;院子裏更熱鬧,彷彿公牛闖進了瓷器店,什麼聲音都有;室外的陽台上,似有一輛馬車經過……我打開陽台門,大風夾雜着雨水迎面撲來,眼前是一條雨簾,什麼也看不見。我用勁關上門,在陽台平台上是沒法鍛鍊了,只好在室內活動一下胳膊腿了。
對於施燕華來説,這是她第二次遇到這樣的大風,第一次在1969年7月28日,地點是知識分子再教育的牛田洋解放軍農場,在汕頭附近。他們這些知識青年遭遇到了一場百年不遇的12級以上的特大台風。颱風引起海嘯,海水一下子“膨脹”起來,浪頭高達近百米。黑色的海潮把海水推到陸地上,一下子就是幾百米。知識青年們居住的草棚不堪一擊,徹底“投降”,稀里嘩啦全倒下了,被子等所有的“財產”全泡湯了,不誇張地説,他們的遭遇比杜甫老翁還慘。

幸運的是女子連的營地在一座小山上,連長(是真正的軍人)立即組織女子連隊轉移到附近的山上去。一百多個人,像幼兒園小孩一樣,一個拉着一個,彎着腰,艱難地上了山。這時誰想單獨行動,肯定會被颳走。大風中,重型拖拉機、漁船都“飛”到山頂上了。女子連剛到達山頂,洪水就已到了山腳下,周圍是一片汪洋,整個連完整地保存了下來。不少男同學卻被拉去堵堤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在不可抗拒的自然災害面前,許多年輕的生命葬送海底。
外面的風小了些,雨還在下。我打開陽台門,哇,兩把白色鐵製太陽椅從西邊吹到了東邊,屋頂上的煙囱只剩了小半截,上面的天線也沒有了。顯然,卧室壁爐裏神秘的響聲來自這“遇難”的半截煙囱。我打着傘來到院子裏,花工米孟凱辛辛苦苦種在花盆裏的花,現在是滿地狼藉,花盆都打成了碎片。連接前後樓的涼棚掀掉了一半,後樓前的一棵大樹也倒下了,正好壓在涼棚上,所幸樓房沒有損失。
聽廣播説,這是法國百年才遇到一次的大風。實際上是兩次,一次是12月26日,一次是27日,兩次大風襲擊的地區不同。兩次大風的最高風速接近200公里/小時,有的地方還超過了200公里/小時。鄰近國家——西班牙、瑞士、德國,以及海峽對岸的英國也在劫難逃,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影響。法國是重災區:88人死亡,350萬家庭斷電、斷暖氣,幾百輛車被倒下的樹壓壞,50萬公頃的森林遭到嚴重破壞,經濟損失達120億歐元。

2020年2月28日,法國遭遇大風天氣,在法國巴黎布隆利本土藝術博物館外,救援人員清理強風導致的事故現場。(新華社/美聯)
28日我們去上班時,看到連接香榭麗舍大街的福煦大街兩旁的大樹倒了不少。我們驚訝地發現,這些參天大樹的樹根很淺,所以很容易連根拔起。也許這與法國雨水較多有關,樹長得快,根就扎不深。人跟樹一樣,根底淺,就難以立足。
也許老天不想讓人們掃興,千禧年狂歡活動的主要場所香榭麗舍大街逃過了浩劫,整棵樹連根拔起的很少。但也有遺憾,早在聖誕節前,香榭麗舍大街兩旁的樹上已裝扮了起來。與往年不同,樹上掛的不是黃色的小燈,而是換成了紫色燈泡。工人還坐着升降機,把每棵樹用尼龍紗罩起來。藝術家的意圖是清楚的,他想產生夢幻效應。千禧年畢竟不同於任何其他年份,一千年才有一次,要讓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確實,人們的印象是深刻的。香榭麗舍大街不像往年那樣輝煌華麗了,她變暗了,變得沒精神了。白色的尼龍紗罩不到一星期就被汽車尾氣染成了灰黑色,聞名於世的香榭麗舍大街變得像個灰姑娘。巴黎人議論紛紛,報刊上登出了諷刺的文章。無獨有偶,年底的狂風也來湊熱鬧,把紗罩吹得七零八落,像弔喪布似的掛在街的兩旁。難道巴黎人就要這樣來迎接千禧年嗎?元旦前兩天,工人們又登上了升降機,匆匆把所有的“弔喪布”扯掉,紫燈也換成了黃燈,香榭麗舍大街又穿上了她那金色的大袍,“灰姑娘”又變成了“金姑娘”,香榭麗舍大街又變得富麗堂皇了。
法國人富有想象力,經常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點子,這使他們在世界服裝和化妝品等領域獨領風騷。但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法國的藝術家們時而也會“露怯”,不幸在千禧年“露”了一個大“怯”,實在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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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在法國的外交生涯》
作者 | 吳建民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