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歐後一年，英法的離婚官司仍未到頭……_風聞

英吉利海峽近來不太平。

11月24日，一艘從法國出發的難民船在穿越英吉利海峽的途中傾覆，船上至少27名難民遇難，其中包括五名婦女和一名兒童，成為這片水域自2014年有記錄以來最慘烈的一次偷渡。法國內政部長稱，那艘“極不結實”的橡皮艇，在被救援人員發現時已經完全泄氣。

英吉利海峽的兩岸本可攜起手來共同應對悲劇，只可惜冤家路窄。

英國首相約翰遜先發制人，一天內擬好一封長信給馬克龍，大談如何解決難民問題。沒等對方看完，他就把這封信全文發在了推特上。

信上不僅充斥着“此事我早有預料”的自我標榜，還扔出了阻止偷渡的五大“建議”，口氣活像那個在羣面中爭當leader的優等生。此外，他還要求法國同意“收回”那些跨過海峽來到英國的難民。

● 約翰遜發在自己推特上的給馬克龍的署名信全文 / @BorisJohnson

面對這波操作，法國總統馬克龍不甘示弱，直接取消了和英國內政大臣帕特爾原定在星期日在加來舉行的會談。

一家法國媒體報道，馬克龍罵約翰遜兩面三刀，私下聊得好好的，反手就在公眾面前“令他難堪”，把信發在推特上的行為“很不嚴肅”。“一個本可以與我們攜手並進的大國，卻被一個小丑領導着，真是可惜。”馬克龍説。

唐寧街這邊則稱不嚴肅的恰恰是暴怒的馬克龍。“歸根結底，他們難道真的要因為一條推特就讓人們繼續淹死在水裏嗎？”白廳的一位消息人士説，“這太可悲了。”

像這樣的針鋒相對在過去的大半年中已成為了英法的日常。如今的英法關係被法國前駐英國大使白林（Sylvia Bermann）評價為“自滑鐵盧之後的至暗時刻”。

“我們從三月份就處在這樣的狀況中了。從香腸戰，到漁業，再到潛水艇條約，他（約翰遜）一直如此。”馬克龍總結道。

而這些問題的源頭，還要回溯到他們之前那次難看的“分手”。

魚和香腸：“分手”後遺症

故事要從2021年1月1日開始講起。

經過曠日持久的協商拉扯，處理英國脱歐後貿易問題的《英歐自貿協定》（UK–EU Trade and Cooperation Agreement）和《北愛爾蘭議定書》終於在這一天開始生效，而英法之間魚和香腸的戰爭也就此拉開序幕。

新自貿協定的生效終止了英國與歐盟其他國家數十年來的共同漁業政策，自此歐盟國家的船隻需持許可證方能進入英國水域。而英法之間的分歧就在這張許可證上。

● 英國漁業支持脱歐的海報 / 網絡

根據協定，擁有許可證的法國漁民可以繼續在距離英國海岸6至12英里的水域以及根西島和澤西島水域捕魚直至2026年，取得許可證的要求也很簡單——只要證明船只過去在這片海域捕過魚。而如何證明過去在此地捕過魚，需要哪些文件證明，英法雙方卻有不同的解讀。

法國抱怨説這種做法對一些小船很不公平，因為沒有GPS定位，他們很難證明自己曾來到過英國海域。而英國則説，自己有權規定需要什麼樣的證明來發放許可。

到2021年下半年，衝突愈演愈烈，甚至到了扣船、抓人、罰款、以能源供應相威脅的地步，雙方似乎一度走到了打貿易戰的邊緣。

在多次警告無效後，法國終於放出大招，宣佈如果11月2日之前情況沒有改觀，法國將禁止英國船隻在大部分港口卸貨，海關將加強對英國產品的檢查，並重新考慮對英國的電力供應。

“我們只能訴諸武力了，因為很不幸，其他的話英國政府都聽不懂。”法國歐洲事務部長克萊芒·博納（Clément Beaune）説道。

約翰遜見狀趕忙向歐盟委員會主席烏爾蘇拉·馮德萊恩抱怨，説英國已批准98%的歐盟船隻在英國水域捕魚的許可證申請。而法國則回擊稱“真實的數據只有90%，且未被批准的大部分都是法國船隻”。

相似的齟齬也發生在香腸問題上。

根據《北愛爾蘭議定書》，北愛爾蘭在英國脱歐後將繼續留在歐盟關税同盟和單一市場中，而歐盟又規定，冷凍肉製品不得從英國等非歐盟成員國進入歐盟統一市場，這意味着，理論上説，從1月1日起大不列顛的香腸將無法進入北愛爾蘭。

為了防止愛爾蘭和北愛爾蘭之間設立硬邊界，貨物檢查於是被放在了北愛爾蘭和大不列顛之間，這引起了英國人的不滿：脱歐之後，往自己國家的超市裏送香腸都不行了？

北愛爾蘭的邊界問題，是脱歐大業中一個天然的bug。脱歐的手續走了四年，這個問題也沒能解決。事實上，名義上1月1日開始實施的《北愛爾蘭議定書》已經因為問題太多而一路“寬限”到了今天。

● 馬克龍與約翰遜在今年G7期間 / 網絡

今年6月，約翰遜和馬克龍曾在G7峯會上爆發口水戰，令香腸問題上升到了“領土完整”的高度。約翰遜質問馬克龍説，“如果法國圖盧茲的香腸不能在巴黎銷售，你感覺如何？”馬克龍回答：“這個類比不恰當，因為圖盧茲和巴黎位於同一片領土。“約翰遜則憤而反駁：“北愛爾蘭和大不列顛島也在同一片領土上。”

是誰離不開誰?

英法之間的對抗和攻擊正在變成一個嚴重的國際問題。每一個小分歧到了這對宿敵身上，似乎都要升級成一連串的威脅和互相傷害。

冷凍食品的貿易壁壘，先是被上升到了“領土主權”的高度，到12月2日，馬克龍甚至稱脱歐後的北愛爾蘭邊界規則是一個“戰爭與和平”的問題。而據英國廣播公司和《紐約時報》報道，令英法不惜軍艦對峙的漁業衝突中，外資持有的年收益價值大約只有9億英鎊，對兩國來説都夠不上經濟產值的九牛一毛。

如此上綱上線，小題大做，是因為這些表象背後還是一場關於脱歐的政治爭奪，關於誰將佔據先機的爭奪——約翰遜需要證明脱歐是正確的決定，而馬克龍則要證明脱歐是一個錯誤。

法國幾次對於英國拒絕遵守脱歐協定的反應如此激烈，向倫敦釋放出一個信號：離開歐盟總是要付出代價的，不能既要又要還要。一個月前，法國總理讓·卡斯泰寫給歐洲委員會的一封信遭到泄露，信中説，“要表達出歐洲民眾的看法，即離開歐盟比留在歐盟要付出更大代價，這一點至關重要。”這也讓英國抓住機會，將這封信看做法國伺機為脱歐“懲罰”英國的證據。

對於約翰遜和馬克龍來説，在脱歐問題上佔據上風，即便只是口水戰，也是寶貴的。

約翰遜雖然在2021保守黨大會上取得成功，但民調機構Statista12月的數據顯示，只有38%的民眾認為脱歐是正確的，而認為脱歐是個錯誤的比例達到49%，創下2021年以來的新高。在另一項民調中，有53%民眾認為是脱歐造成了物價的上漲。

● Statista網站關於英國民眾對脱歐的態度意向調查 / 網頁截圖

輿論對脱歐態度的變化可能會給約翰遜帶來麻煩，尤其是在這個物價上漲，燃料和食物都短缺的冬天。因此，和馬克龍的香腸戰成了約翰遜轉嫁矛盾的好機會，之後所有的短缺問題都可以怪罪法國的冷酷無情，而不是脱歐本身的缺陷。

漁業界原本是脱歐的中堅力量，漁民們希望通過脱歐奪回英國海域的捕魚權，但目前英國政府的鬥爭力度並不能令他們滿意。英歐雙方的共識是歐盟在五年內讓渡25%的捕魚權給英國，而以“捕魚脱歐”組織為例，他們的訴求是所有在英國捕魚的漁船必須是"60%英國擁有；60% 是英國人；60%的捕獲量的卸貨、加工和出售都要在英國”。約翰遜在捕魚權上的錙銖必較，也是為了要給在脱歐上支持他的英國漁業一些交代。

相比之下，明年四月將再度競選總統的馬克龍面臨着更大的國內壓力。他的主要對手、勢頭很猛的極右翼政客埃裏克·澤穆爾（Eric Zemmour）已經多次公開表示“英國贏得了脱歐的戰爭”。

馬克龍需要把這個想法扼殺掉，而英國為了離開歐盟惹出的這一堆麻煩，為馬克龍提供了求之不得的由頭。不管是香腸還是捕魚，都是政治機會，來證明他管下的法國沒有輸掉脱歐這一仗。

無論約翰遜還是馬克龍，無非都想證明自己過得比對方好。但這些瑣碎漫長的撕扯，早已宣佈了贏家的空缺。正如法國前駐英大使白林所説，脱歐就像一次離婚，需要時間來撫平創傷。而英吉利海峽兩岸，正在用不同的方式舔舐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