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偉論道】法國大選開鑼,兩匹黑馬跑出來,朝着同一個方向_風聞
法国刘学伟博士-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获历史学博士-2021-12-10 15:22
總統大選,是法國民主政治生活的一個最重要環節。筆者每次都有多篇文章。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現在法國的競選活動已經開始慢慢進入密鑼緊鼓的階段。除了自覺勝券在握,又當政的馬克隆以外,其他有意參選的人士,基本上都已經正式宣佈競選。各項民意測驗也已經進行多次。基本動態已經初步明朗。

根據7號公佈的最新民調,在任總統馬克隆的名意分始終居於首位,但從最高的27%降到23%,可謂一直一馬當先。勒龐本來一直緊隨其後居第二,分數穩定地在17-20%之間波動。但在在最新的一次民調中,她的分數驟然跌到15%。一直以來的第三位,就是今年選舉的異數,從今年夏天才異軍突起的,人稱法國特朗普的黑馬澤穆爾的大約14%了。這最後一次民調又現驚人異變:本來屈居第四名就是傳統右派的共和黨候選人佩克雷斯女士在取得該黨正式代表的身份後,民意一夜暴漲到20%,突然跨越兩個極右派的候選人,取得向現任總統問鼎輕重的資格。第五名則是代表極左派,不屈服的法蘭西的老將梅朗雄的8%。綠黨的亞多特也還有7%。至於傳統的左派社會黨系的伊達耳戈,則僅剩3%。
至於第二輪選舉的預測,一直以來,結果非常穩定,無論馬克隆與誰對壘。他都將以至少54%的比數勝選。本週最新民調則稱,共和黨代表佩克雷斯有望以52:48的比分打敗馬克隆,奪得總統桂冠!
當然,這只是假設現在就投票。但現在離大選投票,還有五個月之久。更離奇的意外變化,都可能出現。比如上屆大選,在最後階段爆出的菲勇貪腐案,讓他功敗垂成。我們還不如先來分析各路選手基本盤的演變,觀察一些法國選民意志的更深層的演變,更為可靠而有參考價值。
最重要的變化是:上次大選時,可是有四位候選人勢均力敵,四分天下。(第一輪得分:馬克隆24%;勒龐21%;菲勇20%;梅朗雄20%。)社會黨的阿蒙還有6%。這次,當然現在還只是民調預測,依然是四分天下,但角色和分量都有大變。第四號演員已經換角。澤穆爾取代了梅朗雄,新的極右取代了老的極左。不屈黨的實力已經大損,社會黨步曾經的共產黨的後塵,也似要走入歷史。加上綠黨,傳統左派才擁有不過18%的民意支持。看來至少這一屆選舉,他們是徹底的沒戲了。

【注:2017年數據有9%歸屬小黨。2021年民調數據有10%歸屬小黨。都未計入圖中。】
把這些分數畫成一個政治光譜,那五年間的右移或稱藍移,就是太過的赫然了。上屆真正在中間的標為黃色的前進黨 ,現在其實已經全部落入了左面一半,連中間的位置都夠不着了。共和黨已經佔據中間,成了真正的中間偏右。澤穆爾新建的奪回黨(下面有解釋)的地盤,主要就是從國民聯盟和不屈黨那裏挖來。新極右能從老極右那裏分割地盤當然不奇怪。也能從極左那裏拿到地盤的原因則是,兩個極端其實有其基礎選民的共同貧窮這個暗道相通。
現在我們先來討論這次選舉的新秀澤穆爾。澤穆爾的主要意義,就是表達,法國的選民集體的綜合或平均意願,已經更加地向右,甚至向極右轉動。雖然傳統的政界,一直對他嗤之以鼻,他也的確非常難於在這屆選舉中,就取得真正的政治成績。現在他的頭上已經壓上了三座大山,(馬克隆、佩克雷斯、勒龐。)要想出頭天,已是萬難。(除非….最後再説。)
他參加這次競選的意義,想必他自己也明白,就是想驚醒更多的法國人,他心目中,法國文化(形而上)/甚至文明(包括形而下)面臨的巨大危機。這一點他恐怕可以做到。
澤穆爾在5號第一次競選集會上宣佈,他的黨取名Reconquête(本人暫譯“奪回黨”)。這個詞源自西班牙語歷史詞彙(Reconquista),專指伊比利亞半島上長達770年(722-1492)的歐洲人從穆斯林手中奪回領土的運動。這個詞有人譯為“重新徵服”。其實更準確的譯法應該是“收復失地”。説起來,澤穆爾把他的黨這樣取名,真是非常地冒犯那個特定的人羣了。他的保鏢們可是要當心了。
這次澤穆爾的競選活動,還向法國人提出了一個新的課題。就是言論自由的邊界在哪裏?他顯然堂而皇之地使用了許多的,以前法國政界忌諱的表述。比如:“99%的穆斯林都不是恐怖分子,但99%的恐怖分子都是穆斯林。”這在法國輿論界引起了一個在美國已經存在很多年的爭論。就是,“(明顯)錯誤的言論,可不可以發表?”不知多少年以前了,西方通行的標準是:“我完全不同意你的意見,但我誓死捍衞你發表這個意見的權利。”多年以來,隨着各項政治正確的盛行,這個標準已經廢弛。現在,更通行的新標準似乎是:“你的意見(左派認為)不正確,就不能發表。”因此,筆者在美國波士頓,就曾親眼目睹過,左派圍困右派集會會場,不許他們進入開會(發表不正確的言論)。
這次澤穆爾的集會,也遇到類似的抵制。比如,好多場所,拒絕租給他場地。一些人羣聚集,似乎想阻止會議舉行。還有人進入會場,抱住澤穆爾脖頸。也有反對組織的數十人,進入會場,與澤穆爾的支持者發生打鬥。
這次法國的警察沒有客氣,當場拘留數十人。那個出手抱住澤穆爾的人,也被飛快地判刑數月。也就是説,現在的法國司法,還是保障了他的競選言論自由。
澤穆爾的立場,人稱比勒龐還更加地極右。但看他的選民基礎,則比勒龐還偏中一些,還包括一部分原來共和黨的,條件比較優渥的中產階級。這可是澤穆爾帶給極右派的重大利益。
現在勒龐+澤穆爾的民意分,已經接近,甚至曾經超過30%。這比起上一次大選勒龐的21%,那可是一個巨大的飛躍!但法國極右勢力還有下面就要講到的重要擴展。
5號的共和黨的初選結果,黨內的右翼主要代表喬蒂意外拔得頭籌,代表該黨主流的的佩克雷斯女士第二輪無意外勝出。本來不少人擔心她團結力不足。但是僅過兩天後,7號的民調,她的民意分就暴漲加倍,直逼馬克隆。這個問題應該就不復存在。
看民調的演變方式。她的新票源的最大部分來自勒龐。這明確現示,她的黨,已經向着更右,甚至極右的方向移動。現在黨內,她的主要臂膀似乎就是初選的對手喬蒂。(喬在共和黨初選第二輪可是得了39% 的選票。)而喬蒂承諾要建立一個“法國關塔那摩難民營”,並與澤穆爾同調,稱“法國人正在被外國移民‘取代’”。是不是已經堪稱極右?
看那個政治光譜,相信佩女士已經明白,她要勝選,就必須努力迎合向右轉的民意,從極右派那裏繼續奪取更多的選民。
也是看這個政治光譜就可以明白,共和黨和其右面的選民,已經比前進黨和其左面的選民多出很多(49:41)。她只需主打安全和移民牌,勝選就大大有望。當然經濟、環保等方面的牌,她也必須有所準備。
筆者感覺。澤穆爾的暴然崛起和共和黨的急劇右轉,是這次大選的最主要動向。二者合力,可是把法國政壇超乎想象地拉向右方很遠。左派真的是至少暫時萎了。
法國,乃至整個歐洲的民意,繼續向右轉,已是太過的明顯。整個大局面越是不好,這個趨勢就越會明顯,越會加速。簡單地説,西方選舉政治的基本內在邏輯就是:遇到了大的困難,就選右派上台挽救局面。整體態勢可以了,就選左派上台,來分配發展成果。法國早就有古諺説:“法國人的錢包投右派,法國人的心投左派。”遷延已經兩年的新冠疫情讓法國人的危機感明顯加劇。而且,現在法國人需要考慮的已經不僅是錢包了。還有人身和文化的安全耶。
筆者還是想説,今天的法國,有一個馬克隆,實在是僥天之倖。他年紀年輕輕,(生於1977年底,現在還不到44歲。)非左非右,毫無根底,居然一年之內,平地起高樓,就能贏下總統職位,而且五年當政下來,歷經黃馬甲運動和新冠疫情重重考驗,他的民意並沒有潰敗,已經算是奇蹟。有一個選舉政治的規律,叫做“權力的疲乏”。説的是,當政者,十之八九,民意支持度會隨着執政的延續而日見衰減。一旦當家,柴米油鹽醬醋茶,般般件件,處理起來,幾乎總是順得姑來逆嫂意,動輒得咎。據報法國今年經濟增長率能達6.7%,創數十年新高。(不過是在去年衰退8%的基數上。)疫情管控,沒有走英國式的放任,迄今也還可算沒有瀕臨失控。雖然每日新增已經很嚇人,但死亡數字還未高企,重症病房尚有相當餘地。筆者善意預估,法國的第五波疫情高峯,應該能在可控的程度內,於明年選舉日之前相當一段時間就度過。這樣馬克隆的民意,就能加分。反之,就很可能跟美國的特朗普一樣,敗在疫情了。
有魅力(西文Charisma音譯克里斯瑪) 的領袖,可遇而不可求。法國的拿破崙和戴高樂就是典型。馬克隆嘛,那就還算有一點魅力吧。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到了危難的時刻,能不能應運出現一個能力挽狂瀾的人物,(比如鄧小平,比如戴高樂。)是這個民族的底藴/國家的運數夠不夠的重要標誌。其間真的是有一些神秘難解之處。馬克隆的克里斯瑪,當然遠不及拿破崙/戴高樂,但是我們大概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不過,現在法國已經有了第二道保險,就是共和黨的佩克雷斯。她雖然迄今未展現魅力。但有一個歷史悠久,勢力雄厚的大黨做倚傍,她真要掌權,各方面的政治資源比如總理人才,那是不會缺的。
筆者再次申明本人的一個一貫的觀點,就是極右派的政見,似乎並不可行。雖然該來的好像終究還是會來。很可能就像中國逃不過與美國/甚至西方的對壘一樣,法國/歐洲很可能也逃不過歐洲原住民和越來越多的特定類型的移民之間的一場正面交鋒。但是筆者對這場恐怕很是宿命的交鋒的結局則非常難於看好。更多的描述,現在真的還不想進行。
筆者眼下期待的就是,馬克隆還可以再當政五年。或者共和黨的佩克雷斯能上來,可能也不錯。希望這五年中,法國/歐洲首先能熬過疫情,讓社會得到更多的喘息機會,然後經濟能得到較大的復甦。那樣傳統右派説的融入,或則極右派説的同化,才能有可以繼續進行的必須的物質基礎。
馬克隆若繼任,他會做什麼,應當不會有意外。如果共和黨上來,總體政策走向,本來就會比前進黨右。在現在的氛圍下,只能更右。嚴苛的移民、安全方面的政策,可能不用等極右派上台,就會逐步開始實施。效果如何,也只有等看了。
這最後一段,純屬臆測:就是,極右派兩個候選人之間或可能達成任何妥協,聯合出戰。那麼他們第一輪的得票就可能超過前進黨和共和黨而拔得頭籌。第二輪選舉,就會是傳統右派與中間派中的勝者,與聯合的極右派的代表對決,傳統右派或中派當還是可以穩定的多數勝出。不過就有風險了。(2002年,希拉剋對壘老勒龐的82:18的分數,已經不可能再現。)
説句心裏話,本人對西方人想要捍衞他們的偉大文化/文明的獨特性生命力和價值的心願和努力,也是充滿理解的。筆者早在很多年以前,就讀過卓越的美國歷史學家亨廷頓27年前的大作《文明的衝突…》,其中這句結論性的話,如今看來是多麼地有着洞察力:“西方文明的價值不在於它是普遍的,而在於它是獨特的。因此,西方領導人的主要責任,不是試圖按照西方的形象重塑其他文明,這是西方正在衰弱的力量所不能及的,而是保存、維護和復興西方文明獨一無二的特性。”筆者只是企盼聰明的歐洲/西方人開動腦筋,想出妥當的方法,在不引起激烈衝突的前提下,完成這個偉大使命,則法國/歐洲/世界人民幸甚,幸甚!

附錄:澤穆爾11月30號宣佈正式參選法國總統的10分鐘視頻公告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