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禹東:陽光、沙灘、“比基尼”——美國與馬紹爾羣島的67次核試驗_風聞
李禹东1988-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21-12-11 20:07
李禹東
陽光,沙灘,比基尼。
如果,這不是一場度假,請問你會想到什麼?
1946年,就當法國著名設計師路易斯·里爾德,決心化腐朽為神奇,並最終,將一款耗材僅30英寸的遮羞布,修剪成一種潮流時,人們卻並不知道,此時此刻,就在這潮流的背後,有那麼一羣人,正在默默地流着淚。
那是一羣失去了家園的島民。
而這座家園的名字,就叫做——“比基尼”。

馬紹爾羣島鳥覽圖
比基尼。那是太平洋西部島國——馬紹爾羣島中,一座風景優美的環礁。這座島國,佔地約181平方公里。人口僅有5.2萬。它由29個環礁,和5個島嶼所組成,南北延伸,不過只有短短的1300千米。然而,就是這麼一座小小的國度,1946年,在那場激烈的美蘇爭霸中,前者卻選中了它。
之所以如此,早在“二戰”末期,作為率先掌握核武器的國家,美國就曾在其本土人口稀少的內華達州,進行了多次的核試驗。然而,由於在試驗中,當地居民的健康狀況,一度受到了危害,所以,在國內輿論的強烈反對下,他們便被迫叫停了這個項目。
只是,叫停歸叫停,為了維持現有的核優勢,美國政府認為,核試驗本身,卻是並不能夠廢止的。他們為此迅速作出回應,接着,便在一份全新的方案中,提到了一個計劃。
為避免本土居民再次受到核危害,那一年,他們將目光投向了海外。
他們決定,將在遠離美國本土的地方,尋找一塊全新的試驗場。
以此,來規避國內所有的反對聲。
而至於這個地方——沒錯,那正是馬紹爾羣島。
選擇馬紹爾,美國政府所考慮的,主要是如下幾個因素:
其一,是政治。“二戰”時,在日本的佔領下,馬紹爾羣島曾一度淪為其太平洋的前線基地。但隨着日軍的最終潰敗,它便由此,落入到了美國的手中。1944年,經聯合國授權,美國正式以“託管”的名義,控制了它。而這,便也為其日後的核試驗,提供了便利的條件。與此同時,從地理上看,馬紹爾羣島同樣是得天獨厚。首先,它遠在大洋洲,並不對美國本土造成任何不利的影響。並且,它分為東西兩部——西部平坦開闊的比基尼環礁、和埃尼威托克環礁,可謂是天然的核試驗場。
此外,在人口方面,馬紹爾羣島更是一個小國寡民的社會。這裏民風淳樸,且發展滯後。對於外面的世界,他們瞭解甚少。對於美國而言,這樣的社會,是極其容易控制的。他們聲稱,他們是為了上帝和人類的福祉、而徵其土地進行試驗的,根本的目的,則是為了“結束世上所有的戰爭”。
就這樣,馬紹爾人最終相信了他們。
於是,悲劇上演了。
1954年3月1日清晨,在馬紹爾羣島的一座朗格拉普島上,人們聽到了一陣巨響。緊接着,隨着響聲的結束,一片塵埃,又迅速佈滿了天空。在海風的吹拂下,這些塵埃,很快便飄落在島上的各個地方——它落在井裏,於是便把井水染成了黃色。它落在人身上,於是,又使肌膚感到一陣奇癢。
此外,在那天夜裏,所有喝過井水的居民,還出現了乾嘔的現象。而直到48個小時之後,隨着美軍的到來,他們方才被轉移了出去。在這次轉移中,美方將當地的86位居民,盡數遷徙到了臨近一座名為達誇賈林的小島上。
而直到那一刻,他們才真正瞭解了自己的處境。
多年以後,據一位名叫依特里·依諾斯的島民親口回憶説,那時的他,曾感到異常無力。他的指甲很快就開始脱落了。繼而,他的眼睛,也開始感到脹痛。此外,他的耳朵、他的肩膀、他的脖子、他的雙腳,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燒傷。並且,他的手指,也變得血流不止。
直到那時,他才最終明白過來——原來,這並不是一場普通的災難。
而這,正是一場恐怖的核輻射。
據統計,自1946年~1958年的12年間,在馬紹爾羣島上,美國人進行了67次核試驗。而在這些試驗中,單是在比基尼進行的,就有足足23次。而值得一提的是,那場於1946年所啓動的“十字路口行動”,則正是當年法國設計師路易斯·里爾德,靈感的來源。
那年,他以核爆炸後的衝擊波為概念,隨之化腐朽為神奇,繼而,將一款外形暴露的泳裝,變成了一種潮流。而為紀念他的傑作,經過一番思索後,他於是便將其,取名叫做“比基尼”。
然而,隨着這個名字走紅,真正的比基尼,卻從此被人所遺忘。
他以這樣的方式,恰到好處地轉移了人民的視線。
而也在西方列強累累的罪行上,扣上了兩片性感的“遮羞布”… …

法國設計師路易斯·里爾德
而至於那顆在1954年3月,所引爆的核彈,它的名字,叫做“布拉沃”。
布拉沃是其在比基尼環礁的另一項任務——“城堡行動”中,一枚全新的核彈。同時,也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枚用於試驗的氫彈。
而據美方最新解密資料顯示,就在引爆這枚氫彈的前一天,他們卻突然得知了一個消息。據氣象觀測,隨着風向的突然改變,他們此前所規劃好的安全區,這時,已失去了功能。一陣2萬米高空的風,正自西向東,朝着下游地區的島嶼,飄散而去。而這,足以將比基尼嚴重的核塵埃,帶給當地的居民。只是,即便如此——為了儘快完成其眼前的任務,作為策劃這一行動的美國當局,卻並沒有任何的補救措施。
他們最終只是要求其待命的軍隊,集體向後移動了20英里。而那些沿途的居民們,則對此一無所知。
而與之相比,在此前的“十字路口計劃”中,比基尼的居民,倒是看似得到了安置。然而,這種所謂的“安置”,卻事實上,又顯得極為殘酷。在美軍的要求下,島上居民,很快就被送到了一座名叫“榮格里克”的臨近小島上,可這裏土地貧瘠、資源匱乏,根本就無法滿足其生活的基本需求,因此,當他們最終吃光了美軍所留下的、僅夠兩週的食品後——他們便於是迅速陷入了饑荒。
而就在這走投無路的境地中,他們提出了一個要求。
他們説,他們此刻只想回家。
但,也就在那時,他們卻得知——他們已永遠失去了家園。
雖然,隨着條件的進一步惡化,美軍也曾將其轉移到了一座名叫“基利”的小島上。然而諷刺的是,這座島嶼同樣貧瘠。比基尼人在此舉步維艱——然而,在一份1946年的美國海軍的報告中,他們卻毫不臉紅地講出了這樣一段話:
“當地人對核試驗歡欣鼓舞,熱情高漲。原子彈給她們帶來了繁榮和光明的未來”。
説罷,所有的真相,便都恍如雲煙… …
“布拉沃”氫彈,在比基尼環礁的西北部,炸出了一個深度達80米的巨型人工湖。其爆破的威力,更是達到了“二戰”時,兩枚長崎原子彈的1000倍。那裏的人民,從此將面對一個2萬平方公里的永久核污染區。
但對於他們的苦難,卻似乎永遠將無人問津。

1946年比基尼環礁上的核試驗
然而,這卻遠非故事的全貌。
1954年,就在布拉沃試驗結束後的幾個月內,一個名叫布魯克哈温的國家實驗室,便與白宮簽署了一份合約。合約規定,他們將通過每年一次醫學評估的方式,對馬紹爾羣島中,長期暴露於放射性污染下的朗格拉普人,進行相關的監測研究。
然而對此,後者卻一無所知。
與此同時,在一個名叫“凱斯西部血流研究中心”的研究機構內,朗格拉普人的甲狀腺機體組織,還成了他們的試驗標本。據説,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以人體組織,作為該項研究的試樣。
而此前,這種研究,都是在白鼠身上進行的。
不僅如此,在核試驗結束的僅個月後,布魯克哈温國家實驗室和美國原子能委員會的委員們,還曾共同拍板決定,稱——他們將在隨後的試驗中,直接把那些災區的居民,送回到原來的地方,並以令其再次暴露於放射性環境下的方式,掌握更多的核數據。而為達到這一目的,在與同為受災島民的尤特里克人交流時,他們刻意欺騙了對方。他們聲稱,其故鄉此時已絕對安全,因此,不日之內,對方便可重返家園。
然而,事實卻是,直到兩年以後的一場內部演講時,美國原子能委員會的一位委員,都還依然認為,尤特里克是當今“世界核污染最嚴重”的地方。並且,他還興奮地聲稱,“… …能讓該島的居民返回,並從他們身上搜集有關的環境數據,這是非常有趣的事… …”
欺騙。欺辱。壓迫… …
據一份報告證明,就在布拉沃試驗結束的四年後,曾生活在朗格拉普島的婦女中,有許多人,都遭到了流產。到了1963年,在其當時不滿10歲的29名孩童中,更是有19人,都出現了甲狀腺小瘤。1971年,一位曾在試驗期間,不滿1歲的男性,還因白血病,草草告別了人生。
但,這卻只是整場悲劇中,一個小小的縮影。除上述島礁外,馬紹爾羣島的多個地方,也曾受到了嚴重的核污染。然而最終,為應付國際輿論,美國人卻僅對其中四座島礁的居民,進行了有限的醫療援助。直到2012年,在聯合國的報告上,馬紹爾羣島依然還被認定是一個“近乎不可逆的”核污染區,但對於當地人真實的健康狀況,我們卻無從瞭解。
與此同時,當馬紹爾羣島的人民,在其不斷的遷徙中,被迫放棄了原本的生活方式時,事實上,一種完整的文明,也因此,而走向了毀滅… …..
韓非子曾有言,“巧詐不如拙誠”。
人間的道,無非就是這麼一個“誠”字而已。但傲慢的美國人卻從來也不瞭解,紙無法永遠包得住火——謊話説了一千遍,也終會有戳破的一天。
而等到它戳破時,報應就會隨之降臨。
於是,就在這漫天的謊言與壓迫中,1969年,在那苦難的國度,一種堅定的民族主義,日漸覺醒了。而就在帝國主義者的尷尬中,一個全新的時代,也隨之拉開了序幕。
1979年,在馬紹爾人民的強烈堅持下,一座全新的共和國,正式宣告誕生。那一年,繞開美國人,他們以公投的方式,制定了自己的憲法,繼而,又在國際的聲援下,組建了自己的政府。
而礙於當時的國際環境,對此,美方被迫予以承認。
於是,就這樣,馬紹爾,終於站了起來。
只不過,雖然覺醒,他們卻依然十分弱小。
正所謂“弱國無外交”——即便在後來的一份《自由聯繫條約》中,他們在最終獲得了獨立權。但,為求得這份獨立,他們卻又不得不繼續允許對方,將其船堅炮利,駐紮在自己的家門口。針對恐怖的核污染,在條約中,他們也曾提到了賠償。然而,看看他們的籌碼吧——時值今日,他們的貨幣,依然是美元。他們的糧食,依然被支配。他們的外交,依然被控制。他們的天空、他們的海洋、他們的生命,也依然被對方,牢牢地握在手心。
同時,不可忽略的是,在美國人的要求下,如今的他們,也依然無法和新興崛起的中國,建立任何正式的外交關係。
但與此同時,對於他們應得的賠償——那富有的美國人,卻也從未予以真正的履行… …
在“自由民主”的包裝下,他們的過往,就這樣被長久埋藏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繼而,又在那被西方徹底壟斷的時尚標語中,慢慢地腐爛、漸漸地消散… …

陽光、沙灘、比基尼… …
如果,那不是一場度假——請問,你會想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