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持槍自衞？有多容易就有多難_風聞

美國是槍械和槍案大國。新聞裏幾乎天天都有槍擊案，甚至時常有留學生遭遇不測；相比之下，持槍自衞反殺的新聞則少之又少。這是為什麼呢？十年槍齡的旅美山人想通過此文和諸位一起嘮嘮在美國持槍自衞的那些事兒。（本文只提供相關信息，不提供或構成任何法律建議）

在美國持槍有多容易

美國的槍早就比人多多了。即使是明面上的數據，也是四成家庭有槍，每百人持槍也超過了一百二十把。所以，當有美國人拍着大金毛的頭説”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時，這個大豬蹄子忘記了：每天陪伴他最久的並不是他的配偶孩子工友寵物，而是他腰間的那把格洛克。

超過六成的美國人説，他們持槍是為了自衞。於是去年，美國人一邊口中支持着黑命貴零元購，一邊在槍店前排起了長隊。2020年美國槍支銷售達到了創紀錄的兩千三百萬把，是2019年的165%。伴隨而來的是席捲全美的子彈荒——子彈價格上漲了兩到三倍。然而這些不能吃不能用的鉛/鋼疙瘩，才是紅脖子們間真正的硬通貨：不管是內亂還是通脹，在美國用一箱5.56步槍彈是總能換來吃的的。

作為資本主義的燈塔，民眾有持槍的需求（當然沒有需求也要創造需求）就要大大的滿足他們，槍企數着錢説。順帶還有槍支管理局、各種協會、各地警局、律師、槍店……畢竟這是個價值一百五十億美元、年增長超百分之七的大蛋糕。一彈夾5.56時價近五十美金，還有什麼比在數秒之內將它們消耗成縷縷青煙更能詮釋價值的創造與毀滅的呢？禁槍，洗洗睡吧。

生態

作為一個成熟的產業，美國人對於槍支的需求是從小就被細心培養的。和槓桿式步槍機械結構幾乎一致的BB槍（red ryder等）是無數六七歲小男孩的聖誕禮物——當然也有專門為女孩們準備的可愛粉色款。從娃娃抓起可不能是一句空話。

美國人有各式各樣的無門檻接觸槍支的機會，像是各種展覽、講座、射擊會等等。油管上有各種做槍械講解測評的up主，從軍齡幾十年的老兵到説話還不甚清楚的七八歲孩子。當然，這些都只是為了安全教育，掙錢才不是主要目的。美國步槍協會（NRA）更有專門面向青少年的射擊課程——很多美國人還沒到可以飲酒開車的年齡，卻早已是NRA認證的槍械教官了。

大概是受基督教影響，美國是個同輩壓力（peer pressure）比較明顯的社會。所謂的獨立人格展示自我，無非是為了在同輩之中顯得比較酷，免不了就懵懵懂懂跟隨潮流中了奸商的套路。於是大家都有了最新的AR步槍、都買了靶場會員、都每天兜裏帶着紅點瞄準鏡的新版手槍、都開始打競速比賽、都開始自己組裝步槍……

生存

即使不是為了自衞，很多美國人也不得不用槍。

美國有超過一億人打獵。其中很多人並不是為了消遣，而是為了生存。沒錯，雖然身在世界上領先的糧食生產國和最大的糧食出口國，很多美國人還靠着打獵來維持每天的口糧。各州還設有專門的鹿肉捐獻計劃，以把打獵得來的肉分給買不起肉吃的窮人——雖然超過八成的美國白尾鹿染上了新冠。

美國的南方佬們（Dixies）靠打獵吃飯是有其歷史根源的，這最終讓北方佬們（yankees）在內戰中認識到了他們更甚一籌的槍技。於是北方佬們在內戰結束後迅速組建了美國步槍協會以提高北方人的武力值，從此把全美拖入了無法禁槍的深淵——畢竟持槍不光是為了吃飯也是為了備戰。

美國的這種打獵文化有很深的傳承。多年前山人在處理自己打到的第一隻鹿時，遇到了一件終身難忘的事情。那時我想把鹿皮給鞣了以做收藏，剛好朋友家的七歲小女兒來做客。這位小姑娘看見我在鞣鹿皮，非常開心的指導了我的工作，還提供了各種建議和貼士，之後炫耀一般地分享了她六歲時用鹿腦鞣她第一次打來的鹿時的經歷。相比之下，我國的六歲小姑娘大概殺過鯽魚的也沒有多少吧。美國人對於叢林法則的理解可是從實踐中來的。

由於新冠疫情導致的失業和肉類短缺，讓更多人開始打獵（回家吃）。2020年印第安納的打獵執照頒發率增長了28%，喬治亞州則增長了近一半。更多的新獵人湧入獵場，隨之而來的還有防彈衣銷量的上漲——不吃染了新冠的白尾鹿只是可能會餓，不小心被別的獵人打中那連晚上的鹿肉都吃不上了。山人認識的很多獵人都開始在打獵時穿防彈衣：為了抵住獵鹿步槍彈只是軟質的凱夫拉可不夠用，穿的至少都是三級以上的鋼板或者陶瓷板。大冬天端着槍穿着三四十斤的防彈衣蹲在樹上，確實是現代版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着”。

買槍

除了少數槍法嚴格的州，在美國買槍太容易了。沃爾瑪的貨架上就有各種類型，逛超市買晚餐時就可以順手來一把。真正的發燒友也早就玩膩了各種原廠貨，各種改裝零件（aftermarket）乃至自己從頭買零件組裝一把槍才有意思。

買槍的基本門檻是FBI的背景調查。很多朋友在申請美國簽證時應該都有回答過“你是不是恐怖分子”這種問題。買槍的背景調查也是與此類似的、非常有美國特色的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措施，沒有犯罪記錄的人基本都是當天通過。當然，真正有問題又需要槍的人，大概根本不會用這種渠道來買槍吧。

有些州對於買槍有一定限制，像是需要槍證才可以購買。**不過很多州的州法又規定了槍證是申請必過（“shall issue”），所以所謂的限制基本上只是當地警局的創收項目，交錢就可以拿證。**當然，也有紐約市這種基本上不發槍證的地方，結果吃虧的還是沒有門路的普通人。

美國很多州買了槍就可以拿着上街（open carry），只是不能放在兜裏衣服裏藏起來（concealed carry）。美國不同地方的人對於大大咧咧腰裏別槍的人態度不同，有的人覺得這是在讚揚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有的人只想打電話給警察蜀黍。為了能把槍藏放在兜裏，在美國需要專門的隱蔽持槍執照（CCH/CCW）。持槍自衞的人一般都會把槍塞兜裏隱蔽起來。要問為什麼，因為open carry的人遇到歹徒時都是被第一輪做掉的，連用槍的機會都不會給。

隱蔽持槍執照在很多州都是申請必過（又是創收項目），只是申請時間比較長要求的材料比較多。於是佛羅里達州抓住了這個商機，用其又快又簡單的申請過程來吸引其他州的人郵寄材料過去那裏辦理。隱蔽持槍執照一般也要求有一定的槍械訓練以及射擊考核，以證明申請人可以安全的用槍。不過像弗吉尼亞州只要上網課就可以辦證，從來沒摸過槍的人照樣能過。不過即使是線下的射擊考核，也是交錢包過。多年前山人去參加射擊考核的時候，同堂有一位大約八九十歲的白人老奶奶。這位老奶奶隨身拖着個呼吸機，一直吸着氧。大概是因為身體不好，課堂部分的時候大部分都躺着在休息，全教室都是呼吸機的轟鳴聲。到了射擊考核的時候，老奶奶花了五分鐘才扣動了一發扳機，也沒打在靶子上，多的也扣不動了。於是教官親自上去朝靶子連開十槍，老奶奶順利過關拿卡。

就這，槍能不多嗎。

在美國自衞有多難

一個在美國合法持槍的人就可以用槍自衞了吧。每個以自衞為目的在美國買槍的人大概一開始都是這麼想的。然而他們中的很多人很快就會發現，這玩意兒太多坑了。

按山人槍友的話説，因為美國憲法第五修正案（不能自證有罪）的緣故，美國的檢察官們會想方設法的找證據做開槍自衞人士的有罪控訴。在實踐中，確實不管多麼顯然的自衞案件都會被以謀殺罪提告，運氣好的會在法庭折騰了大半年後撤罪了事。一個典型案例就是德州的保安Jack Wilson，他在2019年的德州教堂大規模槍擊案中擊斃了殺害兩人的歹徒。當時教堂正在直播，全美都看到了老Jack靠着十幾米外當機立斷的點射救下了在場數十人的性命——應該是沒有比此更能詮釋美式持槍自衞的了，老Jack也因此被稱作德州的英雄還讓全美教堂都普遍配置了持槍護衞。即便如此，檢察官依然以謀殺罪提告，直到近一年後法庭判老Jack無罪。

我一直對於美國檢察官一定會因第五修正案去折騰被第二修正案保護的人這件事很不理解，不過想想打官司佔美國GDP的2.3%，每年法院要打四五千萬個案子來養司法系統的各號人，突然就釋然了。

合法邊緣的開槍自衞

怎麼合法的開槍自衞，這個是美國涉槍法案裏最麻煩的部分，每個州都有不同法規，對於可以自衞的條件或高或低。一般來説，是自己不是主動挑事的一方可以使用合理武力自衞，且在自己（其實是讓陪審團）相信自己和他人的人身安全馬上要受到的極大威脅時可以使用致命武力。這話讀着沒毛病，但實踐中麻煩的灰色地帶可不少。

比如很多電影中演的，主角和兇徒對峙，先是鳴槍示警，未果後不得已開槍自衞。這主角在有的州就得去坐牢了，因為陪審團有可能把鳴槍示警視為提升武力的挑釁行為，因此失去了自衞的權力。

又像在酒吧喝完酒，出門有個醉漢拿刀追砍過來，這時候可以持槍自衞嗎？這也得看州，有的地方喝了酒就沒自衞權了。

例如走路上看見兩口子打架，男人用大鐵棍快把女人打死了。這時候開槍打死男人救女人合法嗎？還是不一定。萬一是女人先威脅了男人，男人只是用大鐵棍子行使他的自衞權，這一槍可能就要夠上一級謀殺了。當時山人學槍法的時候聽到了這個案例，瞬間理解了為什麼美國時不時會出現路人漠視搶劫霸凌的新聞。

又如兇徒持槍入室搶劫，主人用槍還擊，兇徒轉身就跑，這時主人可以繼續射擊嗎？這得看州，在有的州主人可以用“我害怕他是去拿另一把槍”糊弄過去，其他州就可能又要犯一級謀殺了。

再如一堆大漢大搖大擺在自家院子裏砸車拿東西，可以持槍自衞嗎？當然不行，人家只不過是在你家逛超市…在某州拿的東西不超過$950甚至都不犯法。那如果這堆大漢在院子裏圍着房子指着你説出威脅性話語呢？這得看州，不過基本上人家沒進門，就是在院子裏燃了火説要點房子也不一定有轍。

山人是在一個有城堡法的對於槍械比較友好的州。所謂城堡法，就是可以在依法所在的場所直接實施武力反擊。而很多沒有城堡法的州，遇到被侵襲的情況必須先跑（據統計，在美國侵害案件中跑動的中槍概率為47%），跑到不能跑了才能自衞。不過對於院子、車庫、過道算不算可以自衞的場所各個州乃至各個城市的處理辦法都不一樣。

因為美國各州、郡、城對於用槍的規定都不盡相同，給合法持槍自衞造成了很多困難。於是專門有了為出行的人介紹當地槍法的公司，催生了這種有美國特色的產業。

不過完完全全的合法是不可能的，美國的法律在這方面專門留下了灰色的地帶，最終的判決自然而然會被媒體帶節奏和種族因素影響，而華人基本上會吃虧——這又是美國的國情決定的了。

自衞成功率

其實持槍自衞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有效。2012年的統計數據是在一百萬二十萬暴力犯罪案中，近七萬件受害人用槍阻止了犯罪（約5.6%），其中只有259件的受害人反殺了犯罪分子。

按FBI的記錄，在自衞過程中射擊準確率不到四分之一，平常沒有射擊訓練的人很可能就是白給。雖然使用槍支的阻嚇作用很大，但也容易使情況升級並激起歹徒的殺機。這讓山人頗為擔心那位在隱蔽持槍執照考試上遇到的扣不動扳機的老奶奶。

大部分的自衞情況發生在7步（yard）左右。按照山人之前參加過的防衞訓練的體驗，遇到持刀歹徒這個距離很多姿勢槍都拔不出來就被捅了（普通人拔槍大概需要1.71秒，世界冠軍的拔槍時間是0.76秒）。因此隱蔽持槍美國人多半會把保險解開，使槍處於隨時可以被激發的狀態，由此也增加了美國每年誤擊自己屁股、大腿、腳趾的案例。

按統計記錄，在美國遇到襲擊可以反應的時間只有約三秒，平均都會射擊四發。NRA二級防衞手槍的宗師級標準約是二到三秒一發。FBI探員的標準是四秒之內拔槍射擊四發。由此可見，即使是專業人士遇到自衞情況也不一定會發揮多好。

開槍後和殺人保險

真正的麻煩現在才開始——我指的更多的是財政上的。身體上來説，大部分持槍自衞的人都經歷過肌肉緊張、對時間流逝的感覺不正常、黑視等等生理反應；更不用説各種精神壓力了。相比之下，在美國開槍後對於個人經濟狀況的打擊才更為震撼。

如前所述，檢察官基本肯定會提起刑事訴訟。想想著名的米蘭達警告“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説的每一句話都可以在法庭上作為指控你的不利證據”就知道，説話的事情還是找律師來做吧。

律師肯定不會是免費幹活的。很多律師都是需要預先付費才會接案子，類似案件的平均預付費是五萬刀。有的專業自衞辯護律師更是沒有十萬刀不會接活。此外還有取保候審的費用平均兩萬五千刀（也有高達五十萬刀的），於是事情還沒開始大約七萬五千刀就沒有了。然而百分之四十的美國人是拿不出四百美金救命錢的。

謀殺指控的律師費大概在十萬刀到十五萬刀之間。即使是扛下來，還可能有曠日持久的民事訴訟跟着。在整個打官司的過程中，受其影響丟掉工作的人也大有人在。沒有司法援助的話，打輸了坐牢，打贏了付不起律師費還得坐牢。也是相當資本主義了。唯一能跟這剛九死一生活過來就斷了收入經受巨大財政打擊的套路相比的，大概也就是趁你病要你命的美國醫療系統了吧。

當然美國可以更資本主義一點，那就是獨一無二的隱蔽持槍保險。沒錯，就是保證持槍自衞律師費用的保險。前文提到的德州英雄老Jack，就是靠着隱蔽持槍保險承擔了律師費用，得以自證清白。不然，老Jack也是破產的老Jack了。當然，很多州説隱蔽持槍保險是“殺人保險”並認定其為非法。這些州的老百姓，也只能獨自忍受鉅額法律費用帶來的二次傷害了。

開槍，還是不開槍，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1. [https://www.gunpolicy.org/firearms/citation/quotes/6676]

2. [https://www.bbc.com/news/world-us-canada-41488081]

3.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wonk/wp/2018/06/19/there-are-more-guns-than-people-in-the-united-states-according-to-a-new-study-of-global-firearm-ownership/]

4. [https://www.businessinsider.com/gun-sales-boom-2020-background-checks-hit-record-highs-2021-1]

5.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2021/02/03/gun-sales-january-background-checks/]

6. [https://www.cbsnews.com/news/gun-sales-record-high-2020/]

7.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xJ2rtOpJc4]

8. [https://www.dailymail.co.uk/femail/article-10115337/Girl-eight-tests-rifles-handguns-flamethrower-YouTube-channel.html]

9. [https://www.thedenverchannel.com/news/national/covid-is-tearing-through-deer-population]

10. [https://www.nytimes.com/2021/11/02/science/deer-covid-infection.html]

11. [https://home.nra.org/about-the-nra/]

12. [https://www.pewtrusts.org/en/research-and-analysis/blogs/stateline/2020/12/14/the-pandemic-created-new-hunters-states-need-to-keep-them]

13. [https://zh.wikipedia.org/zh/%E7%BE%8E%E5%9B%BD%E5%AE%AA%E6%B3%95%E4%BF%AE%E6%AD%A3%E6%A1%88]

14. [https://churchleaders.com/news/383014-jack-wilson-grand-jury.html]

15. [https://www.uslawshield.com/voice-of-a-hero-jack-wilson/]

16. [https://www.npr.org/2020/09/29/918185532/grand-jury-declines-to-indict-church-security-guard-who-killed-gunman-in-texas]

17. [https://www.tierthreetactical.com/17-most-important-gunfight-stats-backed-by-data-and-real-world-experience/]

18. [https://www.latimes.com/opinion/opinion-la/la-ol-guns-self-defense-charleston-20150619-story.html]

19. [https://pointshooting.com/the-sop9-report-an-analysis-of-nypd-police-combat/]

20. [https://www.csmonitor.com/USA/USA-Update/2015/0728/Research-Untrained-gun-users-prove-ineffective-at-self-defense]

21. [https://www.crossbreedholsters.com/blog/fbi-pistol-qualification/]

22. [https://www.legalpriceguide.com/criminal-defense-legal-costs/#murder]

23.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B1%B3%E5%85%B0%E8%BE%BE%E8%AD%A6%E5%91%8A]

24. [https://ccwsafe.com/blog/Understanding-Self-Defense-Coverage-and-Costs-]

25. [https://www.minneapolisfed.org/article/2021/what-a-400-dollar-emergency-expense-tells-us-about-the-economy]

26. [https://mqp.nra.org/courses-of-fire/]

27. [https://gununiversity.com/concealed-carry-insur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