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南京地下黨_風聞
平原公子-平原公子官方账号-古人做事无巨细,寂寞豪华皆有意2021-12-06 14:11
昨天在朋友那裏讀到的一本書,名叫《南京調查資料校注》。
一開始以為是一本南京地方史資料,但一翻開書本,看了幾頁內容,就大吃一驚,這本書把南京解放前蔣介石偽政權的黨、政、軍各級單位摸得一清二楚,內容詳細到某單位的負責人是誰?住在哪裏?有幾個司機、保鏢?坐什麼汽車?車牌號是什麼?名下有多少房產?家裏都有哪些人?政治傾向如何?手上有沒有血債?



這本書還包括瞭解放區南京的行政機關、司法機關、教育機構、大學、醫院、社會組織、企業、商鋪、自來水廠、電廠的具體位置、人員配備、聯繫方式……甚至連某些小得不能再小的部門和社會組織都調查得一清二楚,你甚至可以知道這些人的履歷、外貌特徵、日常性格、掌握什麼技能?



比如描述警察廳廳長黃珍吾:“黃身軀高大,面上有一個如銀元大之白斑,頭髮花白,眼大鼻高而紅,牙齒黃色,能説流利的普通話,無廣東腔。善辭令,文字流利。富組織能力,善於和青年人接談。”描述首都電廠廠長兼總工程師陸法曾,“陸平時穿着以西裝為主,平時不戴眼鏡,惟在閲讀文字時則戴眼鏡”……
我一翻序言,一看編者,果然,是當年南京地下黨編寫的,這其實是一份《解放南京指南》,解放軍可以拿着這份資料,順利佔領、解放、接管南京各處關鍵樞紐、要害部門,能夠順利讓城市運轉,迎接新世界的到來。
我認為國民黨自己都沒有人如此瞭解自己的組織架構、產業分佈、人員配備;而中共南京地下黨已經把他們摸了個透;舉個例子,如果可以,你甚至可以按照這份資料,對偽政府某要員實施“斬首行動”(只不過我們情報戰線不這麼幹,我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勝利)。
有個朋友告訴我,前幾年對岸有人要編寫國民黨黨史,卻對很多細節一無所知,居然要跑到我們這裏來找這套資料,以此為參考。
這份資料編寫得科學、合理、詳盡、重點突出、條理分明、看的人一目瞭然,只要是個識字的人,立馬就能從中獲得有效信息……我不知道大家讀過教員的《尋烏調查》沒有?那種工作方式、資料梳理方法,是一脈相承的。
看到這樣的資料你會拍案叫絕,這需要平時怎樣細緻嚴謹的工作,怎樣深入一線調查研究,才能編寫出這樣的調查報告;你甚至會想和這樣的人才共事,你甚至期待接受這樣人的領導……現實生活中太多誇誇其談不切實際的庸才,太多想當然不肯調查研究的蠢材了,以至於我們看到這樣的工作成果,驚為天人。
當年我們的黨,真的個個都是工作中的精英,個個都是從實際出發的唯物主義者。
什麼叫“情報工作”?這才叫“情報工作”!情報工作不是如今諜戰片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暗殺、綁架、破壞、打打殺殺、套麻袋丟秦淮河,那是國民黨軍統特務、青幫黑社會幹的事情,情報工作是要在平常的生活中,深入一線調查研究,憑藉自己的判斷,獲取關鍵的有效信息,通過安全的渠道提供給上級,交由上級分析判斷。

我讀過軍統沈醉的回憶錄,對比着一看,國民黨軍統、中統、以及後來的保密局,都是些吃乾飯、混工資、幹黑社會、貪污腐敗、編假情報的……他們搞破壞抓人殺人比較在行,但幾乎提供不了有效的情報,總的來説,就是非常“不專業”。
和我們的地下黨相比,等於三體水滴面對太陽系艦隊,就不是一個層面上的組織。
南京地下黨組織的總負責人、中共南京市委書記,居然還是一位女性,她叫陳修良。
1946年3月,時為中共華中分局城工部南京工作部部長的陳修良,被任命為中共南京市委書記,她也是第9位南京地下市委書記。

1946年4月,沙文漢在長江邊上親自送陳修良到南京擔任地下市委書記。兩人都知道自中共建黨以來,南京的黨組織曾經遭到過8次大破壞,8屆市委領導都犧牲在雨花台,當時南京被稱為“虎穴”。接到任務後的陳修良,也作好犧牲的充分思想準備,夫妻倆在長江北岸分別時,她感慨地念誦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沙文漢也作詩一首相贈:“男兒一世當橫行,巾幗豈無翻海鯨?欲得虎子須入走,如今虎穴是南京!”並在她挑行李的扁擔上寫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行字,送別妻子。
陳修良是1926年入黨的老黨員了,1927年就開始乾地下工作,鬥爭經驗極為豐富,她在潛入南京擔任市委書記後,首先恢復市委,陸續成立學委、工委、文委、公務員工作委員會等組織,並且深入滲透到到了國民黨黨政軍各機構。
1946年,南京地下市委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千方百計地獲取敵方的軍事情報,策動國民黨軍政人員起義投向人民。陳修良與地下黨的各個方面保持着密切的聯繫,指揮市委各部門見縫插針地與敵人展開戰鬥。一架由多個“螺釘零件”組成的特殊機器,在她的運籌下緊張地運轉着。
南京秘密市委的情報網絡深入到國民黨三軍和警察部隊、保密局、國防部、美軍顧問團、聯勤總部、廣播電台、電話局,甚至為蔣介石接線的機要部門,在羣眾組織中的青年部、黃色工會等也都有地下黨員在活動。重要的機關和要害部門打入了幾十名黨員,從各種途徑獲取情報,掌握敵人的兵力配備、供給、作戰計劃、人員調動等信息。
南京地下黨的工作方針是**“長期埋伏、隱蔽精幹、積蓄力量、以待時機”**。“地下黨要做到“像酵母菌在麪粉裏一樣,只看見面團發起來而看不見酵母菌的存在”。這是在白區工作多年血的教訓的總結,表明黨的城市鬥爭已趨成熟。面對腥風血雨的白色恐怖包圍,陳修良領導市委加強了黨員的氣節教育,一旦被捕,寧肯犧牲而決不吐實。地下黨員們要做到周恩來定的方針:“**三勤”——勤業、勤學、勤交友;“三化”——職業化、社會化、羣眾化。**打入國民黨黨政軍和各行各業的地下黨員知識程度比較高,深深融入羣眾,獲得羣眾的信賴與支持。這就是地下黨員雖身處國民黨統治最瘋狂時期,卻能在敵人帶血的刀叢中遊刃有餘,做出大量驚天動地的事業,並堅持到解放而始終沒有被破壞的秘訣。
南京秘密市委建立後,第一件大事就是1947年春發動“五二〇”學生運動。“五二〇”運動沉重打擊了正在全力進行內戰的國民黨政府當局,極大動搖了國統區的民心、軍心。南京是公務員最集中的地方,經過“五二〇”運動洗禮的大學生中湧現了地下黨員和進步學生,陳修良因勢利導,佈置一些學生畢業後進入首都各軍事、政府機構,並且接受地下黨市委公務員工作委員會的領導,為日後獲取大量資料、情報信息,配合解放與接管城市創造了有利條件。
一次偶然的機會,陳修良從中共諸暨縣委的舊名冊上,看到了“組織部長汪維恆”的名字,不由地想起了最近調任國民黨軍政部聯勤總部技術委員會的副署長,也叫汪維恆。經過調查,他就是1929年“諸暨暴動”失敗後,奉命自找出路的縣委組織部長汪維恆。汪維恆後來混進了國民黨軍隊。當時,他與我黨失去聯繫已經12年了。陳修良派人與汪維恆取得聯繫,並獲得了他的支持。汪維恆的抽屜裏、櫃子裏,到處有我黨我軍急需的各種絕密情報。他向我黨提供的第一份情報材料,是國民黨軍各師以上的部隊番號、長官姓名、實際兵員、武器配備的綜合表冊…….
陳修良還從國民黨特務手中,直接獲取了敵方的密碼本,當時南京市委委員方休的公開職業是小學教師,與陳修良單線聯繫。方休的妻弟,是國民黨電台機要人員,經常住宿方休家中,經過多次的觀察,終於得到幾乎,從方休妻弟的公文包中獲取密碼本,連夜抄寫,然後又“還”了回去。
南京地下黨中還有一位沈世猷同志,1949年初他奉命打入國民黨江防最高總指揮部——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任中校作戰參謀,設法獲取敵人長江防線及京滬杭備戰軍事情報。
1949年4月中旬,渡江戰役發起前夕,上級要求沈世猷緊急偵獲安慶至蕪湖之間荻港一帶敵江防兵力配備的全部情況。沈世猷伺機尋得代理一位主管參謀業務的短暫時間,發現了敵人荻港地段詳細軍事地圖,其上標記的兵力部署精確到班排。這圖上的字密密麻麻,如果重繪一張,非幾小時不可。沈世猷顧不得危險,將《江防圖》裝進公文包下班後帶回了家。當晚回家後,沈世猷連夜複製。夜深人靜後,和妻子丁明俊倆人一讀一寫,趕抄原圖。同是地下黨的沈世猷的侄兒則在前後院查看門户,等他們把軍事圖謄寫完畢時,天已破曉。第二天,沈世猷又不動聲色地將江防圖放回原處。就這樣,《江防圖》得以被傳遞給渡江戰役總前委,為我軍制訂渡江計劃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解放前夕,南京地下黨實際上已經徹底控制了南京的警察系統、電廠、水廠。
南京國民黨的警察有一大部分是來自重慶、貴陽、河南及南京的初高中畢業生,生活待遇低,普遍對現實不滿,多數人是可以分化瓦解的。陳修良從這一實際情況出發,要求“警運委”抓住一切機會,派人打入到各個警察分局,展開組織警員迎接南京解放的工作。
國民黨南京警察廳下轄13個分局。在中共南京市委“警運委”的切實努力下,各個警察分局都有了地下黨的活動人員。黨員袁有秋等人,首先暗中爭取了市東區警察局副局長周春萱,通過他掌握了一批願意棄暗投明的警察。地下黨員楊輝等人,把漢中門、大勝關、水西門等9個地段的警察所控制住了,讓他們維護國民黨中央廣播電台、自來水廠、西門外大橋等機關和設施的安全。在下關區,地下黨員林大宗等人,也把警察分局的實權人物爭取過來了,掌握住水上警察局的5艘巡艇,並與下關碼頭、發電廠的地下黨小組互相配合,共同制定了保護發電廠、火車站、輪渡碼頭、棧橋等設施的計劃。
首都電廠下關發電所曾是中共地下組織護廠鬥爭地,位於鼓樓區中山北路576 號。南京解放前夕,中共南京市委派共產黨員魯平與首都電廠地下黨取得聯繫,商討護廠鬥爭。1949年3月,下關發電所秘密成立了工人護廠糾察隊。4月中旬,銀行凍結了電廠資金,發電燃煤中斷,發電所工人不顧家庭經濟拮据,每人捐獻兩塊銀圓購買煤炭,渡過了斷煤停電難關。4月21日起,大批國民黨軍開始潰退。為了防止特務破壞,護廠工人將發電所圍牆通電,把工廠的前後鐵門關死,不許外人進入廠區,同時迫使駐廠國民黨憲兵撤走。護廠工人分成兩班,連續開機發電,並抽出一部分工人護廠巡邏,加強戒備,以實際行動迎接南京解放。
4月23日上午,中共南京市委的秘密電台接到由上海局電台傳來的解放軍第三十五軍的電報,稱該軍可在下午6時趕到江北浦口,要求市委準備好過江的船隻。陳修良閲了電報,立即派人通知到相關的地下黨組織。
當天下午4時起,下關電廠、下關機務段輪渡所的地下黨組織,帶領工人將“京電號”、“凌平號”運輸艇、水上警察局的3艘巡艇,還有下關輪渡公司的十幾艘大小機動船,開到浦口碼頭等候,解放軍的人馬一到就載着過江。至第二天凌晨3時,解放軍第三十五軍的1.5萬人,全部過了江,勝利地開入城內。
所以,你知道,這套《南京調查資料》,不是在蹲在圖書館、檔案室拍腦袋寫出來的,這是每一個地下黨員深入基層,深入敵營,深入各路南京工業企業,爭取進步者、爭取革命羣眾,通過艱苦卓絕、危機四伏的紮實工作換來的。他們為什麼對國民黨的黨政軍機關、南京各家工廠、企業如此瞭解?因為第一手資料就是親身實踐換來的。
最後,我還在這套資料裏找到了一個熟悉的人物,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汪闢疆,大家可能對他不熟悉…….但是他有個孫女大名鼎鼎,名叫“汪芳”,擅長寫日記,沒錯,汪主席家學淵博,而且她本來是南京人。


感謝地下黨的工作,今天我們依然可以靠這些資料摸清楚當代某些名人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