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就該是有錢人弄的……嗎?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1-12-12 21:43
“藝術就該是有錢人整的!”——似乎許多人都默默接受了這個事實,以至於會有類似於“建築工人彈古箏”、“農民工彈鋼琴”之類的新聞噱頭到處傳揚。
——那麼一個狗屠也順便是擊築高手、瑞士專利局助理鑑定員私下裏拉小提琴,算不算奇怪呢?
藝術怎麼就和一般人隔膜開了呢?
我有位東北朋友,説他們老一輩,好多人都會個手風琴。
怎麼會的?跟前蘇交流時學的。
這種範圍,我在捷克布拉格也見識過。幾乎是個人就會點樂器,能弄兩下。街頭巷尾到處都有各色大大小小音樂會。一個小型室內樂,就跟酒吧彈鋼琴那麼普遍。
卓越的藝術從業者與熱愛藝術的大眾,這兩者本來不矛盾。

藝術本來就是可以很日常很民間的。
燕國狗屠高漸離順便也是燕國第一擊築高手,不矛盾。
瑞士專利局助理鑑定員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私下裏拉小提琴,也行。
一種論調是,搞藝術的必須是有錢人——問題來了:
貝多芬、勃拉姆斯好像都不富裕,巴赫也是辛辛苦苦拼體力養活全家人,莫扎特到死都欠了傾家蕩產還不完的債——大音樂家似乎也沒富裕到哪裏去?
倫勃朗破產,哈爾斯欠麪包商的錢,德國史上最卓越的大師丟勒到了威尼斯被人家請吃飯,大為感慨:“我在老家是傭人,在這裏才有點老爺的感覺!”莫奈的妻子卡米耶死於貧病交加之中——大畫家似乎也沒富裕到哪裏去?
實際上,歷史上大多數階段,文藝都被當做工具,文藝工作者總被使喚來使喚去,被貴人當傭人對待。
古代貴人經常看不起藝術。覺得畫家是畫工,樂師是賤人,藝人是下九流。
唐朝大畫家閻立本,就因為一度被當做畫師使喚,讓兒子別學畫——確實,藝術家在古代,也沒設成富人專屬啊。

歷史上相當多偉大藝術家,在生之日,地位都不算高。
許多藝術家的光環是後世加上的。那真是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迄今絕大多數藝術成果,都來自專業師匠或普通大眾。藝術家在人類歷史絕大多數時候,都不算權貴富豪。
我故鄉無錫,以前有個做傭人的秦嫂,生了個兒子;兒子後來當了道士,據老一輩傳説,到處去做法事,吹拉彈唱,會擺弄樂器。
後來眼睛瞎了,只好街頭賣藝。
幸虧他後來有了點名氣,不然估計也會被人問:
“飯都吃不飽的街頭盲藝人阿炳,怎麼還能創作《二泉映月》?”
現在許多人會感慨,説為啥中歐東歐俄羅斯,好像是個人就會點樂器。就像19世紀巴黎的學者感慨:意大利是個人就會唱兩嗓子。
無他,藝術融匯於生活罷了。就跟民間老前輩,都會吹個笛子嗩吶唱兩句似的。
我覺得這才是相對健康的態度:藝術本來就可以是全民享有的
這裏有一個小小的關隘:
以前,貴人看不起藝術,當他們是工具人使喚。
後來文學藝術地位高了,就有貴人刻意引導控制,試圖塑造出一種假象:
文學藝術這玩意是階層限定的,非富貴者不配談文藝;民間藝術?那不算藝術……以此維護自身格調——明明歷史上絕大多數文藝創作者本身並不大富大貴呀,明明絕大多數藝術成果是(不太富貴的)文藝工作者創造的嘛。
有人真相信了,覺得文藝確實是階級限定,於是不敢輕易涉足,“我們這種人搞不了那個,那個太燒錢了”……於是壁壘形成了。
當然也有人看中了這一點,着意宣傳文藝特別奢侈,凡人免進;要進也可以,燒錢來學吧!這玩意特別高雅!風雅貴人才配玩!你燒了錢,就能跨進這個階層啦……
事實是:藝術不屬於某個特定職業或階層,而屬於投入了愛與興趣的每個個體。
什麼時候,建築工人、販夫走卒,都可以吹拉彈唱自得其樂,能自己畫幾筆開開心心,大家也不會投以詫異的眼光:那才是相對正常的生活方式。
——當然,那時富貴人大概又要尋找新的自我標榜方式,來劃定壁壘和鄙視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