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一有殖民地鬧獨立,法國人就驚呼“中國妖術”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12-08 16:55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你看世界的谷智軒。本週日,法國的“海外屬國”——法屬新喀里多尼亞,就要舉行獨立公投了。如果公投通過,世界版圖上就將出現一個新的國家。而就在公投前夕,法國媒體開始頻繁炒作起所謂的“境外勢力”,甚至有法國國民議會議員警告“中國妖術影響”,擔心新喀里多尼亞獨立後,將會變成中國的“殖民地”。説到這個法國的海外屬地,相信大多數小夥伴都不知道它在哪。縱觀太平洋島國的獨立過程,新喀里多尼亞或許是最特別的一個。本期《消化一下》就來講講,新喀里多尼亞獨立之路上的“血與淚”。
【被殖民的屈辱歷史】
新喀里多尼亞位於澳大利亞的東北方,是法國重要的海外軍事基地,面積不到兩萬平方公里,只比我老家鹽城大一點點,全島人口約27萬,也就比我的B站粉絲數多一點點,大家點個關注,沒準明天超過它了。新喀里多尼亞距離法國本土非常遠,將近兩萬公里,但風景優美,被稱作“離天堂最近的島嶼”,島上的原住民是卡納克人。1774年,英國航海家“庫克船長”來到這裏,看到延綿的高山、悠悠的白雲,直呼“啊!此處風景優美,頗像我美麗的家鄉蘇格蘭!”於是就用蘇格蘭人對自己家鄉的浪漫稱呼——“喀裏多尼亞”,為這片島嶼命名。
不過,島上雖然風景優美,但對當時的英國人來説,意義不大。所以庫克船長也是來了就走,除了名字外,沒有留下什麼影響。英國人走後,法國探險家來了,通過武力佔領,於1853年把它變成了法國的殖民地。
法國佔領新喀里多尼亞後,屠殺了大量原住民,將倖存者趕入深山老林裏的“保留地”,同時制定了移民政策,鼓勵法國人移民,來了就免費送大片的土地。法國政府一通吆喝,結果國內響應的人寥寥無幾,因為新喀里多尼亞離法國本土,實在是太遠了!移民政策推了六年,總共也才去了四十多個人。當時的法國統治者是拿破崙三世,一看新喀里多尼亞連狗都不去,乾脆轉變思路,把這裏變成了流放政治犯的地方。此後的30年裏,法國本土近兩萬罪犯,被流放到了這個偏遠荒涼的島上。這些罪犯中,有的是雞鳴狗盜之徒,也有的是起義失敗的革命者。1871年,巴黎公社起義被鎮壓後,被捕的公社成員中,就有7500人被流放到了新喀里多尼亞。
1880年,法國殖民者在新喀里多尼亞發現了大量的鎳礦。為了開採鎳礦,法國人又從印尼、越南、日本引入廉價勞動力。法國的殖民,改變了當地的社會結構,新喀里多尼亞原住民佔總人口的比例,從1880年的63%,下降到了1930年的52%,從單一民族社會,變成了多民族社會。在法國的殖民體系中,新喀里多尼亞原住民處在最底層,地位甚至比印尼裔、越南裔都要低。
1931年,法國在首都巴黎舉辦“殖民地博覽會”,展示各個殖民地的物產,促進帝國主義國家間的貿易和文化交流。在這次展覽中,就有111名來自新喀里多尼亞的原住民。他們視自己為家鄉的大使,秉着向西方世界宣揚本民族文化的覺悟,離開了新喀里多尼亞。然而,當他們遠渡重洋,來到巴黎的那一刻,迎接他們的,卻是殖民者的牢籠。這些原住民被家鄉的父老鄉親視作英雄,然而殖民者卻根本不把他們當人。高傲的法國人把他們關進籠子,丟到了所謂的“人類動物園”裏。你沒聽錯,就是展覽“人類”的動物園!殖民者像展覽豬狗一樣,向來往的遊客們展覽他們,為了滿足“白老爺”們的文化獵奇,還給他們貼上“活的食人族”的標籤,強迫他們吃生肉,逼他們給遊客表演。法國人甚至還把他們中的某些人,送到德國去展覽,只為了從柏林的動物園裏換條鱷魚回來。作為同樣有過殖民歷史的中國人,這種屈辱感,我相信是各位觀眾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法國人來之前,當地只有零星的原始部族。殖民者的殘暴統治,構成了原住民羣體的集體記憶。在共同的敵人面前,原住民團結在了一起,形成了最早的民族主義意識。
【反殖民的星星之火】
二戰期間,新喀里多尼亞加入了自由法國。每八個成年原住民男性,就有一個被抓了壯丁,付出了巨大的犧牲。1944年,戴高樂在法屬剛果,向所有追隨他的殖民地許諾:戰爭勝利後,法國會給予他們更多權力!戴高樂遵守了承諾,但沒有完全遵守。1946年,法蘭西第四共和國憲法規定,新喀里多尼亞不再是殖民地,而是法國的“海外邊疆領土”。翻譯翻譯,就是法國玩了個文字遊戲,廢除了“殖民地”這個詞,但新喀里多尼亞作為殖民地的歷史,卻遠沒有終結。
新喀里多尼亞擁有世界儲量第四的鎳礦礦山,在戰後迎來了高速經濟增長。經濟的開發,又進一步吸引了海外移民。而同一時期,當地土著的獨立運動風起雲湧。1972年,時任法國總理梅斯梅爾在關於新喀里多尼亞的報告中這樣説道:“除了世界大戰,法國在新喀里多尼亞面對的唯一威脅,就是土著居民提出的民族主義訴求……從中、短期看,大量移入法國本土或法國海外省的移民,可以避免這一危險,維持並改善各社團之間的比例關係”。
在經濟和政治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法國政府有意從海外引入新移民進入新喀里多尼亞,不斷稀釋土著人口的佔比。當時法國剛好有這樣一批白人,他們不是很富裕,但是受益於法國的殖民體系,勉強在殖民地有了個“人上人”的社會地位。杜拉斯的小説《情人》中,女主角就生活在這樣的家庭裏。印度支那與阿爾及利亞獨立後,這些人不願回到法國。因為不管你原來地位怎麼樣,回去了就是“臭外省的”。於是,法國當局便引導他們:既然不願意回去,那就搬到新喀里多尼亞這種尚未獨立的殖民地去生活吧!如此一來,“窮白人”可以繼續享受“人上人”的待遇,而法國政府,也化解了殖民地獨立的威脅,雙贏!
兩個因素一疊加,原住民佔總人口的比例進一步下降:從1956年的51%,下降到1969年的47%,再下降到1976年的42%。到現在,新喀里多尼亞原住民只佔總人口的39%,剩下的61%都是外來的新移民。來自法國的“人上人”們,基本都居住在首府努美阿,所以努美阿也有一個綽號,叫“白人城”。而原住民,則被殖民者趕到了偏僻的外島生活。原住民的貧困率,是白人的四到六倍。
1966年,有個叫尼多伊什·內斯里納的年輕人,在巴黎大學攻讀社會學,他是新喀里多尼亞一個大酋長的兒子。在“革命老區”巴黎,內斯里納經歷了“五月革命”,感受到了殖民地人民追求獨立的熱情,同時還接觸到了解放神學和社會主義思想,於是開始在報紙上撰寫文章,介紹俄國、古巴和中國的革命。內斯里納認為,新喀里多尼亞在二戰後,原住民得到的政治權利是白人施捨的禮物,跟“奴隸主允許奴隸在主人的餐桌上吃飯”沒什麼區別。原住民真正要做的是站起來,拋棄狹隘的民族主義,底層的原住民要團結底層的白人,建立統一戰線,一起為了反對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而鬥爭。內斯里納采用當時歐洲人對他們的蔑稱“卡納克”稱呼自己,逐漸把這個稱呼變成了一個帶有積極意義的名號。
後來,內斯里納趁着暑假回到家鄉,創立了新喀里多尼亞最早主張獨立的組織——“紅圍巾”,並多次組織示威遊行,抗議法國的種族隔離。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切·格瓦拉、人民戰爭和民主集中制,開始主動接觸社會主義思想、創立報刊、成立勞工組織。而感受到壓力的法國當局,也加緊向新喀里多尼亞引入新移民,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加速原住民的邊緣化。
到了80年代,新喀里多尼亞的各個社會組織,逐漸被整合成了兩派互相對立的團體。一派叫“卡納克社會主義民族解放運動陣線”,主張脱離法國獨立,成員主要是卡納克原住民,以及一些進步的白人。另一派叫“保衞喀裏多尼亞聯盟”,要求留在法國,成員主要是白人、新移民和一些成為了中產階級的原住民。兩派在勢力上旗鼓相當,使新喀里多尼亞始終處於緊張局勢。
1981年,法國左翼政黨社會黨贏得選舉,密特朗當選法國總統。主張獨立的原住民,多少都受到過法國的左翼思潮影響,如今看到進步政黨上台,自然也是寄予厚望。1984年,為了解決新喀里多尼亞問題,密特朗提議,可以在新喀里多尼亞先搞個五年自治,然後再舉行全民公決,決定要不要獨立。
密特朗的提議,得到了不少原住民的支持。然而新喀里多尼亞當局,直接把提議給否掉了。原住民怒不可遏,説白人政府憑什麼代表我們?於是衝上大街,架起路障,採用暴力手段,驅逐白人,並在首府的郊區宣佈成立“卡納克臨時政府”,請求蘇聯、古巴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援助。而白人呢,也不甘示弱:當年12月5號,十名參與獨立運動的原住民,遭到激進白人槍殺,原住民為了報復,又在第二天燒死三名白人。密特朗好心辦了壞事,一看事態不對,立馬派憲兵隊進駐,試圖穩定局勢,並且親自訪問新喀里多尼亞。但暴力衝突非但沒有平息,反而進一步加劇,整個新喀里多尼亞都處在內戰的邊緣。
【兩次協定三次公投】
1986年法國議會選舉,社會黨失勢,給右翼政黨奪了權。新上任的總理希拉剋,把抗議的原住民統統視為恐怖分子,加大了打擊力度,好不容易出現一點和平的希望,也給整沒了。法國憲兵隊對原住民的殘酷鎮壓,喚起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和同情。同年,聯合國大會以89票贊成、24票反對、34票棄權,通過了《給予殖民地國家和人民獨立宣言》,將新喀里多尼亞列入“非自治領土”名單,中國也投了贊成票。法國政府雖然對此表示了強烈抗議,但也不想進一步擴大事態,畢竟都80年代了,還打“殖民戰爭”,法蘭西的面子都快丟光了,全世界都看着呢。
1988年法國再次選舉,社會黨時隔兩年閃電般歸來,新總理羅卡爾趕緊救火,召集新喀里多尼亞島內的獨立派和保衞派開會,三方簽署《馬提翁協定》,一致同意恢復局勢、採用和平手段、協商解決獨立問題,並且進行政府改革,給予原住民更大的自治權。10年後,法國政府再次召集新喀里多尼亞的獨立派、保衞派,又簽署了《努美阿協定》。在這份協定中,法國政府承認了過去的錯誤,將新喀里多尼亞的地位,從法國的“海外屬地”上升成了“海外屬國”,允許新喀里多尼亞制定地區自治法,同時確定了權力移交的路線圖。
《努美阿協定》規定,新喀里多尼亞將在20年內就是否脱離法國舉行公投,如果第一次公投沒有通過,獨立派還可以申請舉行第二次公投,最多可以舉行三次。如果三次公投沒通過,新喀里多尼亞就將成為法國永遠的海外領土。2018年,新喀里多尼亞舉行第一次公投,43.33%的人支持獨立,56.67%反對,沒有通過。2020年第二次公投,雖然依然沒有通過,但支持獨立的人上漲了3個百分點,被獨立派視為一個樂觀的信號。而本週末的第三次公投,將決定這個島國最終的命運。

【中國成了境外勢力】
可就在這最後一次公投前,一些法國媒體開始密集炒作起所謂的“境外勢力”,反覆暗示中國的影響,這是怎麼回事呢?自《努美阿協定》簽訂,已經過了30年,即使是很多支持獨立的人,內心都不免會有一個憂慮,那就是離開法國之後,如何保證新喀里多尼亞的經濟發展?確實,繼續保持自己“法國人”的身份,可以在國際場合享有不少特權,但如今情況出現了一些變化。
“十三五”以來,中國大力發展電動車行業,而造電動車就需要鎳,新喀里多尼亞坐擁世界第四大鎳礦,最主要的出口產品就是鎳。這個小島的鎳礦埋藏淺、品位高,於是就搭上了中國發展的快車。2015年至今,新喀里多尼亞出口中國的商品總值,從4.7億美元,快速增長到11.2億美元,對中國的出口,佔出口總額近六成,遠超對其他地區出口的總和。中國與新喀里多尼亞飛速增長的經貿往來,在無形中打消了很多人的憂慮,讓支持獨立的羣體有了更多的底氣。於是就有很多法國政客,粗暴指責中國“干涉法國內政,煽動原住民獨立”。但正如新喀里多尼亞國會議長瓦米坦所言:“我們不怕中國。曾經殖民我們的是法國,不是中國”。那些高傲的法國政客們,從來不去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做過什麼事,反倒整天犯被迫害妄想症,捏造子虛烏有的“境外勢力”,也難怪新喀里多尼亞人急着鬧獨立。
可能會有一些觀眾要問:全世界大事這麼多,為什麼我們要關注一個人口不到30萬的島國?其實,我之所以做這一期節目,原因是在全世界去殖民化的過程中,新喀里多尼亞或許是最特別的一個。二戰結束後,美蘇兩個超級大國,聯手瓦解了世界殖民體系。多數島國,都在宗主國的指導下,和平地完成了去殖民化的過程,沒有爆發激烈的武裝鬥爭。然而新喀里多尼亞在二戰後,不僅經歷了法國的“二次殖民”,還爆發了激烈的反殖民鬥爭,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暴力程度前所未有。去殖民化的過程道阻且長,對於新喀里多尼亞人而言,這場公投既不是開始,也遠非結束。公投後,是否還會爆發新的暴力衝突?這片島嶼未來要何去何從?這一切都還需要我們更多的關注。
好了,以上就是本期節目的全部內容,分享知識不易,還請給個三連。想要獲取節目文字版的小夥伴,歡迎關注我的公眾號@real谷智軒,我們下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