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餘飛：編劇與諸多決策者和作家的共生關係（下）_風聞

■ 本期特邀毒叔****■****

■餘飛****■****

大家好，我是編劇餘飛，歡迎大家來到《四味毒叔》。

上一期我們講了很多制約編劇工作的情況，其實後期拍完以後我們還有一個審查過程，審查過程它有兩種。第一種是專業部門審查，比如我拍檢察官的戲，那檢察院就要審查，有沒有專業常識的問題。還有一方面就是廣電總局電視劇司他們也要審查，如果你是在地方，比如説我在湖北省報的這個項目，那湖北省廣電局它也要審，專業對口的部門再審，然後再到廣電總局電視劇司，會有專家組給意見，之後再去根據這些意見去修改。這些需要修改的東西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但是人家主管部門，人家站得比較高，看的問題比較遠，它覺得你這地方有什麼不對，或者影響不好需要調整，那你也得配合。你可以去跟人家談，能不能變通一下，要怎麼調整？大家可以一起商量一下。所以説這個編審權是個很含糊的一個説法，説白了就是最終拍板的權力，這個東西往什麼方向改、要怎麼弄？我要説得上話，其實追求的是這麼一個權力。這個權力就是我剛才説的所有人的權力之和，加起來才是所説的編審權。當然，你不可能把這些所有的權力都歸你一個人所有，但如果你真想幹涉這個東西的話，你得跟所有的部門都有關係，都得跟它產生博弈。

你要想控制、掌握這些權利，前提是你得把剛才講的這些人和機關部門全都搞定以後，你可以決定跟編劇説，不用管這些人，我去負責，你就全聽我一個人的，這個叫編審權，你要有這個本事，編劇就可以聽你的，按你這個來。你要沒有這個本事，只是説空話，沒有人會給你這個權力。

先不説編劇的權力，我們就在這兒寫，就有很多人會提出想法，而且這些人的想法和建議很可能都是對的，都是有利於這個項目的。那你就要跟所有人談，要讓大家都覺得你説得特別對，包括服化道攝美錄、導演、演員、製片人、製片主任、出品人，然後到你報審的這個省的廣電局的相關人員領導人員，到相關行業專業對口的部門，再到廣電總局的審片，如果是重大題材，那還要到重大辦去審查。如果你把這些全都弄清楚了，他們全都同意你的意見，同意下放這個權力給你，你這時候來跟編劇談，讓編劇按你的想法寫，編劇會非常高興，全力配合跟你一起來弄好。編劇最怕的就是多頭意見，如果只有你一個人是有這個權力的，你能控制全局，這對行業發展是個非常好的事，但這樣你就會非常辛苦。我還沒有説具體創作、質量把關的事，我説的全是行政上的這些關係，他們全都聽你的以後，下面就到創作階段。

如果是要改編的話，那要怎麼改編，保留什麼，去掉什麼，用什麼新的方式來做？用什麼樣的流程來一步步推進，寫多少集？你怎麼提意見，是用口頭、文字，還是用視頻對話，或者見面開會説。你是要看大綱還是分集還是全寫完了再看？這個是不一樣的，全寫完了再提意見，人家編劇錢也拿的差不多了，至少拿了百分之七八十，這時候你想行使你的編審權，如果是好改的意見，編劇可能很快就改完了，如果是不好改的顛覆性的意見，比如説我就曾經遇到這種情況，三十集劇本寫完了，最後導演一看説我只有第一集可以，我就不幹了，我錢也拿到了。那你就得重新再去找一個人，從頭到尾再開始寫，那這個錢還得由出品方這邊出。人家願意出還好，如果不願意出，就會影響到你費那麼多勁，拿過來所謂的編審權，這是要負責任的。人家投資兩個多億，讓你進來管這個事，你就要對這兩個多億負責。所以創作的過程中，編劇就會覺得這權力不是歸你了嗎？那我就全指着你，所有的問題都要問你，因為權在你這兒，你是守在這兒，唯一通過我的人，我只有説服你才能拿這個錢，才能把項目推進。那有時候可能你説得不對，我也得往下弄，這種情況太多了。所以你要有這個水平，那我非常高興，大家雙贏。我錢也掙着了，你給我管得也挺好，項目推進得也非常快。如果你不行，你再管着我，那我又沒有辦法去突破這個地方，我又不能去讓別人通過，那我最後沒辦法，即使我水平比你高100倍，但是我也只能忍着去達到你要的這個標準。這樣弄一段時間以後，可能既達不到標準，又無法往前推進，又拿不到錢，也看不到拿錢的希望，也看不到推進的希望，那我就撤了。撤了以後你不管付了多少定金都是白費的，你得再去找一個人過來，再付一次定金，這樣不斷地付，可能100%定金都付完了，最後一個字都沒有。所以做這個事既要懂藝術，又要懂做人，也要懂這個行業的流程。要鼓勵編劇的熱情，讓他好好寫，所以這是個非常艱難的工作，你既要管具體的創作，又要跟那麼多人打交道去説服人家。從製作拍攝、取景開始一直到最後，總局的審查發給你許可證播出為止，甚至最後播出以後還有什麼需要調整的你都得負責，這是個非常漫長的過程。我覺得確實太累了，所有東西都歸你把關，歸你運作，這個確實是個非常非常辛苦的一個工作。而且對於專業性的要求是非常非常高的，還要非常非常會做人，會搞人際關係，把所有的人都團結在你周圍，讓人家覺得你又有水平，辦事又靠譜。我覺得如果不是人精，又不是特別有資源，不要輕易開這個口。

剛才講到了製片方和審查部門，那還有播出平台，我們也不要老罵人家，人家也花費了很大的力氣，這幾家網絡平台，現在基本上取代了電視台過去的作用。但是每年都會虧幾十個億上百個億，人家又不是做慈善的，都是民營企業，每年虧損這麼多錢，然後又花那麼大的代價去維持去開發這麼一個平台，讓長中短視頻有地方播出，來豐富大家的業餘生活。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感謝那些平台，有時候批評或者建議只是希望他們改進，能有更好的、更科學的方法生產出更好的東西來，這都很正常。但是平台確實也非常不容易，包括國外給到的壓力也很大，美劇包括現在韓劇的也非常厲害，所以我們可以提自己的意見和建議，但也要體諒，不能動不動就罵。現在有些鍵盤俠一上來就是全都罵，罵編劇，罵導演，罵演員，平台也要去罵，資本也要罵。資本它是沒有價值屬性的，哪能賺錢它就去哪，你把它罵沒了，就沒有人投錢了。

所以要辯證地來看這個問題，我們不要一棍子把某一個行業或者某一個職業給打死。比如你是一個作家的粉絲，那你也不能把別的人都罵死，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作家和編劇的關係實際上是什麼呢？過去的傳統作家，現在網絡作家其實對我們來説性質都是差不多的，它就是上游提供一些原始的素材或者説創意基礎的一個行業。就是説投資方出品人或者平台，他們覺得這個小説可以，他想改編成劇本，然後做成視頻產品，這個時候就會用到我們編劇。

所以最後我想説的是，一直以來編劇行業就不是特別受重視，他畢竟不是衝在前面，不是在高光底下站着被別人看見，我們基本有一個比較固定、科學的流程了，你要不願意用你想重新來，你想打造一套自己的東西沒問題，反正我們也退休了，我們就玩去了。你們自己打造自己的，我們去幹別的去了，所以千萬別以為出幾個新的名詞，就自動形成一個新的科學生產體系了，根本沒有這個事兒。

所以有些事情看起來弄得挺熱鬧，但並不一定會長久。而且現在我們這個視頻生產行業跟國際國內的局勢比起來，觀眾吐槽的最多的就是説我很久都不看電視劇了，感覺沒什麼好的，我就是看美劇什麼的。那你看唄，這件事情又不是我們編劇主導的，我們一直是比較被動的。雖然我們不認為我們能力差，也不認為我們沒有水平，但是在各種勢力的博弈撕扯之下，最後我們就變成沒法主導這個產業的一個位置。但現在大家都認為行業不好，好看的東西不多，不如過去，那這説明沒有重用我們，沒有讓我們主導是有問題的，如果大家還想繼續這樣下去，沒有問題，只是説交的學費比較多。

所以我們跟作家根本不存在任何矛盾，他們自己能賺錢是他們的事，有人願意掏錢那是他們的事，跟我們沒關係，我也沒有因為這個才降價。或者這個大IP我賣了很多錢，那我編劇費我該漲我也得漲，我不管那些。如果你資方花了很多錢買這個所謂的IP你要我來改，但我一般不一定有時間改，就是還是原創的項目比較多。如果你要我改的話，我的價錢也不會降的，我還是我原創項目的價錢。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不太科學、不太划算，他已經花了好多錢去買這個小説，拿過來找我改，那我這個價錢也不低，就你要讓我原創一個也不一定比他那個差多少，但是我就只要收我這個錢就行了。説實話一般小説改成劇本的，這個改動一般都是挺大的，如果你有像金庸、瓊瑤的水平基本上不用太改，差不多把它影視化就行了。但是現在很多小説同質化現象還是比較嚴重的，這樣編劇拿來改的時候，可能很多東西包括有些審查方面可能過不了，寫小説的時候，它有很多可以發揮得稍微過一點的，或者尺度稍微大一點的，或者有很多特殊題材，比如靈異題材，甚至寫各種什麼神啊、怪啊、鬼啊，什麼都能寫。

但一旦到做影視劇電影電視劇這個領域裏面來，對觀眾的觀感體驗影響也比較大，所以這種情況下一般審查會嚴得多，而且審查的部門也會多得多，對這個東西要求就真的是不一樣了。所以小説改成劇本之後，它和職業沒有關係，説編劇把它損壞了，或者是作家把它弄好了，跟這沒關係。每一個行業都有高手，都有庸才。如果你碰到一個特別特別笨的編劇，那可能再好的小説也給你改得特別差，如果你給到一個特別好的編劇，哪怕你再差的小説，他也能給你改得很不錯，他是能加分的。在這種情況下，好編劇即使把你原來的東西改得變形了，但比你那東西可能強多了，那你也會很高興。包括現在剛剛出的《人世間》，梁曉聲老師就説我完全不干涉劇本創作，你們自己寫就行了，人家根本不管這個。包括劉慈欣對他自己被改編的《流浪地球》，他也是不做干擾，他説我沒有別的要求，我只要求好看，你不一定完全按我那來，但你最後弄出來的東西我覺得好看，覺得喜歡就行。所以大家要抱着一個比較寬容的心態來看待這個問題，原創小説作家，他就相當於是一片甘蔗林，挺甜的，也很好看，也非常好，但是我拿過來，我把這個甘蔗林榨成糖以後，我是生產白糖呢？還生產棉花糖呢？還是生產出來放到餅乾裏面去呢？這個東西就很難説了，但都是根據你這個來的，根據資方和平台或者審查部門的要求，或者根據當前的環境要求，改動都會不一樣。所以這種情況下，尤其我剛才講的，人家投資幾個億來拍你的東西，他實際上很難顧及到你個人的期待，這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一旦他幾個億投進去以後，他要弄就弄他的，他不會為了這個作者高興，我就故意怎麼樣怎麼樣，他肯定按照他對市場的考慮，按照他那個方案去弄。這種時候你説你想有權力去幹涉，是比較難的，如果幹涉的比較多，造成的結果就只有一個，就是他們再買你版權的時候會在合同裏面寫上，他可以隨便改。因為各種資方他們在合同擬定上都有專門的團隊，一旦發現有這個危險，那後面可能馬上所有的合同都會加上這一條，這個就反而把自己弄得比較被動了。

作家如果非常愛惜羽毛，不想讓這個東西被亂改，那你在賣版權的時候，你可以詳細地註明，甚至你參與充當監製是可以的，可以有一定干涉的權力，但不是説你全部負責，它是一個比較靈活的一個詞。就是你做得很具體也行，你完全沒去，也可以説是這個職務，就是後期看看片子也是可以的。它是複雜的事情，它不像理工科説1+1=2，那肯定等於2。它不是這樣的，它有好幾百號人，甚至有的劇組上千號人一起在那工作，來做你的這個東西，你想把這個終審權或者説所有生產過程中的決策權都拿到你手裏，你根本做不到，根本不可能，人家也不會讓你這麼弄。除非是你自己投資的，那你愛怎麼弄怎麼弄，反正最後虧了或者播不出來，那個跟別人沒關係，你願意燒錢幹這事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確實就很難做到。

關於編審權這個事情，我就大概講這麼多，謝謝，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