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霸凌者,被判8年,他冤嗎?_風聞
窈窕妈妈-窈窕妈妈官方账号-陪伴数百万妈妈和孩子,一起幸福成长2021-11-30 10:34
作者| 窈窕媽媽
今天想講一個學霸淪為少年犯的故事。
2021年6月9日,22歲見習律師陳泗翰加班後走出律所,在北京的雨夜,想起了7年前走進看守所的那個夜晚。
那天也是6月9號,天上也下着雨。那是他人生中最深刻、最迷茫、最無助的一天。
踏進看守所大門那一刻,剛滿15歲的他,青春結束了。


一場排隊引發的血案
2014年4月30日,陳泗翰在學校食堂排隊買早餐,莫名被一位男同學踩了一腳。
陳泗翰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踩我?”對方一臉囂張:“我就是喜歡踩!”
陳泗翰氣不過,兩人打了起來。
早上第二節課下課後,那位男同學李某某帶來一羣人,將陳泗翰拉到樓梯處毆打,圍觀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李某某問陳泗翰服不服。陳泗翰知道,面對這些在學校裏“超社會”的學生混混,服軟只會換來變本加厲的霸凌。
他沒有求饒,李某某覺得自己丟了面子,便下戰書,要跟陳泗翰單殺。
單殺是什麼呢?一人一把刀,兩人互殺。

當天下午放學後,李某某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地來了,連拉帶踢,把陳泗翰拖出校門。
雙方拉扯路途中,一名圍觀的同學將一把卡子刀遞給了陳泗翰。
在一條沒有監控的巷子裏,陳泗翰又遭到一頓痛下死手的毆打。極度驚恐中,他慌亂地用左手掏出刀,戳在了李某某的胸部。
李某某見狀,迅速拿刀刺他,出於求生本能,陳泗翰雙手握刀,捅了上去……

整個過程非常快,可能只有十幾秒甚至幾秒。陳泗翰雙手是血,捂着傷口拼命跑,李某某及其同伴拿着刀在後面追。
追到大門處,李某某撲倒在地。
陳泗翰被送到醫院,二級重傷的他被下了病危通知。昏迷中醒來,聽説李某某死了。
慘案發生後,陳泗翰父母向死者家屬賠償11萬元。陳泗翰同校55名初三學生自發寫了一封聯名信,請求法院輕判陳泗翰。
2014年10月28日,陳泗翰因故意傷害罪被判有期徒刑8年。

從學霸到少年犯
留言冊裏,陳泗翰自稱“聽話的小孩”。1999年出生的他自小學習成績優異,父母特意在他上初二時將他轉學至教學質量更好的甕安四中。


在這裏,他結識了一羣志同道合的學霸朋友。班上按名次選座位,成績靠前的他們總是坐在一起,大家經常為一個題目想大半天,也為解決一個難題而歡呼雀躍。
在這個小集體裏,陳泗翰是一個大哥哥般的角色。特別會照顧人,如果小夥伴被欺負,他一定挺身而出。
2014年1月20日,這是陳泗翰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天。
他們去石林,去燒烤,一路有説有笑。那天的夕陽特別美,見證了他們純粹真摯的友誼。

他們相約一起考一中。
遺憾的是,那年夏天,當同伴們在考場奮筆疾書,陳泗翰枯坐獄中,未來變成空白。
朋友們考上一中,穿着一中校服拍照寄給他,他感覺欣慰,又很失落。那件校服就他穿不上,而合照裏,唯獨少一個他。
後來的很多合照,都缺一個他。
關於未來,陳泗翰有很多暢想,但是淪為“少年犯”,一切戛然而止。
換上囚服,天是黑的,燈是暗的,他不知道該往哪兒走,高牆電網下,能往哪兒走。
那是另一個世界,靜止的,隔絕的,沒有未來,沒有希望。
一切已成定局,他的人生也毀了。陳泗翰萬念俱灰。


獄中救贖
陳泗翰放棄了自己,幸運的是,這個世界沒有放棄他。
朋友們源源不斷地給他寫信。
他們相信他的善良,不因為他入獄而對他有任何看法。他們關心他,牽掛他,用最真摯暖心的話語鼓勵他。
“我希望你能夠聽我的,好好地照顧自己,早點與我們相見。記着,老輝一直都在等着你。”
“真想聽你説説那邊的情況,認識了哪些人,他們怎麼樣,葷菜的肉多不多,素菜的味道好不好。”
“你的生日快到了,快19歲了你,每年你的生日我都有去你的QQ空間給你留言,祝你生日快樂。”


他們也跟他分享自己的學習和生活、小秘密和小煩惱。要分科了,長胖了,喜歡上了一個人,要高考了……
雖然外面的世界被隔絕,但朋友們的生活他一直在參與,他從未被遺棄。



在朋友們眼裏,陳泗翰還是陳泗翰,是他們的朋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陳泗翰絕望的獄中生活有了盼頭,每次警官去拿信,他都滿懷期待。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會拿出信,在微弱的燈光下,一遍遍地、不厭其煩地讀。
7年間,朋友們給他寫了一百多封信,這些信是他的寶貝,是他黑暗日子裏的微光,温暖他,照亮他。

十幾歲的孩子,思想還不成熟,還沒形成穩定而正確的價值觀、世界觀。雖然可能自以為已經長大,但其實很懵懂。
未管所裏,有着各種各樣的“壞孩子”,人際環境比學校複雜多了,一不小心就可能學壞。這時的陳泗翰,除了安慰和鼓勵,更需要糾正和引導。
幸運地,他人生中又一個貴人陳警官出現了。陳警官看了他的判決書,知道他本性不壞,語重心長地對他説:
“這個刑期很漫長。但如果你想學習,想有一些改變,就把它當成一個學期。如果渾渾噩噩度過,那刑期就真的只是刑期。”

這番話在陳泗翰心裏埋下了希望的種子,扭轉了他的人生。
他慢慢意識到,在這裏可以讀書,可以學習各種技能,看似暗無天日的日子,也可以過得充實有意義。
他報名中專、大專課程;
參加徵文、唱歌比賽,得了很多獎;
自學吉他、薩克斯風,成立樂隊;
還被選為新犯區組長,前後管理兩三百名犯人……
慢慢從泥沼中走出,他又開始幫助身陷泥沼的獄友們。
一個比他小3歲的男孩,被判10年,十分迷茫無助。陳泗翰就用自己的經歷去開導他,給他建議,讓他不要在恐懼和渾渾噩噩中虛度時光。
他也教不識字的獄友認字、背規範,一起上大專班,儘可能在學習上提供幫助……
從被幫助到助人,陳泗翰完成了一場自我救贖。
2019年1月,陳泗翰在獄中拿到了刑法專業大專畢業證書。

2020年8月25日,因表現良好,陳泗翰獲得假釋,走出了未管所大門,重新開啓曾被定格的人生。

沒有青春的人
假釋後,陳泗翰離開家鄉,獨自來到北京,進入一家律師事務所見習。
看起來,這是一個有着完美結局的“勵志”故事。但現實總有縫隙,他迴歸了正常生活,又好像永遠也回不去了。
朋友曾在信中寫,幻想重逢那天,坐在頂樓上,喝着雪花酒,笑談過往。
然而現實是,他們會在網上交流,線下卻很少見面。哪怕有朋友就在北京,他也心有顧慮而不敢打擾。
我們不能否認信中字字句句的真心,但從進未管所那一刻起,陳泗翰和朋友們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就像兩條相交的線,過了某個點,從此漸行漸遠。
朋友們中考、高考、上大學,追逐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們有自己的人生目標,有新的圈子,也有新的朋友。
沒人能一直活在過去,他們都在往前走。

陳泗翰接受這份遺憾,也早已習慣孤獨。週末時他會騎着單車出門,騎很遠很遠,看一看北京,看一看路上形形色色的人。
對他來説,就像歌裏唱的:“身旁有那麼多人,可世界不聲不響。”
現在他每天去律所,忙碌一天後回去煮碗麪條,吃完再去上課,他在上專升本課程。
22歲的他,看起來比同齡人成熟,説起話來温柔又堅定,十分通透,獄中生活帶給了他不一樣的成長。
但這份成長,代價太大太大。採訪中,面對鏡頭,他苦笑着説:
“我是一個沒有青春的人。”

他經歷的常人無法想象,他失去的永遠無法彌補。
或許我們該為陳泗翰的“重生”感到高興,但看着他的故事,我總忍不住想:如果沒有那次事故,他的人生會怎樣?
他原本不必經歷這一切,他的人生原本可以是另一副樣子。
熱愛學習、成績優異的他原本可以放肆追逐夢想,而不是把人生活成一場沉重的救贖。

霸凌,沒那麼簡單
採訪中,主持人問陳泗翰是否為那次事故感到自責,陳泗翰説會,因為那件事讓他失去了很多東西,也讓別人失去了親人。

他為自己的人生感到遺憾,也對霸凌者的父母感到抱歉。但是對霸凌者,他似乎還沒有原諒,其實反過來,霸凌者的父母大概也永遠不會原諒他。
**無論受到的懲罰有多重,付出的代價有多大,都不能消除錯誤。**脱軌的人生不能恢復如初,失去的生命也不會回來。
我不想為陳泗翰喊冤,他的確犯了錯,一個很大的無法彌補的錯誤。但時間拉回7年前,當時的他應該怎麼做?
我想不出來。
**如果不拿起刀,躺下的就是他。**被踩的時候忍一忍,被打的時候示弱,就要面臨沒完沒了的欺負和霸凌。
告訴老師,也只能得到一時的庇護,霸凌者會在躲避大人的情況下實施報復,會更惡劣,更兇殘。

而且,當時只有一個多月就中考了,陳泗翰想順順利利考完試,他不想惹事。
我們總是説,遭遇霸凌時,一定要告訴大人,要尋求幫助。但是想想我們上學時,真的所有事都願意告訴大人嗎?很多事最想瞞着的就是大人吧?
孩子們有自己的“社交規則”。告狀往往被認為是很小人的行為,是會被同學鄙視的。
而且有時候大人並不能真的保護孩子,霸凌者想要欺負一個人,總是有辦法的。
網友們分享着自己被霸凌的經歷。拿着刀上課,無心學習,睡不着覺,每天提心吊膽;高三忙着複習,還忙着躲避霸凌者,想過無數次要殺掉他們卻從未做出任何反抗……
因為各種原因,他們都沒有告訴大人,只是自己默默忍受。

現實中校園霸凌的情況要複雜很多,孩子們的擔憂和顧慮也比我們以為的多。
朋友孩子被打得鼻青臉腫地回家,朋友跟孩子説:“下次他再打你你就還手,打壞了爸爸媽媽負責。”孩子説:
“但是我不想爸爸媽媽去坐牢。”
而且孩子還手就能保護自己嗎?五六個七八個人打你一個,怎麼保護自己?
要提建議很容易,但真正遇到校園霸凌,解決起來並不簡單。
需要家長、學校和社會共同努力,為孩子們營造一個乾淨的成長環境。
作為家長,一定要好好教育孩子,教他們保護自己,也教他們不要欺負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