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紅後只為家鄉寫歌,連竇唯都忍不住找他合作…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1-12-06 11:45
來源 | 搖滾客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音樂:莫西子詩 - 中國好歌曲第一季 第9期
今日BGM,《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莫西子詩
大家好,我是馬拉松。
今天跟大家聊一聊大涼山。
涼山,全稱涼山彝族自治州,是全國最大的彝族聚居區。
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為中國音樂不斷貢獻着自己的養分。
大家熟知的吉克雋逸,就是來自涼山甘洛縣的一位美麗、豪爽的彝族姑娘。

彝人制造,組建於1995年的搖滾樂隊,成員是三位大涼山土生土長的彝族小夥,他們於2000年,2002年兩度登上了春晚舞台。

樂隊成員倮伍阿木寫的一首歌——《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相信你一定聽過。
還有山鷹組合,今年8月,他們剛剛舉辦了樂隊成立30週年的紀念演出。
早在1996年,他們就代表中國音樂,出征“亞洲音樂節”並拿下大獎。

論搖滾老炮,大涼山的家底兒可不薄!
今天滾君想和大家聊的,也是一位從大涼山走出來的彝族歌手——莫西子詩。
他的歌聲中鋪滿了大涼山的河流、月光、昆蟲、石頭,還有彝人的神話傳説、習俗禮儀、勞作談天。
或許是大涼山的神秘力量讓成了仙的竇唯也豔羨不已,使得他與這位幾乎對樂理一竅不通的鄉野音樂人一次又一次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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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順其自然的力量,給了他行走於天地間的勇氣。
大涼山,是他作為候鳥一定會歸還的愛巢,是他作為人間過客無比滿足的宿命。

2007年,莫西子詩獨身從上海輾轉到北京闖蕩。
他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在這座偌大的城市中默默掙扎着,做過日語導遊、幼兒家教、翻譯,擺過攤,還開過淘寶店。
2008年的某一天,他在朋友馬雪松(野孩子樂隊吉他手)開的鼓樓雜貨店裏跟一羣音樂人待着,無所事事地彈琴。
莫西子詩回憶到:
“那個店在一個衚衕裏,我常常都過去彈琴,有一天我坐在那裏突然有種很不好的情緒,我就想,為什麼我要離鄉背井跑這麼老遠來到這裏彈琴,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從小就很喜歡彈琴、喜歡唱歌,最愛齊秦那首《外面的世界》。
聽的次數多了,自己好像也變得不安分,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現在上海、北京也看過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觸角越多,這個彝族孩子在巨型城市中輾轉的不安感就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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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們在一旁聊天,他沒參與。
不會五線譜、不懂樂理的他,獨自抱着吉他哼着一段從心裏盪出來的旋律:
不要怕&啊傑咯音樂:莫西子詩 - 月光白得很
“風起了,雨下了,蕎葉落了,樹葉黃了……”
彼時彼刻,周圍安靜下來,人們停止談論,聽他哼唱着:
“啊傑咯,啊傑咯,啊傑咯……”
啊傑咯,在彝語中是“不要怕”的意思。
反覆吟唱的彝語“啊傑咯”像是輕柔的搖籃曲,安撫着城市中一個個驚悸的靈魂。
他想要退縮,但這段旋律留住了他。
在朋友雜貨店裏哼出的彝語歌曲《不要怕》,突然讓他找到了生活的出路。
好像之前的所有漂泊,只為了登上這間雜貨店,只為了給自己哼上一段“啊傑咯”。

五年後,吉克雋逸唱着這首《不要怕》走紅大江南北,不過鮮有人知道這首歌的原創是他。
2009年,兩年前還對樂理一竅不通的莫西子詩一邊做着日語翻譯,一邊玩起了樂隊。
2011年,偶然地在錄音室,他與竇唯結識成為好友,開始頻繁地合作。
兩人都熱衷於即興音樂,合作了《和無題》,收錄在唱片《和諧福》中。

《和諧福》專輯封面
2012年,桂林山水音樂節上,他是竇唯樂隊的吉他和人聲。
同年,他與竇唯合作的EP《七月 雷雨》,在網絡上進行數字發行。
也是在這一年,竇唯擔任電影《甜蜜十八歲》的配樂,其中片頭片尾曲《當風兒吹過這裏,故鄉已很遙遠》和《阿嫫阿哈》也是兩人合作的成果。
在《當風兒吹過這裏,故鄉已很遙遠》裏,可以同時聽到竇仙人的鼓與吉他,是他士大夫式的遁隱。
也可以聽到莫西子詩的口琴與哼唱,是從大涼山飄散出來的霧氣氤氲的民歌韻律,悠揚又神秘,似暮鼓晨鐘,又似梵音輕誦。
當風兒吹過這裏故鄉已很遙遠音樂:莫西子詩 - 樂人·live:莫西子詩“月光白得很”新專輯首唱會
2014年,是他真正走紅的年份。
這一年的年初,在《中國好歌曲》的舞台上,他將俞心樵的詩作《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譜曲並演唱,成為當年舞台上石破天驚的聲音。
這首名字血腥的歌曲,是他唱給女友的一首情歌。
2008年,他在做導遊時與女友相識相戀,幾個月後女友回國,兩人便開始了多年的異國戀。
他在北京,她在日本,一年才見兩次,甚至更少,一年一次。
這麼多年,他們彼此靠信件聯絡感情。
奢侈的日子,他會打電話給女友給她唱歌。
有一次,他帶着禮物去見她,對她説:
“我們彝族去不熟的人家裏,都要帶點什麼東西,不然空手去是很失禮的,所以我就在路邊採了一些雜草,還有乾花什麼的。”
他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當時的浪漫勁頭一過便覺得不太拿得出手。

後來女友寫信給他,信裏寫着:
“我覺得野草比玫瑰更美麗。”

因為害怕被人誤以為是炒作,莫西子詩曾猶豫要不要帶女友上節目。
畢竟“情歌+女友”的組合出現在選秀節目上,這樣的“套路”對觀眾來説並不新鮮。
女友看出了他的心事,主動問起:
“如果我在那裏會不會對你有幫助?不是電視效益,而是我在那個場合,在你身邊,會不會能夠給你加油?”
莫西子詩點點頭。
於是女朋友就這樣出現在了節目裏。
多年以來,信件來來回回漂洋過海,思念與珍愛讓性格安靜的莫西子詩再也忍不住爆發:
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音樂:莫西子詩 - 中國好歌曲第一季 第9期
隱忍而又濃烈的嗓音,由平靜推至爆發的情緒,配上“我們只是打了個照面,這顆心就稀巴爛”的詩句,他的呼喊,她的眼淚,你會相信,這不是劇本,這是愛情。

在《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爆紅之後,他好像在假裝自己沒火一樣。
同年4月,莫西子詩與竇再一次靈感碰撞,創作出歌曲時長接近1個小時的《天宮圖》。
欣賞門檻極高,傳唱度也根本被他無視。
天宮圖音樂:竇唯;莫西子詩;子楓 - 天宮圖

下半年9月,他發行了個人第一張專輯《原野》。

專輯並未收錄紅極一時的《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整張唱片由彝語、咿呀的囈語和純音樂組成。
他希望這些聲音能在聽者的想象中形成他們自己的畫面,這種畫面是多元的、自由的。
他拋開了所有光鮮亮麗的流行符號,選擇重新回望故鄉和自己的母語。
翻看《原野》,我再一次找到了竇唯的名字。
《原野》裏的鼓、《失去的森林》和《月亮與海》的吉他演奏,均出自他之手。
失去的森林音樂:莫西子詩 - 原野
走紅之後的生活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改變——普通話依舊不標準,樂理照樣不精通,不論日常還是演出都是一幅不修邊幅的素人模樣:
一副黑框眼鏡,純色打底衫和休閒褲。
該怎麼樣,還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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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發佈的專輯《月光白得很》,是他獻給爸爸媽媽的禮物,他説:
“因為你們,我一直能夠看得見我自己。”

他有一萬次可以炒作的機會,但他沒有。
他始終像個驕傲的、長不大的孩子,坐在村頭的土壩上搖着樹枝唱着歌,告訴過路的旅人:
“山谷、微風、樹林、炊煙、曠野、雲、蘑菇、溪流、稻草、羊羣、小草、飛鳥、野果、蛙鳴、月光、燈火、老人、星星、知了,這就是我迫不及待要與你説的,我的故鄉,四川大涼山,在西昌市(大涼山彝族自治州首府)白廟村。”

莫西子詩從沒學過音樂,試圖跟他談論音樂是一件沒有答案的事。
彝族人從來不提“音樂”這個詞,也沒有什麼音樂的概念,那就是他們生活的一個部分。
世代生活在大山中的他們比人們固有印象中的要害羞,音樂對於彝族人來説,更像是一種能夠抒發情感的交流方式,而非表演。
他説,音樂都是自然而然的,唱歌好不好聽不是第一位。如果把歌唱當作表演,那麼初衷就錯了,會很尷尬。

歌聲不是用來討好人的,是用來表達快樂,表達憂愁,回憶苦難的。
老人農閒時撥弄口弦,彝族祭師畢摩在儀式上誦經,火把節上族人跳着達體舞用彝語説唱,彝族年上大家談着月琴載歌載舞祈年豐收,旋律像血液一樣流淌在莫西子詩的全部生活裏。

世代生活在大涼山裏,彝族人們情不自禁地在大自然中呼喊着,插秧時、砍柴時就隨意地唱起來。
從小,媽媽便在他的脖子裏掛一把口弦,只要聽到彝族口弦的聲音,心裏就會變得特別踏實。

初中的時候,山鷹組合來學校演出,三個人抱着吉他,彈琴唱和聲。
20世紀90年代的大涼山,吉他頗為罕見,全校只有一把。
莫西子詩每天追着擁有吉他的學長,撥弄、討教。
骨子裏奔騰的彝族血液和學生時代簡單的吉他指法,共同構成了他最初的音樂世界。

自然而然,用彝語來哼唱、以詩歌作品作歌詞,成為了莫西子詩音樂作品的兩大特色。
寓意無窮的現代詩融合在彝族音樂作基底的民歌,迸發出更強大的生命力。
莫西子詩的成名作《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歌詞來自詩人俞心樵的同名詩:

當年作家桑格格聽完這首歌之後評論道:
“莫西子詩的淳樸淨化了俞心樵的瘋狂,俞心樵的瘋狂深刻了莫西子詩的淳樸。”
含蓄害羞的彝族人莫西子詩寫不出“今生今世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裏”的歇斯底里,但乘着歌聲的翅膀,他可以盡情地在旋律中吶喊心底暗潮洶湧的愛意。

2018年,莫西子詩發佈專輯同名曲《月光白得很》,歌詞來自東北詩人王小妮的同名詩:

這首詩讓莫西子詩想起了自己在大涼山螺髻山下度過的童年,在北方詩人的詩集中,他披上了大涼山銀白色的月光。
小學的時候,清晨的上學路長達五六公里,必經之路上有一片偌大的墳場。
背上書包離家時天還黑着,山路上前行時陪伴他的只有月光。
母親告訴他,只要在白天撿一塊被陽光曬過的石頭裝進書包,鬼魂怕光,就不敢靠近。
漫長的求學路,混雜着男孩的最原始的恐懼和最純粹的幻想。
走夜路害怕,但抬頭看看月亮,摸摸石頭,就沒那麼怕了。
長大之後異鄉的路再黑,抬頭看看月亮,摸摸石頭,也沒那麼怕了。
月光白得很音樂:莫西子詩 - 月光白得很
2021年,莫西子詩發行的單曲《親人》,歌詞改編自雲南詩人雷平陽的同名詩:

(注:西昌市為大涼山彝族自治州首府)
親人音樂:莫西子詩 - 親人
一年又一年過去,世界斗轉星移,他在收穫也在失去,但大涼山始終在那裏,彝語始終在那裏,是“啊傑咯”的安撫,是不斷湧現的靈感,是年復一年的生機。
他和所有涼山彝族人一樣信奉着: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莫西子詩像一隻鳥,但不是無腳鳥,是一隻候鳥。
涼山,是他無法割捨的愛巢,是靈感之泉的源頭。
他不斷歌唱的涼山彝族人是好客的,是天真的,是可愛的。
在彝族人的傳統裏,以勇者榮,幫扶親友者榮,好客者榮。
正如《丟雞》中唱的:
“雞丟了,客人來了怎麼辦喲?姑娘來了怎麼辦喲?”
丟雞音樂:莫西子詩 - 原野
客人來家裏,即便只有一隻雞,他們也要把這隻雞宰來招待,這樣的習俗並不利於原始的資本積累。
涼山供給的水電資源佔全國的15%,主要用來保障東部沿海的供電,而不是供給本地,直至今天西昌市也因為缺電而經常計劃性停電。
本地發電站的高壓電線在不通電的村莊上方穿天而過,給遙遠的東部送去能源。
從這樣的角度出發看待他們的生活,到底是貧瘠,還是富有?

一曲《趕集》響起,像招呼街坊鄰居、親朋好友,在一天的勞作之後共同奔赴一場被涼山小豬肉熱情款待的盛宴,是人們心照不宣的約定:
趕集音樂:莫西子詩 - 原野
長籤火盆燒烤,是整座涼山最為常見的晚餐。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酒後高歌,才是日落西山之後的正經事。

《人生一串》影視資料
西昌的燒烤自帶漢彝混居的氣質,既有跑山豬的野性,又藴藏着烹飪手法的講究。

《人生一串》影視資料
或許你不知道的是,在交通極為不便的大涼山,運送烤乳豬全靠一趟“開往春天的列車”——K5634。
火車上滿載着上學往返的孩子,出嫁的新娘,演奏二胡的彝族老人,還有與之作伴的羊、豬、雞、鴨、鵝。
列車至今開通40餘年,票價20多年沒變。
跟長籤火盆燒烤一樣,如果要用一句話概括大涼山的生活,那便是:
野性與秩序並存。野性中充滿了秩序,也在秩序中顯露出野性。
涼山彝族人沒有特殊的宗教信仰,他們敬仰山川湖海,敬仰風林火焰,敬仰時代用火埋葬的祖先。
莫西子詩有一首歌《關於彝族火把節和天地演變史的一些詞語》改編自彝族史詩《勒俄特依》:
關於彝族火把節和天地演變史的一些詞語音樂:莫西子詩 - 月光白得很
低音口弦、中音口弦與電吉他、貝斯、鍵盤架構出一片魔幻、洪荒的原野。
原野上,人們身披擦爾瓦,圍着篝火跳着達體舞,朝拜着火焰,朝拜着月亮,以此汲取生活的勇氣與力量。
這股神秘的洪荒之力使凍結於水泥森林的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是他們的野性。

據彝文古籍記載,距今約兩千年前,涼山彝族人的祖先從雲南昭通一帶輾轉遷徙進入涼山,從此在這裏繁衍生息。
滄海桑田兩千年。在全球化襲捲一切,將幾乎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千篇一律之後,他們至今保留着職業祭司——畢摩,“畢”的意思是念經,“摩”是有知識的長者。
他們通神鬼、曉文字,負責彝族社會里的祭祀、祈禱、禮讚、占卜、醫治,是古老文化的傳承者,是人們與鬼神之間、祖先之間的矛盾調和者,是人們世俗生活的指南針。
這是他們的秩序。

“莫西子詩”在彝語中是“太陽光芒”的意思。
即使走出這麼遠,他依舊篤定:
“我以後也會火葬,被四個人架在木頭上,送到畢摩那兒,由畢摩定下良辰吉日,然後抬到森林裏燒掉。”

千千萬萬人都在走音樂這條道路,涼山和彝語是莫西子詩的定海神針,是他被人潮淹沒時回家的地圖。
年少離家是順其自然的方向,年老歸家是他無比滿足的宿命。

《Figure》影視資料
説起大涼山,人們總不自覺地想起“落後”這兩個字。
可什麼樣的世界是先進的呢?
在神州大地上生活着983萬彝族人。在我們定義的生活方式裏,這983萬人都是“落後的”,需要被“改進”的嗎?
智慧的彝族人,在屬於他們的世界裏創造着自己的語言、自己的文字、自己的生活。

難道一模一樣的生命才叫做“文明”,才叫作“先進”嗎?
如果文明是這樣的虛偽,我寧可保持作為一個人的野性。
**我寧可生活在自己的涼山,走好自己的路,****仿徨的時候就唱一首《啊傑咯》,**抬頭看看月亮,轉身摸摸石頭,不卑不亢,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