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支舞,怎麼就吵成這樣?_風聞
雷斯林-雷斯林官方账号-2021-11-30 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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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B站原創綜藝《舞千年》裏的一支舞,微博上最近吵翻天了。
倒不是對舞姿有什麼爭議,而是這支舞的形式大家都沒見過:在一檔主打傳統文化的節目裏,突然出現了一段科幻故事,演員們穿着銀光鋥亮的宇航服上演了場低配版《流浪地球》。
大V們被秀得一臉懵逼:賽博朋克、末世、環境保護,怎麼就跟武則天、敦煌、大唐盛世搭到一起了?
關於節目的評價非常兩極分化:一部分認為這種混搭太突兀,科幻加上神話,不倫不類,浪費專業舞者的表演。



甚至在B站裏節目的評論區,原本《舞千年》的粉絲都有點無法接受,有人大呼:“這舞配不上《舞千年》!”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在另一些人看來,“佛教科幻”是一種雜交實驗,不能因為怪,就把它一票否決了。


為了一支舞能吵成這樣,反正我是沒見過。
給不知道的人大概説一下,《舞千年》是B站和河南衞視合作的一檔舞蹈綜藝節目,以舞為軸,把中國五千年曆史整個梳理了一遍。
但它的形式不太像傳統綜藝——沒有比賽,沒有導師,沒有流量明星,更沒有撕逼。説起來倒更像是一出舞台劇:用一個個小劇場把舞蹈引出來,再把這些小舞劇串聯,構成一出五千年的大戲。
比如好評度最高的第三期的《越女凌風》,就和第一期的《俠骨傘影》呼應,講了一個王家衞風格的武俠愛情故事;
比如配合《關公》這支舞,講的是關羽敗走麥城的人生最後一刻,在他死去之前,夢迴了桃園結義的當年;
而《昭君出塞》和《趙氏孤兒》這樣的節目,甚至舞只佔了很少的篇幅,長達十幾分鐘的小劇場,堪比一集電視劇了。

《俠骨傘影》裏的武俠小劇場
引起網上爭論的是第四期的《幻世金剛》。
前面的小劇場雖然新奇,但起碼還是古裝的。到這舞上節目組玩瘋了,乾脆穿越了,故事背景直接設定到了“遙遠的很多年之後”。
多年之後,黃沙漫天,高樓林立,街上的人們倉皇逃竄。原來是環境被嚴重污染,空氣變得無法呼吸,人類即將面臨滅絕——妥妥的末世。

穿着像太空服一樣銀色制服的舞蹈演員們,變成了人類最後的基地的工程師。

男主角為了維修空氣淨化裝置拯救人類,犧牲在了機房。鏡頭一轉,原來之前的末日劇情,不過是一位金剛舞者的夢境,《幻世金剛》正式開舞:
講真,我理解為啥有人會覺得尷尬。之前第一期《孔子》就曾被吐槽過CG效果廉價,到了《幻世金剛》裏,看着一羣敦煌風男飛天,在如科幻遊戲裏一般的CG場景中跳舞,確實讓人有點接受困難。

用網上的説法,這叫“又潮又土”

不過也有人很吃這一套,朋友看完後説,巨大機械和古風男子肉體結合,讓她有種“莫名的興奮感”。

小劇場拍得也非常跳脱,要維修的空氣淨化裝置看上去像是什麼核反應堆,這個場景,你要説我在看《星球大戰》,我都信。

創意過於大膽了,受爭議就是必然。
節目下面的評論,一開始評論還停留在説“突兀”:

“有點尬”:

後面慢慢就開始扣帽子了,拿《流浪地球》拉踩,還扯到漫威和奧特曼。

言下之意,這段節目已經開始背離中國文化了。
再有這樣的,説這段劇情沒有解析舞蹈背後的佛教文化,所以很失敗。

當然,喜歡的人是特別喜歡,猛誇有創意有新意,值得滿分。

甚至有人很強硬,罵看不懂的就是沒文化:

或者“審美固化,不包容”。

距離節目開播已經兩天過去了,爭吵絲毫沒有消停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作為完整看完四期節目的人,我覺得有必要來聊幾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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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猜一下吧,很多開罵的人可能沒怎麼完整地看過這節目,只是看了幾張社交媒體上的截圖或者選段。
因為這個節目我一直在追,客觀來説,觀眾説不喜歡,稚嫩,尷尬,我都能理解。
但只説這種賽博朋克+科幻混搭古典舞的方式來説,我覺得出現在這個舞台上,反而是一種必然。
因為這個節目本身就不是考古類的,更不是歷史科普片。它雖然在講歷史故事,但並不拘泥於“還原歷史”。如果精確點説,《舞千年》的目的應該是“用舞劇的形式來展現歷史、展現傳統”。

實話實説,欣賞舞蹈是有門檻的,大家可以回憶從小看春晚,是不是通常都覺得語言類節目比較有意思,歌舞類就看不下去。如果一兩個小時都是在不停地跳舞,早就換台了。
尤其是《幻世金剛》的舞蹈是敦煌金剛舞,夾雜了異域佛教文化,離大多數人更遠。單“金剛”這個概念,就會讓很多不熟悉傳統文化的人一頭霧水。
所以《舞千年》搞了個“雜交”,用年輕人熟悉的科幻做引子:你搞不明白金剛在中國文化裏是什麼意思,那我就用末世廢土讓你明白。

從文化傳播的角度上説,《幻世金剛》反倒做得挺成功的。
佛教文化中的金剛是降妖伏魔,力大無窮的護法神,信徒們崇拜金剛,也是祈禱它可以護佑一方百姓平安。
那麼如果金剛真的存在,且出現在未來世界末日的背景下,它當然也會挺身而出,捨己救人。
如結尾的字幕所説,每一位在身邊守護我們的人,皆是金剛。

《金剛經》上講無我,這個節目想説,“人人無我皆金剛”。這種樸素的文化和情感傳承,是上下五千年以來都沒有變過的。
看到這,你還會覺得這節目的形式突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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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即便如此,不喜歡這段舞蹈的觀眾依然可以認為,傳統神話文化非要混搭科幻,還是不倫不類,很彆扭。
但《幻世金剛》並不是第一個這麼混搭的。
最近電影《沙丘》上映,同樣是一部發生在遙遠未來的科幻作品,裏面的人們都已經經歷了毀滅性的世界大戰,逃去其他星球生活了。
但電影中的設定是什麼樣的?
是統治者讓人類以家族和姓氏為中心,聚集在他分封的不同星球上。
這放在歐洲,是中世紀的封建君主制,在中國,是從公元前的西周就開始沿用的諸侯分封制。
電影裏還出現了一個精神領袖,“聖母姐妹會”,完全照搬的就是中世紀宗教的那一套。
可以説,《沙丘》也是一部西方宗教文化和科幻題材的融合作品,但我們能因為這一點,就説《沙丘》不是好的作品嗎?
顯然不是的。

相反,這種“混搭”其實給了觀眾更多的思考,關於秩序的重建,權力的誕生,人們在巨大的災難和強烈的空虛之後,對精神領袖的狂熱追捧……
都在科幻設定的大背景下,變得荒誕又格外真實。
這就是文化最神奇的地方——神話也好,傳統文化也好,**真正偉大且能流傳下來的文化內核實際上都是跨時代通用的。**我們所崇拜的,信仰的,會為之感動的東西,數千年以來,內核都沒有變過。
當然我們依然可以説,《舞千年》的小劇場肯定沒辦法和《沙丘》類比,但換個角度想,能邁出第一步,我認為就是好事。

能先做出不成熟,不完美的東西,未來才有可能做出更成熟,精湛的作品。
説不定以後我們也能有自己的《沙丘》,拍我們的古典科幻片,在外太空演皇室權謀,武俠精神,這不是很值得期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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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我們這些年一直在説文化輸出,文化自信,文化復興。
我們缺的是文化嗎?當然不是。
我們缺的只是更好的表現形式,讓絕大多數人都能看得懂,都喜歡看,看完了還願意把這種文化繼續傳承和發揚下去。
也就是現在常説的,要“出圈”。
這也是為什麼《舞千年》明明是做舞蹈節目,還要大費周章地去講故事,拍劇情片,把本不富裕的經費花在劇場上。
就是因為大家愛看。
既然觀眾覺得只看舞蹈沒意思,離自己太遠,那就用大家熟悉的故事把舞蹈串聯起來,增加沉浸感與戲劇感。

雲南的民族舞,配合上遠古的“火焰”意象,觀眾就會跟着被燃起來。
我們看到《趙氏孤兒》最後的獨舞非常悲壯,也是因為我們瞭解之前的故事,知道家國恩義難以兩全,一個普通人能做出怎樣的犧牲。

《趙氏孤兒》的舞蹈
《幻世金剛》更進了一步:除了講好古代故事之外,能不能試着用傳統文化講好現代和未來的故事,就像有人説的,這可能開發出一個“佛教科幻”的新品類。

你可以説這個嘗試的完成度還需要提升,但它的思路是很清楚的——讓觀眾先被故事打動,進而被舞蹈打動,從我們熟悉的領域,逐漸去了解和喜歡相對不太熟悉的領域。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舞千年》的節目組整體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運鏡也比較亂,特效青澀,經費缺到想拍個敦煌舞都沒法親自去敦煌取景(説句題外話:經費不足卻做得好,也是B站出品的老標籤了)。
但它用動人的故事、充沛的情感彌補了製作上的不足,讓每支舞都不被辜負。

第四期最動人的莫過於,拍《關公》的時候,故事切換回了桃園結義的畫面,劉關張三人還未經歷後面的那些血雨腥風,像是三個快樂的小夥伴,在桃園中暢談理想。
我認為,這是一種可愛。
綜藝行業熟知“明星+真人秀+競演”這樣的套路雖然老舊,但是最為保險。只是如果每個人都走這條最妥當的路線,市場上還有什麼新意可言的呢?
新事物的出現總是會面臨爭議,有人喜歡,也會有人不喜歡。其實喜歡或是不喜歡,其實也沒那麼重要,關鍵是,結論得是基於自己的感受得出來的。
而不是別人説好,我就覺得好,別人説真爛,我就覺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