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資本壟斷的興起與工人貴族的終結_風聞

文 | wzz

筆者之前在《壟斷資本與工人貴族》中和大家討論了壟斷資本的發展和在當今的變化，以及在這一過程中在發達國家產生的“工人貴族”現象問題，今天我們繼續講講產業壟斷資本和商業壟斷資本間的關係演變，以及為什麼壟斷資本發展的歷史過程中，“工人貴族”不會一直存在。

商業資本

在政治經濟學的視角下，商業資本的運動本身並不創造價值，而是從產業資本運動中產業工人創造的價值，特別是剩餘價值中分割一部分。

這也就使得商業資本或者歷史上類似於商業資本形態的大商人、大貨幣持有者長期只能在一個較小的範圍內運動，因為分工還不夠充分，產業不夠發達，剩餘產品也不多，商人無從運動，也沒有什麼價值供其分割。法國歷史學家費爾南德·布羅代爾曾將這種商人既不能大範圍擴張自己的影響力，也不會被封建秩序反過來消滅的現象稱之為“鐘罩”。

而在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過程中，商人曾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但那時，這些商人大多賺取的是壟斷利潤，如在三角貿易當中，每到一地，出售的大都是當地無法生產或者難以生產的商品。而在產業資本崛起之後，商業資本才展現出了更一般的形態。

一個關鍵的問題在於，為什麼產業資本家願意將商品賣給商人，並讓渡一部分利益？**這主要是因為商人資本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促進商品流通，節約流通費用，**如建立廣泛的分銷網絡，同時銷售多種產品，共用基礎設施等等，而促進流通又能加快產業資本週轉，加快週轉能彌補讓渡的利益，甚至使總的利潤增加，如商人在單次流通中分割20%的利潤，但使產業資本的週轉速度加快一倍，那麼利潤將上升到原來的160%。

另一個（很多人可能會關心的）問題在於，既然商業資本的運動和商業工人的勞動不直接創造價值，那麼在商業資本運動的過程中，是否有剝削呢？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來看，也是有的，因為商業工人的活動促進了社會生產的進行，是社會所需要的，他們可以分割一部分社會產品，但由於這個活動是在商業資本運動的過程中進行的，**把這一部分按勞動應當分給商業工人的社會產品又剝去了一部分，**所以仍然存在着剝削。

商業資本與壟斷

在資本主義生產的過程中，商業資本與產業資本既有合作，也有一定程度上的鬥爭，使得雙方對利潤的分割偏離均衡。除了均衡附近的鬥爭，也有一些非常偏離均衡的，一方支配另一方的情況：有一些時候，商業資本能夠支配產業資本，另有一些時候，產業資本能夠支配商業資本，具體情況要看雙方的實力大小。

在銀行資本和大產業資本結合形成壟斷資本之後，出現了廣泛的商業資本獨立性的消滅，壟斷組織如辛迪加一方面有可能組織自己的銷售組織，另一方面也會要求商人按符合辛迪加利益的價格、數量出售產品，商人失去了獨立性，成為了辛迪加的代理人，而很多代理人之所以沒有成為辛迪加直接的銷售部門，往往也只是辛迪加為了節省管理和監督成本，將“髒活”打包丟給代理人。

在談及壟斷資本進一步的發展趨勢時，有一點是值得注意的，即平台壟斷資本的性質，我們先從比較簡單的一種開始，即大型購物平台，如淘寶、京東、拼多多等，它們實際上非常接近於傳統商業資本（自營部分）和商業地產持有者（非自營部分）。

在當代，這一現象則正好相反，一系列電商通過技術手段成為了效率極高的商業資本，他們以非常快的速度進行商品流通，促進產業資本週轉。這些電商由於技術較高，效率較高，在一定的低價仍能盈利，因而也可能進行低價傾銷，衝擊傳統商業資本，贏得更大的市場地位。

這其實也是在構建自身的虛擬“商業地產”，電商平台給予非自營商家多少流量，就是在出租好的鋪位和差的鋪位，電商平台有多少流量，取決於有多少大眾消費者投注多少注意力，這終歸是有限的，也是不可再生產的，電商平台獲得這些流量之後，也就可以營造更好的鋪位和更差的，並收取廣義上的“地租”

從社會總體的角度來看，我們需要去從幾個方面理解這一新現象，首先是傳統商業資本的衰落和電商的繁榮是緊密聯繫的，而不是毫不相關的，**百貨商場的蕭條和杭州的風光也是同一件事，**這會帶來一些好處，如促進社會大生產、節約流通費用、節約城市土地等等，但在得到這些好處的同時，我們要能夠妥善處理不好的副作用，像如何妥善安置因傳統商業資本受到衝擊而失業的商業工人或破產的個體户等等。

另一個問題在於如何規制平台，防止其濫用市場地位，特別是商業資本具有兩面性，在一般的情況下，商業資本可以促進產業資本週轉，促進生產，但當這些電商獲得壟斷地位，不斷侵蝕產業資本的利潤，使其自身積累時，**這些更多的資本又不會投入生產，只能嘗試進一步擴大商業規模，這往往又歸於衝擊傳統商業資本，**或者參與金融領域，放出消費貸款等，這將反過來抑制社會生產。

在中國，經常有一個説法是，我們的互聯網業態往往只是互聯網+傳統產業，我們可以看到，電商平台可以視為實物商品的商業資本和商業地產持有者，而其他平台，則往往是服務業勞務的商業資本和商業地產持有者，如打車、外賣或者虛擬文化產品等等，不再贅述。

而在美國跨國壟斷互聯網巨頭這裏，又會帶來更大的問題，因為在跨國互聯網巨頭擴張的過程中，受益方和利益受損方不處於同一個主權實體控制之下，這會導致利益的跨國轉移和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之間的分化：掌握網絡霸權（和其他形式霸權）的美國與不掌握霸權的歐日韓等，關於這點，我們在文章《美國互聯網霸權仍在巔峯，但喪鐘也已敲響》中也有詳述。

勞動與壟斷資本的鬥爭

在上一篇文章當中，我們曾經提到，工人貴族與壟斷資本的結構是不穩定的，這是因為長期地用高工資收買工人貴族對資本來説也不是長久之計。

我們在之前的文章《蘇聯解體三十年，資本主義卻活得很好？》中也提到過，資本積累快於人口增長，在技術不變的情況下，工資有上升的趨勢，資本則有相對過剩和絕對過剩的趨勢，資本需要儘量改進技術，提高資本有機構成來緩解工資上漲，這本身會導致平均利潤率的下降，降低資本主義制度的彈性。

而資本相對過剩、絕對過剩和利潤率的下降，一般也被認為是危機的前奏和準備，只需要一些誘因，就很有可能造成危機，具體的危機的原因可以是多樣的，但其根源往往就在於上述資本的侷限性和內在矛盾。

用高工資收買工人貴族、搞凱恩斯主義維持社會穩定往往出現在危機過後，資本剛剛貶值，利潤率回升到高位之時，而在利潤率逐漸下降之後，這個結構會越來越不穩定，而結構崩潰的具體過程可能有以下幾種：

1.壟斷資本之間的競爭、衝突、鬥爭可能會導致世界大戰，這是最劇烈的資本貶值方式（甚至直接滅失），而當世界中存在明顯的霸權結構，如1980年代美國在資本主義世界獨強之時，則會有一系列的霸權生效事件來替代世界大戰。

美國通過霸權手段限制了德日壟斷資本，德國尚能借助歐共體、歐盟維持穩定，和美國“劃洋而治”，日本則無迴旋餘地，出口受到重創，政府的應對措施造成了泡沫經濟，高漲的資產價格實際上也沒有實際的生產過程和社會生產發展相對應，最終泡沫破裂，可以説美國的工人貴族（沒被新自由主義打擊的部分）仍然被收買是以日本壟斷資本面臨困境和工人貴族大量破產為代價的。

新的工業國在崛起過程中，若能破除霸權的影響，則將極大程度上衝擊原有的壟斷資本結構，如我國對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衝擊，極大地影響了中心國家工人貴族的生活質量，當然，對中國來説，中國不追求霸權，而追求沒有霸權，我們要考慮的是如何制止戰爭，維持世界和平。

2.壟斷資本直接打擊工人貴族，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時期，壟斷資本及其代表——帝國主義政府可能會直接下場打擊工人貴族，如里根政府通過軍隊接管等手段，鎮壓美國航空管制員工會成員罷工一事。

3.**產業轉移和產業升級變遷會導致原有的勞資關係解體。**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和新技術革命時期，產業轉移則使得傳統製造業衰落，工人地位跌落，美國的跨國壟斷資本基團越來越多地只在國內保留商業、法務等“辦公室部門”，受過大學教育的人更有可能得到體面的工作機會，美國的信息技術產業相關的高技術工人、工程師也能成為新的工人貴族，西海岸硅谷蓬勃發展，鏽帶卻持續蕭條。

4.製造業勞動力向服務業排擠：一般來説，製造業的勞動生產率提高是較快的，而服務業勞動生產率提高較慢。當製造業勞動生產率提高，社會需要一定製造業產品的情況下，需要的製造業工人減少，多餘的工人會被排擠到服務業，原有的勞資關係解體，待遇很可能下降。80年代之後，美國服務業吸納了大量的失業工人。

勞動在壟斷資本時代的退化

在列寧之後，關於壟斷資本的理論發展中，美國的壟斷資本學派做出了很重要的貢獻，除了我們之前提到過的斯威齊和巴蘭對壟斷資本的觀察和分析，另有一位着眼於壟斷資本條件下勞動者和勞動過程變化的學者佈雷弗曼。

在這裏，我們藉着前文中重點關注的平台資本所需的軟件工程勞動（及其外溢到其他行業的現象）來分析一下這一問題並介紹一下他的學説。資本家為了節約成本、控制勞工，一直在試圖使勞動退化，這包括兩個過程，其一是複雜勞動簡單化，其二是簡單勞動複雜化。

複雜勞動簡單化指的是：資方通過科學管理，將勞動過程分割，或者將勞動過程複雜的部分集成為機器完成，工人只需承擔越來越簡單的工作，在計算機領域就是：從彙編語言到Fortran、C等早期高級語言再到python等高度集成化的語言，進行編程工作所需的勞動越來越簡單，普通勞動者越來越可替代。

簡單勞動複雜化則是指，簡單勞動的標準一直在提高，這往往是“勞動者內卷”所導致的，早年間，大學生在外企或大規模私企工作，會excel、word等基本的計算機辦公軟件，是在“辦公室部門”進行簡單勞動的要求，在之後，為了提高效率，則要求他們能夠使用excel進行統計的高級功能，或者能夠使用更專業的統計軟件。

而最近，則越來越能聽到“學python，在職場取得優勢”等等宣傳廣告，這越來越成為工商管理、商業數據分析、諮詢等部門的基礎要求。或者説，這也是一種複雜勞動簡單化，即過往的複雜勞動直接被慣例規定為簡單勞動。當大多數同類型的勞動者都能夠進行此種勞動，那麼他們同樣越來越可替代。

總而言之，在當代，壟斷資本有着一系列的新發展，這要求新一代的社會主義者對此有清醒認識，如關注並約束新一代的平台資本、注意帝國主義的潛在威脅並支持加強社會主義國家國防建設以及在全社會範圍內廣泛團結勞動者並宣傳相關理論等等，鬥爭還將長期繼續。

永遠記住一點，高工資絕對不是工人階級贏得自由的最終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