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賀主編的詩集《燃燒時間的灰燼——北京當代詩人十九家》前言_風聞
观讯-天下大观2021-12-09 23:57
我編這本“北京詩集”的動機緣於去年冬天在詩人馬高明兄家看到了灕江出版社八六年出版的《北京青年現代詩十六家》,這本書我九十年代初就知道,但將近三十年後才見到。我知道八六年正是當代詩歌如日中天的年份,也是第三代詩人整體浮出水面的年份。前有85年老木編選北大五四文學社內部刊印的《新詩潮》,隨後是1986年徐敬亞與孟浪共同策劃、主編、主辦的“現代詩羣體大展”。《北京青年現代詩十六家》自然屬於這段詩歌交響樂一段悦耳的旋律,雖然沒有前兩個閃亮,但在當代詩歌羣體內部還是有着相當大的影響。我就知道很多之後的著名詩人都讀過這本書,同時也影響了一大批後來的詩歌寫作者。

八六版的《北京青年現代詩十六家》都是土生土長的北京詩人,除了食指、北島、芒克等已成名的朦朧詩人之外,還有黑大春、雪迪、馬高明、刑天等在當時更為年輕的北京詩人。他們無論是在大院裏還是在衚衕中長大,無不受到北京土語、普通話與特定年代紅色話語的多重教育。也是文革後最早受到了翻譯詩歌的影響的一代人。我這麼寫並不是強調地域優越性,而是説一個詩人的成長與其母語環境至關重要。在改革開放初期,自由職業者還比較少,全國性就業流動也比較小。雖然大多當代詩人都有流浪與串聯情節,其不過也就是在一個地方(外省的詩歌現場)住上一段時間(大學生除外)。所以那時説的“某地詩人”就是貨真價實的本土詩人。不像現在“北上廣深”已成為國際性移民都市。三十幾年的發展,北京已經從“城市”進化成“都市”,從地理上的空間變成了文化現場:從北京詩人成長的“家鄉”變成了隱藏在歲月深處的“故鄉”。
去年我看到這本書時有種神交已久又相見恨晚的感覺。馬上我就想這些“北京詩人”哪去了?現在的“北京詩人”去哪了?!我這個追問裏自然包含着兩種無奈,第一,是九十年代以來當代詩歌的邊緣化,曾為時代最強音的先鋒詩歌已淡出了大眾視野。第二,是北京詩人作為一種整體詩歌聲音,文化現象,詩歌生態傳承似乎隱沒了。當年朦朧詩以北京為核心橫空出世,領袖羣倫。不僅是當代詩歌先聲,也影響了整個八十年代的文化啓蒙。之後北京雖也出現過很多優秀詩人,但他們卻像一個個晶瑩的水珠消融在波濤泛起的湖面上。這一來是八十年代全國性的詩歌運動開始了,更多的年輕詩人已經全面投入到新詩創作與漢語探索當中去了,早已不是北京詩人獨唱的年代;二來,隨之九十年代之後全國精英雲集北京,優秀詩人也不列外。如上所述,“北京”已從地理概念轉為文化概念。簡單地説,“北京”已不是北京詩人的獨唱舞台,而是全國詩人的高音舞台(這自然是好事,也是時代的必然選擇)。這雙重光環的消逝,這雙重身份的退場讓我頓有恍然隔世落寞之感。所謂的找尋、梳理、致敬也都是在這個背景下建立的。

然而一個城市畢竟是多層次的,眾聲喧譁地表達現場只是顯性的一層,此外還是地理的北京、時間的北京、歷史的北京、生長的北京、沉澱的北京等等。所以作為成長地標與時間流淌的北京詩歌線索並沒有中斷,從“x社”、“太陽縱隊”、郭路生、“白洋淀詩羣”、“今天”、“圓明園詩社”、“倖存者俱樂部”、“首稿”等一路延續下來的獨立、開放的北京詩歌傳統,北京詩歌精神也在每一個北京詩人身上自由地延展着(當然這條線索之下不只是北京籍詩人)。同時作為幾十年歷史變遷的見證,以詩歌為載體的“北京私人敍事”也一直沒有缺席過,反而相比於其它文學媒介更加完整而面目清晰。
我選編這本詩集還是制定了幾個特點的。一是朦朧詩以後的詩人,因為當初朦朧詩的作者早已名滿天下,作為羣體也已成為詩歌史上的經典。而朦朧詩之後的北京詩人還沒有系統地梳理過。雖然這裏面有些已經是大名鼎鼎的詩人,但還沒有在這個框架下,這個歸類法裏呈現過。二,北京本土詩人,即使不是在北京出生,也是在上中學之前就定居北京併成長起來的。三,其實這次入選的詩人還是以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出生為主,一共十九個詩人入選。因為這些詩人都已經歷了幾個創作階段,基本已進入了創作成熟時期,線索與面目都已清晰。其次,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青少年時期都成長在一個相對封閉的區域內,自身的地域痕跡比較重,這也是進入網絡時代之前最後一代人所能保留的地域氣息。最後一點,這個詩集是按照年齡排序,從五零後的阿堅到九零後的瓶子。
這次沒有約到詩人黑大春的作品無論是對這本詩集還是我個人都是一種遺憾。可以説黑大春是我現代詩歌寫作的引路人之一。九十年代初我在《食指黑大春現代抒情詩合集》裏讀到大春詩的時候與八十年代末讀到北島、芒克、楊煉等人的詩一樣震動。北島等人的詩讓我覺得詩原來可以這麼寫,漢語可以這麼神出鬼沒,而大春《秋日詠歎》裏的一句詩:“彷彿最後一次聆聽漫山遍野金菊的號聲了”,讓我一下子進入了炎熱、明亮、綿長、眩暈、荒蠻的秋天現場。視覺與聽覺的生動轉換,體驗與想象力的高度融合,現代意象與古典審美巧妙銜接,至今我依然覺得這是現代漢語抒情詩中最經典的詩句之一。
由於篇幅的限制,目力的侷限,挑選角度與審美趣味等等原因,這本詩集有諸多不足與疏漏,也希望得到指正與補充。好在本身也沒有想編一本大而全的書,只是想梳理一條線索,或者説是清理這一條隱蔽線索上落滿的幾十年的灰塵。這本書裏只選了三個八零之後的詩人,算代表一種傳承與方向吧。在這條無限延伸的線索上,八零之後的詩人展現出了全新的語言模式與生命活力。
感謝本書中所有受邀的詩人,無論是相識與不相識的老師與朋友,都非常支持我這份工作,讓我增加信心,也是孤獨的疫情期間來自詩歌的温情慰藉。

2020年 4月15日 於北京 老賀
編輯:艾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