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50歲阿姨決定為自己活一次:離開家庭,開車去自駕遊_風聞
顺手牵羊-2021-12-12 14:31
今天看到一位阿姨分享的經歷,這位阿姨五十六歲,一直保持着對新鮮事物的學習能力,自己49歲學會開車,錢不夠就在超市打工攢錢買了一輛polo,自己錄視頻,剪切視頻,運用平台分享自己的經歷,自助旅行中搭帳篷,規劃路程,對這個新世界充滿着熱情。

從她微博置頂的長文中發現,在2020年她下決心要為自己活一次,離開家庭,開車自駕游去。
以下是她的發表的長文《凡是過往皆為序章,凡是未來皆可期待—50歲自駕遊阿姨自述》:
在2020年的某一個時刻,我下定決心要為自己活一次:離開家庭,開車自駕游去。
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生小孩,把女兒撫養長大,看着她結婚,有了自己的小孩,再看顧外孫到上學的年齡。我已經履行完社會意義上的所有母職。50歲時,月經從身體裏消失了,記憶的衰退和皺紋一起加速闖進生命,我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這一次,絕不含糊,年齡、婚姻、金錢、家庭,都沒能阻礙我——此時此刻,就要出門去。
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夠這樣自由自在:我終於奪回了這輛靠在超市打工兩年買來的大眾白色POLO,不用擔心會被丈夫突然拿走車鑰匙;副駕駛上終於沒有喋喋不休的説教;連吃飯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了:以前為了照顧丈夫的口味,炒菜都很清淡,現在酣暢淋漓地往鍋里加辣椒,辣椒炒肉,辣椒炒雞蛋,清炒辣椒,吃到鼻尖冒汗。
2020年9月23日上午,我駛出地下車庫,女兒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後視鏡裏。往前,開出小區院門,混入主街的車流,再上高速,越開越快,直至離開鄭州地界。我暫時不再是妻子、媽媽、女兒、外婆,只是一名普通“遊客”。
在我人生的前半程,“忍耐”是一以貫之的主題。小時候,兩個弟弟在西藏昌都的山坡上往下滑,我得忍住同樣放縱的衝動,任務是幫弟弟們清洗弄髒的褲子;年輕時,面對丈夫的暴力與冷漠,我為了女兒有個完整的家庭繼續忍耐;女兒大學畢業要找對象,為了不讓女兒難堪,我又忍下來;兩個外孫出生,我要照顧孩子的孩子,還得忍下去。
直到去年冬天的某一個下午,密不透風的人生迎來了一個休止符。那天我一如既往地上網查找穿越小説,不知怎麼點進去一個鏈接,是一位博主在分享自駕遊經歷。我瞬間被擊中了:居然還有這樣的選項?
我覺得自己也可以。當即告訴了女兒,女兒看了一眼視頻,以為我只是開玩笑,和我講,你這不定啥時候才能出去。女兒生下一對雙胞胎,需要幫忙看孩子。但我這次目標堅定,我説明年小孩兒一上幼兒園我就走。
為了離開的這一刻,我默默準備了接近一年。表面上,我還是那個操持家務的好外婆,實則暗度陳倉:照看外孫的間隙,我在網絡上查找自駕遊的攻略,看到有用的裝備就一點點加進淘寶購物車,大到帳篷、儲物櫃、冰箱,小到鍋碗瓢盆、柴米油鹽。
為了賺取路費,我開始偷偷錄短視頻。白天“偷偷摸摸地”拍一些素材,做菜的,擀麪條的,做辣椒醬的,晚上趁大家都休息了,再偷偷剪輯發佈。不能被丈夫知道,不然肯定會招來諷刺,也不好意思被女兒女婿見到。
我從沒那麼盼望過一個春天,今年3月是約定好送外孫上幼兒園的時間。不料被一場蔓延全國的疫情打斷,幼兒園延遲入學,我也不得不困守在家裏。
“看看還出去不。”丈夫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我無心跟他爭辯,繼續往購物車裏裝東西。
9月,終於把兩個外孫送進了幼兒園,我覺得自己“任務完成了”,我告訴女兒,孩子最難帶的時候我都給你們帶過來了,以後我要出去玩。女兒擔心我的安全問題,但我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決心:直接下單了放進購物車裏的裝備。
快遞一件件送到家裏來,丈夫有點慌了,我要是走了他得從女兒家搬走,沒有人給他做飯了。丈夫想了很多種方式阻止我,先用最慣常的打壓法。帳篷在車頂上安裝好了,丈夫説,“這個錢扔得好可惜,要不了兩天你就不住了,你啥事兒都是新鮮一時。”後來他甚至想拔出車裏的ETC卡,被女婿斥責才作罷。
我心裏認定了,這次自己非走不可,沒有轉圜的可能。我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
現在,我的車裏塞得滿滿當當:後備箱裏裝着食物、便攜式煤氣罐、水、鍋碗瓢盆,後排座位上擠着行李箱,裏面有羊絨大衣和秋褲——我打定主意秋冬天也不回來了。還有小冰箱、太陽能蓄電池、甚至帶上了無線路由器,充了半年的網費。
我一路從鄭州開到小浪底,三門峽,又跑到西安住了一週。我從不走夜路,到了傍晚就找地方停車,花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搭好帳篷,晚上就睡在車頂。一路上,我住過空空蕩蕩的停車場、免費的房車露營地,還在高速服務站短暫停留過一晚。最開始我還害怕路人圍觀,吃飯要躲起來,後來慢慢習慣了各種目光,搭帳篷、收梯子,“動作行雲流水”。
從西安往成都的途中,要繞過秦嶺,那裏的險峻令駕駛經驗豐富的司機都恐懼。我在山裏繞了8、9個小時,一路上只見到兩輛車,但恐懼、孤獨完全不存在,我只覺得自由。
當天中午,秦嶺霧氣繚繞,能見度不足200米,我停下車待了會兒。風也是自由的風,我拍了一個小視頻發到家庭羣裏:“你看這個路多陡,這個山多漂亮”。只有女兒回覆,讓我注意安全。
我出來後的這一個月,一共駕駛了1000多公里,加了5次油,駕照因各種意外被扣了9分,但也同時擁有了結婚後這些年來數量最多的笑容。
或許在女兒看來,這個決定有些草率,但只有我知道,自己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和他在一起就是壓力、壓力、壓力。
這一路,我儘可能的節約開銷,能在服務區打水絕不自費,吃飯大部分也是自己做。在景區看見喜歡的紀念品,我把玩很久,還是選擇放下。連洗澡都能找到最省錢的方式:在大眾點評上找澡堂的團購,十幾塊錢能洗一回。
出發前我攢夠了兩萬,光買物資就花去1萬2,好在每月2000多塊錢的退休金還發着,目前卡里剩下1萬多塊錢,我不敢動,就剩這麼多錢了,怕出點啥事(需要急用)。
我很少走高速,因為ETC卡綁定的是丈夫的銀行卡,按照我對丈夫的瞭解,如果刷的金額高於100塊,自己一定會被罵。之前我開車跑多了路程,如果是丈夫加的油,我也會主動轉給對方一些錢。
結婚30多年,我瞭解丈夫不吃辣,愛釣魚更愛吃魚,瞭解他打開電視始終在體育頻道和新聞頻道之間切換,最大的興趣是哪個地方又打仗了,瞭解他的心臟病和高血壓,也瞭解他靠乒乓球比賽贏得了多少個水杯,但卻從來無法探知他的內心。
大多數時候,兩個人像是活在平行世界:小時候帶女兒去逛街,母女倆走在前面,丈夫一個人走在後;女兒上初三寄宿後,兩個人就分房睡。聽到丈夫關門離開的聲音,我才擁有沙發、電視的使用權,看自己喜歡的電視劇。
再後來,女兒讀完大學回來,結婚生小孩後,兩個人不得不住一間房子,我和丈夫乾脆買了上下鋪。我睡上面,丈夫睡下面,晚上兩個人戴上耳機,各玩各的手機。衣服、鞋子從來都是分開擺。有段時間,我甚至想買個牀簾隔開,怕女婿覺得自己家過於奇怪才放棄了。
在家裏,我不敢多説話。因為丈夫最大的樂趣就是挑刺,就連帶孫子,丈夫都要挑出毛病來。我在外孫臉上親一下,丈夫説,口水有毒。我逗小寶説,寶寶好黑啊,丈夫又説,怎麼能這麼説話呢?黑點是正常的。
這個不能説,那個不能説。我覺得自己過得憋屈極了,你在自己家説話都不自由。
我甚至能夠根據丈夫的表情判斷自己的處境:要發火前丈夫會“把眼一瞪”,那雙相親時曾經讓我動心的大眼睛現在讓我恐懼,就是怕他發火打我,丈夫發起火來會摔東西、打人,一拳頭把我懟一邊去。最嚴重的一回,我也氣急了,不知從哪拉了把凳子,明明可以打到他的,結果有一瞬間的遲疑,把凳子摔到旁邊,對方拿起來就往我背上砸,疼了好些天。
我從小在西藏長大,性情耿直,有時候説話不經過大腦。為了少捱打,我儘量少在他面前説話。和他生活在一起,就是壓力、壓力、壓力。
有一年我同學聚會,大家正在餐廳裏吃飯,丈夫突然推門進來,拉個板凳坐下,對大家説,對不住啊,她精神有點問題,以後同學會還是不要參加了。他就是想讓我覺得不好意思,等丈夫自己覺得沒趣離開後,我跟大家賠禮道歉。同學們有些看不過去,跟我説:“你乾脆離了,我幫你找更好的”。
我笑一笑,沒有接話。
我心裏一直有個疑問。有一回兩個人吵完架,我實在沒忍住,問丈夫:你不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長得不好看啊?可惜疑問並沒有得到解答,丈夫只是説,你以為你長得多好看嗎?
我也想過,和丈夫的關係這麼糟糕,是不是因為自己生的是女孩?
結婚後的前兩年,因為先前工作的化肥廠倒閉,我做過一段時間的全職媽媽,住在丈夫單位一居室宿舍裏,三個人擠在一張牀上。但我很快發現,丈夫精於算計,每月要給生活費的時候,就拉着我盤算上個月的錢都去哪兒了——每一筆花銷都得找到依據、知道去處。我覺得這對自己是種羞辱,買菜、做飯、洗衣、打掃衞生,周全一個家庭,難道還不夠嗎?給你的妻子和女兒花錢難道還要記賬嗎?
我不能接受這種“經濟制裁”,開始打工自己賺錢。這些年來,我做過裁縫、掃過大街、當過服務員,送過報紙。一開始我想證明自己有賺錢的能力,想要獲得丈夫的尊重,硬的反抗不了,那只有軟的反抗了。
沒想到那只是個開頭,兩個人後面變成了徹底的“AA制”婚姻。丈夫買菜,我才做飯;過節走親戚,兩個人各自買禮物。有一回,我的媽媽得了病,我拿丈夫的醫保卡買了藥,對方第二天就改了密碼。連女兒結婚的紅包都是雙份,各給各的,外孫過生日兩個人也分別買禮物。
丈夫沒有因此而更尊重我,金錢上的算計和分割讓兩個人的關係更加疏遠。
我和閨蜜一家做了十來年的鄰居,我時常羨慕對方的婚姻:丈夫賺了錢都交給老婆,讓她買衣服。她的衣服可真多啊,有時候兩個人一起去逛街,買了衣服回家,別人的丈夫換着花樣誇,自己家那位半個月了還不知道你買了件新衣服——你不在人家心上,更不會把你放在眼裏。
2019年,我查出中度抑鬱。醫生對我説,人的腦部有兩條血管共同運行,一條是“長江”,一條是“黃河”,我這個黃河血管前端有點堵塞,腦部供血不足,所以經常感到頭暈、頭疼。最嚴重的時候,我在家裏經常不自覺地流眼淚,開始吃起治療抑鬱的藥。
我覺得之前那個疑問再也不會有答案了——我放棄了歸因,不再對丈夫抱有任何虛無縹緲的期待。後來,我只覺得丈夫身上的氣味讓人“噁心”。
嫁個好老公
車子開出去幾百公里,我才敢給母親打了出門後的第一個電話。我只説出門散散心,沒提更具體的。
母親的觀念仍然停留在“家和萬事興”的層級,每次都勸我説,好好過日子唄,你找了這樣的人,孩子都有了你咋弄,還能不顧孩子?我媽總説,他除了有點摳,心眼也不壞,我知道,在母親眼裏,老公沒出軌沒鬧離婚,就感覺“日子還能過下去”。
我永遠不會跟母親説出口,30歲之後,自己和丈夫基本上沒有再同居過。
有時候我實在委屈,找母親訴苦,母親反而埋怨我:“那個時候不叫你結婚,不叫你找這個,你非要找,受苦受難都是你自己找的。”我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完成母親的期待,嫁個好老公。“好老公”是指,有錢的,有權的,能給家裏幫上忙的。
也是,我心裏想,這個丈夫是自己選擇的,也的確怪不了別人。
18歲前,我在援藏家庭長大,直到父親被突然內調回去。回鄉之後的第二年,我進入父親工作的化肥廠做了化驗工人。23歲時,我迫切地想要進入婚姻。廠裏的女孩大部分不到20歲就結婚了,和我一樣年齡的,孩子都一歲多了。我漸漸聽到一些流言,有人説我從西藏回來的架子大,眼光太挑剔。
更重要的是,我當時特別想逃離自己的原生家庭。母親從小對我管教嚴厲,如果不經同意,我連頭髮都不敢隨便剪。到了上班後,同齡的女孩都住在宿舍,下了班一起唱歌、玩鬧,父親卻讓自己必須回家住,不管多晚也要接回去。每月賺的工資要悉數上交——弟弟們還沒工作,作為長姐,我要為家庭做貢獻。
在我當時的判斷裏,結婚這件事就等同於“獨立生活”,有自己的家庭,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時間、金錢。很快,我通過廠裏一箇中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結婚之前,我們只見過兩面。我如願搬離了父母家,住進了員工宿舍。
自由沒有持續太久,結婚當年我就懷了孕。我沒有預料到,自己標準裏“看得過眼”的丈夫、“符合要求”的婚姻會成為未來幾十年最大的枷鎖。
車在山路里穿行,正經過黑暗的隧道,光亮持續了非常短暫的時間,再次浸沒在黑暗裏。自己從原生家庭走入婚姻就是這樣的,從一條隧道進入另一條隧道。
但是在女兒這裏,我絕不接受再將自己的悲劇重複一次。女兒小時候學習成績比較差,畢業後成為文員,27歲才結婚,我也從來沒催過,想讓女兒自由自在的。
我同樣告訴女兒,要“找個好老公”,含義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定要對女兒好,要體貼,最好自己還有賺錢的能力,家裏有沒有錢無所謂。
女兒懷了雙胞胎後,就從原單位離職了,成了全職媽媽。生育後壓力大,患有產後抑鬱,經常對着女婿指責。人家出門上了一天班,早上一早就走了,中午在單位吃飯,晚上再回來,女兒還亂發脾氣,説女婿一天沒看孩子了,該他看着了,自己就往沙發上一躺,開始玩手機。
每次看見女兒發火,我就特別緊張,我就感覺人家上了一天班。掙錢養活一家,你一天一分錢不掙還那麼厲害幹啥?
我看到老公那樣子,就覺得男人都是一樣,“害怕人家生氣,你不掙錢,害怕人家瞧不起。”我總覺得女兒的幸福不安穩,想等外孫長大一點,趕緊催着女兒找份工作,不再依賴丈夫。我有點害怕,就把家裏我能洗的,我能做的我全都給他幹了。
臨走前,我還把女婿所有的鞋都拿出來刷了一遍。
為了女兒的尊嚴,我還要在女婿面前維持表面的和平友愛,做飯的時候會故意問兩句,你爸爸想吃什麼菜?今天回不回來吃?
實際我一點兒都不關心。
出來這麼久,老公一句話也沒有問過。兩個人非必要不“直聯”,有事情就在家庭羣裏溝通。前一陣子,老公突然在羣裏發了一張高鐵票,我點開來看,發現他回老家了。我有點得意,以前他回老家都是開我的車,現在車子老公再也開不着了。但我還是沒忍住發微信給女兒:你爸爸回老家幹什麼去了?
都是錢的問題
漫長的、孤獨壓抑的30年婚姻過去了,我始終沒有決心離婚。起初,強調的原因是,為了讓女兒有個完整的家,結婚時不至於被婆家瞧不起。那只是能拿得上台面的、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
實際上,我有太多現實的考量。某種程度上,我在這個家“一無所有”,房子是老公的,車子寫的是女兒的名字。你想想要是離了婚,萬一要搬出去,你要找個房子多少錢?一個月就那一點工資,吃了飯還有什麼錢呢?另外,孩子怎麼辦?該回哪個家呢?不是給女兒找麻煩嗎。離了婚之後再找?又何必呢?
出發的時候,我想過,這次體驗一下,離開彼此是不是能過得更好,是不是心情更加平靜。如果覺得這樣都挺好,那就分開;如果覺得還需要彼此,那就將就下去。
我認為無論如何一個完整的家庭都是“正確”的象徵。我不忍心因為自己的一時錯誤組建了這個家庭,再因為自己的錯誤把它打散。他在那擺設就擺設,最起碼我有個完整的家。
最重要的是,我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這一輩子最難的時候就是一邊要照顧女兒,一邊還要打工。現在孩子這麼大了,日子比年輕時候好過多了,為啥不能過下去?不管怎樣,自己還買了個車子,能自駕遊。
我覺得老公也是基於同樣現實的考量:他現在一身病,高血糖,高血壓,心臟病,誰願意跟他呢?如果再找個農村的,人家還得要錢,哪去找我這樣跟他AA制還願意過日子的?
更諷刺的是,很多年前,縣裏的結婚檔案丟失過一次。1980年代結婚的時候民政局只是手動記賬,還沒有電子存檔。如果真的想離婚,還得先重新辦一張結婚證書。
兩個人只有在家庭大事上才會放下“恩怨”,以家人的形象出現。丈夫在大事發生的時候還是靠得住的,父親去世的時候,他會幫着去操持,之前自己辦理退休,他也找了關係從中周旋。
當閨蜜問到婚姻裏甜美的時刻,我呆坐了許久,把自己23歲之後的人生從腦海裏過了一遍,覺得那樣的瞬間大概發生在30年前。我生完女兒到丈夫家坐月子,吃不到什麼肉,後來我就説,你們家養這麼多雞,也不給我弄一隻吃。也不知道他咋想的,説也對哈,就跟他媽説,把雞殺一個吧。那是老公唯一一次心疼我,專門做了一個彈弓,把雞從樹上打下來,給我燉了湯。
後面的婚姻乏味、壓抑,我也從沒想過換個丈夫。遇到能説説話的,聊幾句沒下文了,形象好的,最多就暗暗覺得人家挺帥,也就到此為止了。我篤定每個人的婚姻都存在問題,美好的愛情只能發生在電視劇裏,我從《繼承者們》看到《來自星星的你》,從王凱看到靳東,覺得虛幻的故事最美好。我們那個年代一般相親的多,真正有愛的人很少,所以比較喜歡那種很有愛的那種男人。
天色暗下來,我決定到高速公路服務區過夜,南方夜裏霧氣濛濛,臨近3點仍有卡車轟隆隆呼嘯而過。我在帳篷裏輾轉反側,突然坐起來,自己胸口悶痛,無以名狀的拉墜感,用拳頭輕輕捶了好半天,才抱着一隻猴子玩偶睡去。玩偶本來是女兒買給外孫的,我喜歡就一直放在了自己的上鋪牀頭,出來的時候我怕自己夜裏睡得不安穩,特意帶上。
自己幾天前接到了弟弟的電話,催着我還錢。爸爸去世後,留下幾萬塊錢的安葬費,當時我正好急需用錢,就挪用了兩萬五。三弟覺得爸爸去世前他照顧得最多,安葬費應該全歸他。前幾天弟弟從閨蜜那裏知道了自己出來旅遊的消息,氣壞了,打電話來跟我鬧,要跟我斷絕關係:“你有錢出去自駕遊,你都沒錢還給我?”
旅行似乎只是從一種日常走向另一種日常。我們在蜀山竹海遇見兩位退休的男性公務員,結伴同行。像我這樣獨自旅行的中年女性並不多見。別人問我,你家那口子怎麼不出來呀?我走在他們前頭的台階上,頭都沒有回:在家打乒乓球呢,我倆愛好不一樣。
往南方去
自駕遊之前,我生活的空隙靠穿越小説填補。我最喜歡看醫生穿越,本來不怎麼起眼的人,到了另一個時空裏就是神醫,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如果自己也可以穿越時空的話,仍然願意進入一段婚姻,但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不像這輩子一樣,起碼要考察,他是不是會對我好。
在我的記憶裏,這輩子最接近愛情的時刻是在高中。爸爸戰友的兒子給我寫了一封情書,夾在課本里。我看見嚇壞了,馬上跑到辦公室交給了老師,男生因為這事還捱了個處分。對方當時很生氣,不再理我,他受處分我也嚇壞了,我好久不敢看他,畢業之後兩個人再也沒有聯繫。
再次見面是三十年以後。幾個同學約在一起喝酒,其中有他。當時我正想幫女兒辦考試的事情,知道男生在西藏有資源,隨口問了問能不能幫忙。對方一口答應下來。我轉頭忘掉了這回事,直到半年後收到男生寄來的所有文件和手續,我以為人家當時就是隨口一説。起初,我只覺得丈夫可恨,出來自駕遊後居然對他生出一絲憐憫來:我還能跑出來自由自在,丈夫的身體狀況似乎已經不允許他瞎折騰了。前兩週還去醫院住了幾天來調養。我和女兒關係緊密,女兒小時候沒少看他打人,長大後對他的態度疏離。
我想到丈夫打開電視,一個人深陷在沙發裏觀看新聞頻道的樣子,有一絲稍縱即逝的好奇:可能他並不是真的喜歡?而是去打球的時候,釣魚的時候,需要和別人有共同話題可以聊?
不過,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時間消磨太多東西,兩個人已經錯失了通往彼此的路徑。這次我打算“為自己好好活”,就算擁有幾百萬的財富或者可以再次選擇婚姻的機會,我都不想再折騰了。此時此刻就是最自由的時候——從繁重的母職中解脱,不必再經營假裝存在的親密關係,不必再取悦他人——甚至比“第二自由的時候”還要快樂:很小的時候,在西藏,我和夥伴們到山溝裏去摘野果子,天空高遠遼闊。吃完回去無事可做,可以再玩幾局“跳房子”。
我把旅行的視頻發在了短視頻平台上,不知道被什麼人轉發,突然漲了幾千粉絲。後來我才知道,那條視頻正好趕上了熱點:一些中老年人捲入了“假靳東”騙局,大家突然對我們的愛情感興趣起來。
不止一位女性給我留言:羨慕你還會開車,我們想出去也沒有能力。我們分散在中國的鄉村、城鎮,是別人的妻子、媽媽、女兒,逃離不開,只能繼續忍耐着。
接下來,我想先去昆明,再去麗江、大理,在洱海邊露營,聽着鳥鳴入睡。最後去海南過年。女婿本來想讓我趕回家過年,但我“不想給大家幹活了”。
我還沒有想好歸期,也沒有想過將來,能確定的似乎只有方向:我要開着自己的小Polo,一路往温暖的南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