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道的“女性羣像”_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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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李知恩

編輯丨李芊雪

繼《我在他鄉挺好的》之後，國產都市劇再次迎來了一部高分作品。

近日來，陳正道執導的《愛很美味》連續多日處於豆瓣一週華語口碑劇集榜單上，雖然熱度較《斛珠夫人》《女心理師》等頭部劇集有所差距，但從評分來看，《愛很美味》無疑是勝出者。

《愛很美味》的成功背後有諸多因素，比如劇情精煉不拖泥帶水，比如現實題材與喜劇架構結合帶來的解壓式追劇體驗，但最關鍵的，還是導演陳正道在劇中真正立住了劉淨、方欣、夏夢三位女主角的形象，她們既不傻白甜也不瑪麗蘇，她們一地雞毛的生活，酸澀也温情。

女性題材，是近一兩年劇集市場的熱門投資類型，但過去一年多，市場鮮少有女性題材的佳作出現。在熱度上勝利的《三十而已》最終未能保住口碑，而如《北轍南轅》《流金歲月》等劇集口碑甚至不敵《三十而已》。

如此多劇集敗北，不禁令人困惑女性題材打造的難度係數真的很高嗎？或許是的，畢竟也是新興的題材類新，但從《摩天大樓》到《愛很美味》，陳正道鏡頭下的女性故事，幾乎沒有搞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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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道鏡頭下的“三十而已”

2018年時，一直想要嘗試都市愛情輕喜劇的陳正道和導演許肇任、編劇沈洋等人創作出了《愛和美味》前六集的劇本，但當時這個項目並沒有繼續下去，因為影視公司認為劇本不夠甜，這個項目也因此擱置。

之後疫情期間，陳正道在家中重温了《老友記》《摩登家庭》《老爸老媽的浪漫史》《慾望都市》等作品，他發覺越是非常時期，人們就越需要一些快樂和温暖，於是陳正道決定重啓這一項目。

從《愛很美味》最終呈現的賣相來看，它確實不夠甜，也不是市面流行的甜寵題材。劇中，陳正道通過劉淨、方欣、夏夢這三位在大城市打拼的女主角，觸及了諸多現實問題和矛盾衝突，比如婚內出軌、大齡催婚、單親家庭、創業失敗等等，這些都是劉淨、方欣、夏夢在生活中面臨的一地雞毛，也為她們三十歲的人生帶來了新的迷惘與困惑。

乍看，這些議題和《愛很美味》的劇名一樣，都有點缺乏新鮮感和吸引力，畢竟出軌、催婚、創業等已經被無數都市劇演繹。但陳舊的議題，也可以講出真情實感又接地氣的好故事。

《愛很美味》中，被觀眾稱讚全程高能的夜店戲，是故事前半段的一個小高潮。這段戲份中，劉淨察覺到了姜山木的愛意、方欣發現了張挺女友的秘密、夏夢的身份偽裝險些被拆穿。故事快速推進的同時，人物的形象也更為立體了：劉淨、方欣、夏夢都是獨立且具有主見的存在，面對閨蜜的問題時，她們總是“人間清醒”，可一旦自己面臨困境，她們便會迷惘和退縮。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也是現實中的你我，因此，很多觀眾才能與《愛很美味》中塑造的三位女主角產生共鳴。劇中，三位女主角性格和氣質皆不同，但她們沒有一個人是扁平化的、是懸浮的。陳正道細膩的人物塑造，在劉淨、方欣、夏夢身上都有着體現。

方欣，從小就是“全班最漂亮的女生”，身邊永遠情書不斷，永遠有男孩子環繞。國產劇中，方欣這樣的角色並不少見，但她們的人設基本都很單薄，比如被定位為美貌的花瓶，亦或者是傻白甜、綠茶等等，但在《愛很美味》中，方欣這個角色是複雜的。

美貌，對方欣來説是把雙刃劍：丈夫馬振宇或許就是被她的美貌吸引，當遇到同樣美貌的第三者後，丈夫輕易便背棄了他們的婚姻；在職場，方欣因美貌享受了便利，但美貌也為她帶來了惡意和潛規則。從性格上來看，作為被擁簇着長大的美女，方欣有不諳世事的一面，有一些任性和做作，但同時她又是果決、勇敢的，會當機立斷選擇結束婚姻關係，也會對領導的越界行為展開反擊。

另一位主角夏夢，是一位獨立且要強的當代女性，從普通職工升職到副總，夏夢付出了無數休息時間，也經歷了數不清的難關，可是，事業有成卻成了她愛情路上的絆腳石。女強男弱帶來的矛盾，導致她與男友王繼衝分手，即便她為此努力過、妥協過，最終的結果也未能改變。再次遇到心儀之人後，夏夢下意識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在《愛很美味》中，女主們沒有時刻保持着精緻妝容，一絲不苟地過着精英生活，她們身邊也沒有數不清的霸道總裁。此外，難得可貴的是，三個女主人格相對健全，沒有狗血的原生家庭，也沒有無法忽視的心理創傷。

説到底，她們就是普通人，即便不能讓觀眾產生“這就是我自己”的感受，也會讓觀眾感慨“我在生活中曾見過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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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關皮皮到鍾美寶

近三年來，陳正道在電視劇創作領域，稱得上一名值得信賴的導演。除《愛很美味》外，2018年，他執導的《結愛·千歲大人的初戀》的豆瓣評分為7分，2020年，他執導的《摩天大樓》的豆瓣評分為8分，可以説，沒有及格線之下的作品存在。

當然，關於《結愛》這部劇是存在爭議的。剛播出時，因為拍攝、敍事、人物塑造等多方面的成功，《結愛》一度被稱為國產偶像劇中的清流，但因為後半段主線比例和支線比例的失調以及收尾的倉促，《結愛》最終在一片吐槽聲中收官。

《結愛》的失利誠然可惜，但這部劇的女性角色塑造不乏亮點。女主關皮皮雖然是典型的“灰姑娘”，但她有着自己的小夢想，也有着性格上的小缺陷，就像是萬千普通女孩的縮影。

《結愛》開篇，關皮皮便和男友陶家麟分手。青梅竹馬的兩人相戀多年，但成年後，人與人的距離逐漸被拉開，即將申請斯坦福大學的陶家麒和大專畢業的關皮皮漸行漸遠。無法與男友暢聊他感興趣的話題，無法與他站在同一高度，都讓關皮皮深陷自卑，在無力感包裹中對自己和這段感情失去信心。

關皮皮和陶家麟的分手，當然是為了後續登場的男主賀蘭靜霆做鋪墊，但這段戲份既不狗血也不突兀，甚至可能在現實中每天都會上演。

這也是陳正道的過人之處。無論是在《愛很美味》還是在《結愛》中，陳正道講述的故事、探討的議題，其實仍是常規的、具有普遍性的，但他總能將故事中的人物塑造地更為真實、接地氣，讓這些女性角色的行事動機和邏輯合理化，並更細膩地呈現她們的內心活動與自我較量。

如果説，《愛很美味》中的三位女主角和《結愛》中的關皮皮，身上體現的是陳正道對女性角色理解的透徹，那在《摩天大樓》的鐘美寶身上，體現的則是陳正道對女性命運的思考與尊重。

《摩天大樓》的整個故事圍繞鍾美寶的死因調查展開，看似光鮮亮麗的鐘美寶，其實是飽受繼父折磨的可憐人，她被繼父侵害、被日復一日地騷擾，即便如此，鍾美寶最終都沒有選擇報警。觀劇的時候，有不少觀眾在彈幕提出了“為何不報警”的質疑，這其實也是我們在社會新聞的評論下常常見到的質問。

《摩天大樓》中，陳正道藉助鍾美寶的遭遇，講述了一部分受害者“為何不報警”的原因所在。在鍾美寶的故事中，物證和現場勘驗證據的缺失，導致法律很難給繼父顏永原定罪，一旦報警後顏永原無法被繩之以法，那鍾美寶便將面臨他的瘋狂報復，顏永原手握的秘密照片也有可能被曝光，屆時，鍾美寶的生活將徹底墜入深淵，她一直想要守護的鋼琴家弟弟，也將被淹沒在輿論風暴中。

在陳正道看來，在許多關於女性的犯罪案件中，輿論似乎總要求女性是一名“完美受害者”，“被害者有罪論”也會時不時出現，因此，他希望《摩天大樓》的故事能呈現女性的掙扎與痛苦，能鼓勵那些受害者勇敢站出來為自己維權，同時，他也希望外界輿論不會因為個人主觀色彩去隨意批判受害者。

這些陳正道記錄在豆瓣長評中的心聲，其實也是《摩天大樓》通篇都在闡述的中心思想。

在陳正道的長評下，有觀眾感慨道：“非常感動陳導作為一個男性導演依然能夠站在女性的立場去思考和表達。”觀眾感動並不誇張，當下女性題材創作確實如火如荼，但真正講好女性故事的作品卻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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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的沉澱與思考

回顧過去一年多市場中的女性題材作品，唯一一部質量在線的，或許就是《我在他鄉挺好的》。它和《愛很美味》的核心表達其實都是貼近生活議題，只是氛圍不似《愛很美味》般輕鬆解壓，整體更為嚴肅和壓抑。

至於《三十而已》《北轍南轅》《我是真的愛你》《流金歲月》等女性羣像劇，則各有各的問題：《北轍南轅》中的中產階段難以被共鳴；《我是真的愛你》販賣焦慮且説教氣息濃厚；《流金歲月》未能逃出瑪麗蘇的框架；《三十而已》是這幾部劇中相對成功的，但“藉助渣男天團反襯獨立女性”的敍事還是讓這部劇充斥着魔幻現實主義色彩。

在國內，成功打造一部真實展現當代女性職場生活和情感生活的劇集，似乎難如登天。近一兩年的女性題材劇集，不是在都市劇的老掉牙套路中反覆橫跳，就是通過過度放大矛盾去製造劇情衝突和人物記憶點，這種創作往往很容易用力過猛，陷入狗血的語境中。

上述這些劇集的導演，同為男性導演，其中馮小剛、沈嚴、呂行等往昔也曾打造過不少經典的作品，但一進入女性題材領域，他們似乎都陷入了男性凝視和套路化創作中。如果説，馮小剛和沈嚴是因年齡上與當代年輕女性存在代溝，那呂行和張曉波這兩位和陳正道幾近同齡的導演，或許還是敗在了在女性題材上缺乏沉澱，且思考不夠深入的原因。

當然，陳正道也不是以女性題材出圈的。

台灣影視行業衰落後，陳正道和眾多台灣導演一樣選擇北上尋找機會。2014年，陳正道執導的《催眠大師》上映後一度無差評，甚至被譽為“國產驚悚片的新標杆”，不少內地觀眾都是通過《催眠大師》認識陳正道的，當然，也有一些人早在2006年《盛夏光年》上映時，便熟知了這位年輕又頗具才華的導演。

可以看到，2005年陳正道執導的第一部長片恐怖片《宅變》，以及2006年他執導的愛情片《盛夏光年》，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來到內地之後的內容風格，過去幾年和接下來的創作中，陳正道的作品幾乎也都圍繞“恐怖”和“愛情”這兩大關鍵詞。女性題材並不是陳正道專攻的領域，但他過往作品中的女性故事，都是細膩而真實的。

《盛夏光年》因“同性”的標籤而聞名，但正如陳正道所説，他並不想單純地表達同志題材，而是更希望將“同性”作為話題，置於青春、成長的大環境裏。在《盛夏光年》中，可能更多人關注的是守恆與正行之間的感情，但影片中，慧嘉這一女性角色的塑造也很是成功。

或許是源於原生家庭的創傷，慧嘉身上帶着超越青春期普通孩子的叛逆與瘋狂，同時，因為對愛情以及友情的深度渴望，她又一直對他人給予着善意和包容。在一輩子只有一次的青春期裏，寂寞的不止是守恆與正行，慧嘉同樣如此，她深知自己只是故事裏的配角，某種程度上，在三個人中，她比守恆與正行更孤獨。

在陳正道過往數十部作品中，你很難説他刻畫了諸多非常經典的女性角色，但在他高口碑的作品裏，幾乎沒有敷衍的女性人物塑造。無論是十幾年前《盛夏光年》裏的慧嘉，還是近年來《結愛》中的關皮皮、《摩天大樓》裏的鐘美寶，《愛很美味》中的劉淨、方欣、夏夢，在這些角色身上，都能看到陳正道的用心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