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採訪了一位十八年獄齡的“虛擬偶像”_風聞

當我和他交流的時候：我發現他真的是一個努力追趕時代的人。

沒有流量。

沒有簽約。

甚至沒有關注後的自動回覆。

我是最近才關注到 @當路不盡春草歪生 這個up主的。

第一次聽説還是因為他在b站投了一個名為《VUP個人專曲》的視頻，這個視頻被轉到了一個vtuber粉絲羣，碰巧被我看到。

當我點進去後，我發現這個視頻在v圈基本上算得上相當低創的視頻了。

就是一個男v的形象，加上一首比較老氣的歌。

整個視頻沒什麼起伏，就是老哥唱老歌。

當我問吧友為什麼會推這個up的視頻後，他們告訴我：這個up，是坐過監獄的。

老實説，儘管一直玩“純獄系”這個梗，但真坐過監獄的up主這還是我頭回見。

我退出視頻看到此人的主頁後，才明白這個up還不是一般的進獄系。

他坐過18年牢。

光這一個標籤，就足夠讓我驚訝的了，結果當我看完這位UP的視頻，發現判決的時候還是無期徒刑，能18年出來已經是萬幸。

不出意外，這應該是我看到的up主裏，身份最奇特的一位。

很難相信，一個有前科的人與社會嚴重脱節十多年後，竟然選擇了在b站做一位UP主。

當然，很多人覺得一個罪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減刑之後18年有期徒刑，那得是多傷天害理的事。事實上這位up並非是殺人放火的兇犯。據他的視頻自述，他是因為盜竊了一輛奔馳汽車被判了無期。

大家一定很難理解，畢竟自從羅翔老師來B站普及刑法後，不少人也瞭解到了一些法律知識。假如羅翔老師説，“法外狂徒”張三偷盜一輛汽車被判處無期徒刑。

那估計就不是刑法了，是神話。

於是有一羣網友對他這番話產生了質疑。

儘管他解釋時代不同，背景不同。但仍有不斷的質疑聲出來。

我本來想就地取材，寫一篇文章來簡單講講他的事蹟。

稿子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出獄十八年的老哥轉行做了vtbuer》。內容無非是把他的視頻看完，然後東拼西湊一篇稿子。

但我真的很好奇，一個蹲了18年牢的人，出來之後竟然會懂虛擬偶像？

於是我決定去採訪這位“進獄系vtuber”。

懷着試一試的心態，我給這位up主發送了一條私信，申請能獲得採訪他的機會。

這條私信當天發完後，我基本上沒有報什麼希望。

結果在第二天我得到了回覆。

誤會：“vtuber是什麼？”

最開始與歪生的交流不是很順利。

當我説明了來意後，這位up主第一時間的反應是對我的警惕。

他説：“你又沒見過我，單憑我在這説，對你有任何的意義嗎？”

這句話直接把我預備好的開場白打亂，老實説，我當時都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了。

原來蹲過班房的人這麼不好相處。

不過經過幾番解釋後，歪生逐漸也放下了警惕，開始慢慢地與我交談，採訪也就此開始了。

（因為歪生的年齡，接下來我會用“歪生大叔”來稱呼他。）

其實包括我在內，很多人最想知道的還是關於“VUP”視頻的事。

畢竟蹲十八年監獄出來就做vtuber這事有些過於魔幻。

結果當我問他是否有成為vtuber的想法的時候，他反倒問我一句：“vtuber是什麼？”

我説，虛擬偶像呀。

他又問，那虛擬偶像是什麼？

我：……

聊到後面我才明白，關於歪生大叔出道做vtuber這件事，完全屬於大家的過度聯想。

歪生大叔之所以會做那麼一期VUP單曲，單純是跟着B站的剪輯軟件“必剪”學着玩的。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視頻裏的虛擬形象會如此僵硬，本來也是免費的素材。

至於為什麼能夠成為一個UP主，據歪生大叔説，他是在看學英語視頻的時候，被片尾的一句“想看到更多精彩內容，就來B站。”吸引到了這裏。

打開了B站之後，用歪生大叔的話來説，“一個全新的世界向他敞開了大門”。

遙想18年之前，別説是B站，就連中國最早的幾家視頻門户也還沒個雛形。

當年的主要信息來源還是報紙，最常見的手機是小靈通，上網還得是固話撥號。

歪生大叔可以説是一個，從2g跳到了5g世界的人。

（那種差異感就如同我們現在看到“神州行”的廣告。）

所以我會驚訝：一個脱離正常生活至少18年的70後，怎麼可以迅速的融入這個社會，甚至能在一個用户集羣幾乎全是年輕人的平台上投稿視頻的？

與他交流過後，我想這大概和大叔入獄前的經歷有關。

經歷：從風光到入獄

歪生大叔的人生充滿着傳奇色彩：十八歲的時候出來闖蕩，在深圳打拼。輾轉幾家大企業後，在九十年代，歪生大叔就已經有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可以讓他當時輕鬆拿到三千多塊的月薪。

很多人沒有概念 ，九十年代的三千塊月薪是個什麼水平？

答：在北京買房不會有壓力的水平。

富足的生活直到26年前的一場盜竊案宣告結束，被捕的時候歪生才21歲。

放到現在還是正在上大學的年紀。

當他説完自己的全部經歷後，我卻更疑惑了。在當時他的生活水平已經非常高了，那為什麼會去盜竊一輛汽車呢？

歪生大叔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淡淡説了一句：都是當年太年輕了。

26年前，歪生大叔因盜竊罪被逮捕。在當時正處於“嚴打”階段，全國各大城市對犯罪的打擊力度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歪生大叔盜竊一輛汽車判處無期徒刑，算是一個正常的處罰。

甚至説，如果被判處死刑，在那個背景下都不是奇怪的事。

被捕後，歪生大叔先是被派出所收容，等到幾年之後法院宣判，他的牢獄生活才算正式開始。

在獄中的十八年對他而言是一種磨難，消磨掉了他僅剩的年輕。當年的牢獄要比現在更混亂，愛打抱不平的歪生大叔也因此吃了很多虧。

可歪生大叔是一個對知識相當渴求的人。通過交流，我瞭解到他在監獄裏是看過許多書的。據他所説，在監獄裏他有兩個小書架，放着滿滿當當的書。

不僅閲讀，歪生大叔還數年如一日的寫日記，為的是給自己一個信念。他寫了近100本日記，將近兩百萬字。這個字數堪比起點上的長篇網文。

只可惜還沒來得及帶出來，這些記錄就被收走了。

“有些事，只能在裏面説，不能帶出來。”他解釋道，

蘇生：出獄之後，重新開始

等到十八年刑期服滿，歪生大叔面對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和人生。

這十八年的變化幾乎是國內最快的一段時間。對於一般人而言，十八年沒有接觸外界，幾乎會喪失掉所有的社交能力，生存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

但長期保持着思想活性的歪生大叔卻不這麼認為。他覺得自己可以再回到生活，重新開始。

萬幸他的家庭沒有拋棄他。

歪生大叔的妻子是個保守而善良的人，她等了十八年，終於盼來的丈夫的迴歸。但是接下來面臨的現實問題是最嚴峻的：一個剛出獄的人，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

為了家庭，歪生大叔很努力的找了幾次工作。但都好景不長。直到上一家公司辭職的時候，他接觸到了B站。投稿了自己的第一個視頻。

這個視頻有三十萬的播放，我覺得也正是因為有如此龐大的數據，讓歪生大叔堅定了自己在B站分享生活的想法。

當然隨之而來的，也是無數的質疑與不解，也就引出了本文開始的那些現象。

有些人覺得，你剛走出來就學會了剪視頻在B站發，一定是簽了團隊，並且第一個視頻還這麼有話題性，是不是拿着“財富密碼”出來騙錢的？

另一部分人則是搬出現在的刑法來，覺得偷盜一輛汽車就無期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不可信。

對於後面的質疑，歪生大叔還專門拍了一條視頻從頭到尾講自己是如何被捕入獄的。而對於那些“簽約團隊，掌握財富密碼”這些的猜疑，歪生大叔坦白道：他從第一條視頻一直都是自己用手機拍，用必剪剪輯的。

至於財富密碼，他覺得自己只是把想説的話，想做的事拍了出來。

“我如果真的掌握了，那為什麼不會去用呢？”他這樣質問道。

這時我想起他在第一個視頻裏面説的話，他説自己也是個俗人，他也需要錢。

現狀：生存與夢想

直到現在，除了第一個視頻到達三十萬的播放，歪生大叔的其他視頻仍然是處於一個慘淡的階段。他沒有什麼粉絲關注量，也不會用營銷團隊的策略來讓自己的視頻更好看。

當有人還在不厭其煩地質疑他的時候，他已經去找了工作。

他説，他沒空閒跟那些已經回覆的質疑再浪費時間。

我採訪歪生大叔的那天，他才剛剛開通了up主的激勵計劃。但現在的數據完全不支持他通過B站去獲得額外的收益。

對現在的他來説，B站就是他的生活圈，他希望在裏面不斷認識這個世界。

如今他依舊用那台普通配置的手機拍攝，用必剪剪輯。視頻內容還是分享生活，他下班後會特意抽出時間更新視頻，並且樂此不疲。

我也有向他介紹過其他的視頻平台，但他很堅定的説了一句：“我只會在B站發視頻，我也只知道B站。”

可能這就是一種緣分吧。

直到採訪結束，我詢問歪生大叔，他有沒有在B站長期做up主的計劃。他説，想做，但是自己沒有人指導，不清楚怎麼才能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就我個人而言，我很希望有個人來教他如何適應這個平台。出獄之後的他已然恢復了公民的權利，那他想在B站分享生活，甚至以此獲利，又有何不可？

假如未來某天，直播間裏突然會有一個自稱“進獄系”的vtbuer出現。

我想，那一定是個很有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