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張曉龍：離開“温太醫”的十年後_風聞

薄野 | 文     周矗 | 編輯

2011年11月17日，《甄嬛傳》開播，此後十年，在張曉龍的從業生涯中，“温太醫”成了他身上最強烈的標籤。

而標籤一旦貼上，摘下來很難。需要迎接的，是不斷的新嘗試、原有界限的突破，以及，一系列未知的挑戰。

過去的一年裏，張曉龍做了很多事。他跳舞，上綜藝。在《追光吧》唱rap，與河南衞視合作，為其“中國節日”系列晚會做不掛名策劃，如在“中秋奇妙夜”的幕後，提供專業上的指導意見。

11月6日，《舞千年》播出，這是一檔河南衞視和嗶哩嗶哩聯合推出的舞蹈類節目。節目以舞蹈的形式，影像的視聽語言，故事串聯的敍述方式，向觀眾傳遞中華傳統文化。節目中，張曉龍擔任“薦舞官”，化身楊修、姚崇等歷史人物，端坐廟堂之上，“以禮薦舞”，講起每支舞蹈的由來、立意。

11月20日，在另一檔歌舞競技類節目《追光吧》，張曉龍表演的初舞台，是由《王者戰歌》改編的《宴樂圖》，那是一次流行與古風相互融合貫通的表演。站在舞台中央，張曉龍手持一把墨竹摺扇，穿戴一襲白紗青衣，如同温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先是隨歌起舞，後是擊鼓奏樂，在二胡、琵琶、古琴等樂器的配合下，整場表演呈現出一片“夢迴唐朝”的恢弘盛況。

圖源：新浪微博@張曉龍Studio

張曉龍説，“沒有人會抗拒美，但人們往往缺失了發現美的眼睛。”就像一則頗具浪漫色彩的説法，“玉蘭花開多漂亮，可惜大家都太忙了，太急了，連花開的時候，都不知抬頭看。”

於是，做古裝劇禮儀指導，為文化類節目提供幕後建議，在美學上的堅持與耕耘，讓大眾體悟到“何為美”，是張曉龍人生目標的一部分。

甚至在與**娛刺兒（ID：yuci-er）**的交談尚未開始之時，張曉龍穿上一套提前準備好的黑色西裝，胸口的衣兜露出白色方巾的一角。他説，“我不把衣服穿好看一點，別人打開我們視頻，會説太難看了，然後直接退出去。還是要保持吸引度，讓人覺得這人挺有特點的，你説對吧？”

而通過張曉龍過往參與過的作品，從古裝劇《甄嬛傳》，到文化晚會“中秋奇妙遊”，都能感受到他對美的追逐和真摯。

無論是否待在自己的舒適區，無論“温太醫”這個標籤是否過往的十年帶來光環還是困擾。

但傳遞“美”，一直都是張曉龍堅持的事。

 

河南衞視背後的“舞林軍師”

2011年11月17日，《甄嬛傳》播出，張曉龍在其中飾演“温太醫”温實初一角，忠心耿耿，謙遜温潤，守護着甄嬛、眉莊的安危。

這也成了觀眾眼中，對張曉龍最深刻的印象。幾乎很少有人知道，除了演員的身份，張曉龍還是《甄嬛傳》《如懿傳》《延禧攻略》等諸多知名影視劇幕後的禮學指導。

之所以做古裝劇的禮學指導，得益於張曉龍原本對傳統古典文化豐厚的瞭解。1994年，張曉龍考進北京舞蹈學院，先是拿了民族民間舞學士，後是拿了中國古代史的碩士。畢業後，他進入中央戲劇學院擔任形體老師。如今，張曉龍又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工作，任電影電視研究所教授。

如果説，一個人的職業身份標誌着他的社會屬性，丈量着自我價值的高度與厚度。那麼2021年，在原本卓越的履歷中，張曉龍又為自己添了豐厚的一筆，為河南衞視主題晚會“出謀劃策”。

在河南衞視《鶴歸來兮》等出圈節目頻頻上熱搜時，幾乎不會有人將這些節目和“温太醫”聯繫起來。

**“其實我是節目組的編外人員，主要負責出點子。”**張曉龍説，“今年河南衞視的幾檔晚會，讓河南台加速‘內卷’，從《唐宮夜宴》出圈開始，後面的每一個節日都要跟前面的比。”

因此，在參與“中秋奇妙遊”的幕後指導與策劃時，張曉龍考慮到劇組的壓力，還有地方台有限的經濟支出。他所給予的建議，都是以一些輕巧的環節設置，來達成“四兩撥千斤”的整體效果。

策劃《鶴歸來兮》時，舞台的畫面，舞者的動作，仙鶴跳躍的瞬間，如何保持作品的真實感，張曉龍都事無鉅細地加以了考慮。

他希望節目中的每個環節都是“合理化”的。比如仙鶴的飛舞，他甚至跑去跟後期提意見，説，“舞者跳起來這兒，後期就得一個羽翼稍微向下的動作，讓大家知道，這一扇，是合的動作，只有在所有的細節加上特效，才能給人仙鶴正在迎風飛翔的感覺。”

而在另一個節目《墨舞中秋帖》，張曉龍向節目組提起，既然此貼的作者是王羲之之子王獻之的作品，那這個節目的表演者可以選擇王羲之的後人。導演組起初感到詫異，“怎麼能認識王羲之的後人？”張曉龍回答，“你們都認識。《甄嬛傳》裏的四阿哥王文傑，就是王羲之的後人。”

圖源：新浪微博@河南春晚官方

張曉龍回想起他邀請王文傑的對話，王文傑起先也覺得驚奇，“你竟然記得我是王羲之後人這件事。”張曉龍回答，“我記得你提起過你找家譜的事兒。”

於是，這通電話直接促成了王文傑和張曉龍的一拍即合，河南衞視順而與王文傑達成了合作關係。節目播出時，《墨舞中秋帖》的舞者一襲水墨長袖，配合王文傑揮舞筆墨的畫面，彷彿再現了王羲之書法的神韻。

張曉龍説，這個安排非常直觀地傳遞給了觀眾，觀眾們感慨節目組的用心。“一個舞蹈書畫類的節目竟然請到了王羲之的後代。”

此外，還有一個精巧的設置，是“唐小月”的故事線。張曉龍考慮到“唐小月”是貫穿晚會的主線角色，晚會的主題背景又是中秋。於是，他建議節目組在晚會歌舞表演的過程中，插入了一段“唐小月”與家人團圓的情節。

節目組在選擇“唐小月”父親，阿爺這一角色的扮演者時，幾乎所有人都把候選名單指向了張曉龍。

起初，張曉龍婉拒了這個角色，他開玩笑稱，“我不可能有那麼大一個女兒，雖然我的年齡做父親是合適的，但人哪有希望自己老了，在我的心裏，一直覺得自己還挺年輕。”

但台裏還是希望張曉龍能來“打個譜”，露個面。張曉龍又給節目組出了個主意。他説，“如果一定要讓我演的話，那我把眉莊找來，我們一起完成這個節目。”在場聽到這個想法的所有人都為之興奮，因為他們一時難以想象，“温太醫”和“眉莊”的再度聚合，會給一場晚會演出增添怎樣的效果。

提出想法的當下，張曉龍立即打電話給眉莊的飾演者斕曦。斕曦很快接受了邀約，張曉龍至今記得斕曦答應邀約時説的第一句話，她説：“曉龍老師，如果你參加，我自然是愛去的。”

圖源：新浪微博@河南衞視

這場表演最終上了熱搜，熱搜名稱叫“河南衞視讓沈眉莊温實初he了。”張曉龍言及網友的強烈反響，説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甄嬛傳》中他倆的結局，對於觀眾而言是“意難平”，而中秋晚會的合體，叫做“售後營業”。

雖然又一次在“中秋奇妙夜”和眉莊合作，但張曉龍從“温太醫”變成了“阿爺”。

如果説“温太醫”和張曉龍的相同點，在於穩重，那張曉龍和“温太醫”最大的不同恰恰在於，“温太醫”的穩重過於小心翼翼，而張曉龍的穩重，是可以成事的大氣。

 

夢迴“千年”薦舞官

光是幕後策劃還不夠，轉換身份後，2021年，張曉龍與河南衞視繼續進行了更深度的合作。

大年初三，一位河南衞視的製片人找到張曉龍，説: “《唐宮夜宴》火了，我們還想再做一個舞蹈類的節目。”

張曉龍答應了邀約。但接受邀約，僅僅意味着這道“難題”的開始。

首先，張曉龍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邀請到國內頂級舞團參加節目。張曉龍選中了他的第一個目標，母校北京舞蹈學院。

他先找了自己的學長，目前的北舞副院長，希望尋求支持。但出乎意料的是，副院長不敢貿然答應，主要顧慮到節目落實的可能性，以及推進的難度。

但張曉龍説，他了解自己的學長，篤定他一定會接受，**“因為他特別知道，當下應該怎樣讓傳統文化興盛起來，怎樣才能讓更多的人受眾羣體去喜歡舞蹈。”**反覆勸説以後，舞團答應了節目的邀約。

而後歷時兩三個月的時間，張曉龍和這位副院長一同，説服了更多的頂級舞團。《舞千年》最後爭取到了包括北京舞蹈學院、中國歌劇舞劇院、楊麗萍北京現代舞團等13家頂尖舞蹈團的參加。

而這些參加節目的舞團，大多都是由年輕的舞者組成。張曉龍説，在這些年輕舞者的身上，他看到了年輕人更自信的一面。

“我們以前競爭，如果我這一方面不如他，那我一定要用我的優勢來證明，我可以超過他。而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看到你好的東西我就要學，把你的東西變成我的東西，把你的才華變成我的才華。”

因為老一輩的資深舞者，更害怕因表演的失誤而羞赧，不敢過多表達自己，所以常常用原本所學擅長之處，來作為安全感的所在。

但年輕人自知不足，卻有更多的自信心和進取心，去面對競爭。

張曉龍舉到徐明浩向胡楊學習劍舞的例子，“他們不是一樣的舞種，老一輩的舞者可能考慮到自己缺乏這方面舞蹈的積累，會丟面兒，但年輕人不會顧慮，就像徐明浩在節目裏説，‘沒關係，我就跟哥哥學習一下，好嗎？’”

這種“自信”在張曉龍看來，是新一代舞者在思想格局上的開闊。

而言及與節目另一位嘉賓喬振宇合作的《扶搖直上》，張曉龍説，自己和喬振宇最大的感受，都是身體機能的下降，“舞蹈只要長時間不練就不行，而我倆太久沒有跳過舞了。”

圖源：新浪微博@舞千年官方微博

不過，一旦説起專業層面的話題，張曉龍向娛刺兒（ID：yuci-er）再度重現了這段舞蹈表演時所需的眼神，演示出舞蹈中舞者所需的信念感，他説，“因為有些舞蹈技巧已經忘了，你得需要靠演戲去填充，來保持節目的完整度。”

所以在那段表演中，兩人並沒有使用任何的舞蹈技巧，更多是用整個肢體來詮釋情感的表達，包括從眼睛裏傳達由內而外的情感。

對於最後的呈現效果，張曉龍覺得很滿意，“對於我倆來説已經不錯了。”

在提到兩人背後所經歷的困難時，張曉龍顯得有些輕描淡寫，隻字不提自己在傷病折磨下的功勞與付出。“我倆身體上都出了一些小毛病，他是大腿部肌肉的痙攣，我是腰間盤突出。但我倆一直明白，我們要什麼。”

對於《舞千年》播出現狀所取得的成績，張曉龍是開心的。至少從口碑來看，《舞千年》收穫了觀眾絕對的肯定。

截至目前（2021年12月12日），這檔節目在豆瓣收穫8.7分的成績，而在B站的站內評分中，更是得到了9.9分，近乎於完美的評價。

“我挺滿意的，我覺得再過幾年，再播這個節目，它會更火。”在張曉龍的眼中，《舞千年》是一個超前的節目，因為文化類節目還在被大眾逐漸接受的過程中。但它有着踏實的文化基底，而隨着大眾在文化上逐步自信，這類題材的節目，一定會吸引更多的觀眾。

 

 多面人生

2021年11月17日，《甄嬛傳》開播十年那天，張曉龍在微博裏寫道：“十年一夢，歲月匆匆，轉眼間，《甄嬛傳》已經獲得了觀眾朋友們十年的喜愛，‘工具人’唯有繼續勤懇奮鬥才能對得起這份支持。”

實際上，這十年間，張曉龍一直在不同的領域“勤懇奮鬥”。而參加《追光吧》，不過是張曉龍一次新的冒險嘗試。

如果説在原來熟悉的場域，張曉龍需要考慮的，是一檔古裝劇的着裝，是否契合朝代習俗；是一隻步搖的晃動，是否擺到合適的弧度。

而在這檔歌舞競技類的綜藝真人秀節目中，張曉龍需要面對的，是不熟悉的流行歌曲，唱跳，甚至Rap。與此同時，張曉龍正在有意為之地減少，關於自己擅長部分在節目中的露出，比如國風。

 **“其實我上《追光吧》，是希望去感受和嘗試，那些以前在舒適區沒有的東西。”**張曉龍説，“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要讓自己運動。”

圖源：新浪微博@張曉龍Studio

節目中，他所在的一公團隊叫做“6倍光速”，組合的成員分別有，尚九熙、迪瑪希、吳建豪、王晰和徐志賢。

“我們是最國際化的一個團隊，6個人分別來自3個國家。”因此，不同的文化背景，意味着語言交流上，或多或少存在着障礙。

張曉龍説，“我們那個年代，學英語是為了考試，都沒上過口語課。”所以，起初和迪瑪希之類的外國成員交流，張曉龍大部分都是靠猜，但久而久之，也練成了一些語感，可以進行簡單的交流。“連我經紀人都説我進步很大。”

除了語言上的進步，張曉龍告訴娛刺兒（ID：yuci-er），在團隊成員的幫助下，自己在唱歌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他講起和成員之間相處的細節，面帶笑意，語速變得輕快。

“迪瑪希和王晰兩個人都教了我如何發聲，發聲的位置在哪。而且王晰告訴我，沒有那麼多技巧的時候，就當小學生去理解這種情緒，越真誠越好。”

張曉龍發現，這些東西是共通的，無論是唱歌、舞蹈，還是表演，都沒有天然的阻隔。

目前，《追光吧》仍然處在一公舞台的播出節點，但張曉龍告訴娛刺兒（ID：yuci-er），可以期待二公的舞台，“那是一個更具有層次性的舞台。我還寫了一個本子。”

但這不過是張曉龍新嘗試的一個切片。

在過往的職業生涯裏，張曉龍一直肩負着某種使命感，對於“傳統文化”的弘揚。年輕的時候，他還不敢把這件事説成是他的使命，但隨着年齡的增長，張曉龍明確感知到，這確實是自己的熱愛所在。

但這種使命並非需要宏大的行為才難完成。相反，張曉龍總是一點點地，做一些細碎的小事。譬如給古裝劇做“禮儀指導”，給很多文化節目提供免費的諮詢。

為了準確解釋古籍中的晦澀名詞，張曉龍會用更簡單易懂的方式，向年輕演員，或者學生去講述其背後的含義。“現在有些人可能稍微多懂一點，就開始打壓別人。”在張曉龍看來，這是賣弄學識，“其實，我所做的工作更多是拋磚引玉，讓感興趣的人進來之後，他們自然會更多去了解。”

作為教授傳統文化的老師，張曉龍一邊給學生以指引，一邊又從未停下學習和攝入的自覺。

日常生活中，張曉龍甚至隨身帶着《中國古代服裝史》類似的書。“那本書很大很厚，當工具書使，你知道自己的儲備不夠，所以要時時刻刻帶着它翻一翻，我覺得，人要知道自己的長處短處，特別作為老師，儘量不要給人説錯的東西。”

如今，總會有許多節目、衞視來向張曉龍詢問一些建議，甚至有相聲節目找來，問，“張老師，你看我們這表演怎麼樣。”張曉龍總是樂此不疲去給予專業知識上的建議，帶給自己“虛榮心”的滿足，這並非貶義。

“雖然我沒收過一分錢，但我很開心。因為它讓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價值。”張曉龍説。

**如果用骰子來形容張曉龍的人生的多種嘗試，在他在職業生涯裏，他一直保持着骰子的多個面向。**有着演員、古裝禮儀指導、大學老師、綜藝嘉賓等多重身份。

圖源：新浪微博@張曉龍

張曉龍看來，這些都是放在他身上的標籤，但他並不抗拒標籤，也不介意大家依然叫他“温太醫”。

在離開“温太醫”之後的十年，張曉龍正在用美，治癒着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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