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者談中國“入世”那些事:後期談判難度大!中國入世並非“搭便車、撿便宜”_風聞
全球化智库CCG-全球化智库CCG官方账号-以全球视野,为中国建言;以中国智慧,为全球献策2021-12-13 11:56


**霍建國:**全球化智庫(CCG)高級研究員,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原院長
導讀:“過渡期的安排是把最艱難、最困難的部分放在最後開放,這樣就有效緩解了衝擊。”
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前,經歷了15年的漫長談判。
1992年10月中方進入實質性談判,即雙邊市場準入談判和圍繞起草中國入世法律文件的多邊談判,中國世界貿易組織研究會副會長霍建國則是在1993年下半年開始參與,彼時他在國家經貿委工作,並在1997年任國家經貿委外經貿司副司長。
在入世的談判階段,“基本一年跑一趟,有時是跑日內瓦,有時是在國內談。”霍建國在中國入世20週年之際接受第一財經記者專訪時表示, “每一個領域的談判都很艱苦,談得也很細,後期的難度是最大的。”
2003年國務院機構調整後,霍建國曾先後任商務部商貿服務司副司長和對外貿易司副司長,2007年4月任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會長,2009年10月任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院長,2012年任中國世界貿易組織研究會副會長。

談到中國加入WTO20年來對全球的影響,霍建國表示:“2001年入世時,我國貿易規模大約5100億美元,進出口平分秋色,出口2600多億美元,進口2500億美元。到現在,我國進出口外貿額達4.6萬億美元,其中出口和進口分別為2.6萬億美元和2萬多億美元。這麼巨大的進口規模增長,也是對世界增長的貢獻。”

後期談判難度大
第一財經:中國入世前經歷了“長跑談判”,如何評價這15年的談判歷程?
霍建國:大致以1995年為分界線,劃分為兩個階段。在此之前是復關談判,在此之後為入世談判。從內容上來説,這兩段時期也各有側重。
前期基本上是接觸和溝通,沒有現場談判,只是一些文字往來,即對方提出問題,我們進行答覆,也就是“問卷時代”。1992年談判節奏加快,但最終沒有在1995年之前解決問題。雖然我們的目標是在1995年前恢復關貿總協定(GATT)成員身份,但礙於歐美限制,就拖到了1995年之後,因為歐美希望對我們施壓,在市場開放上做出更多承諾。
1995年後,談判內容多數集中在市場準入。後期談判比前期更為艱難。前期談判其實不取決於談判團隊,而是取決於黨中央和國務院是否接受那些外方要求。1993年,我國提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解決了市場化領域內容,隨後進行市場經濟改革。這些改革,在國內看來,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的一種客觀需要,從外部看來,實際上解決了和WTO所要求的規則對接問題。
同時,後期談判涉及市場開放,歐美的胃口較大,又要金融(開放),又要保險,又要電信,還涉及很多具體商品,有關心稀土的,有關心大豆的,有關心棉花的,有關心糖和化肥的,側重點都不一樣。
所以,從難度上看,前半部分的制度性對接是國家決定的,黨中央和國務院果斷決定推進改革,很多問題從國家層面就解決了。而談判團隊在解決前一階段問題時,有時候是無能為力的,因為必須帶回來上報國務院,由國家統一部署改革。儘管在前方參加談判的代表團,各個部委都有代表,但是在最終決策中的授權有限,談判變得比較複雜。
後期談判的針對性和難度就更大了,涉及的都是實際內容。比如,一些經濟體要求中國汽車關税大幅度降低,我方主張降到25%的水平就不能再降了,但對方仍然堅持更多要價,最後只能降低大散件的税率。每一個領域的談判都很艱苦,談得也很細,後期的難度是最大的。
第一財經:談判期間有哪些到現在仍然印象深刻的時刻?
霍建國:我真正印象比較深的事情,是在1994年下半年。關貿總協定在1995年1月1日轉為WTO,我們希望在復關談判結束後,以原始締約方身份參加WTO。但是我們沒有完成談判,最後一次談判時,龍永圖(中國復關及入世首席談判代表)也很不高興,但我們心裏很清楚,就發了一個聲明,説中國該盡的努力已經盡到,基本可以結束談判,至於最後沒有通過,是各種原因造成的。實際上,是美國沒有拿到實際利益,所以不同意中國進入,因此可能錯過了最佳時期。
再之後,就有很多關於市場準入各方要價的談判,國內還需要平衡各個部門的利益。所謂的“利弊之爭”更多來自工業部門和國內的一些特殊領域,他們認為開放會衝擊這些行業的發展,所以國內也有一些矛盾。但是我覺得中央還是比較堅定的,認為入世利大於弊,還是要堅持往前走,最後才得以突破。
第一財經:這些擔心在入世之後成真了嗎?
霍建國:影響還是存在的。但是,談判過程中我們就考慮到了可能產生的衝擊,對一些領域的開放做了特殊安排,比如金融和保險業都是分年度開放的,每年有不同內容,一共有八年過渡期。過渡期的安排是把最艱難、最困難的部分放在最後開放,這樣就有效緩解了衝擊。
同時,在汽車和金融等領域,我們強調不能讓外方控股,這也是一個比較有效的辦法。應該説,我們守住了一些底線,堅持了一些原則,但為了解決問題,也在一些方面做出了一些靈活安排。比如,我們在文化領域的開放還是比較謹慎的,但考慮到好萊塢的一些電影在國內也有市場,就在電影的開放上做了一些安排,允許每年進口20部好萊塢大片。這都屬於一種平衡。

入世堅定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決心
第一財經:中國加入WTO這20年,WTO規則如何影響中國經濟和全球貿易?
霍建國:中國加入WTO,通過談判瞭解多邊貿易體制的規則,在管理體制上的認知程度有所提高。我們接受了公平競爭的理念,比如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和一些無歧視性政策。我們也通過修改國內法律法規和WTO要求基本對接,刪除了具有明顯歧視性的政策,更正了一些不規範的地方,法律法規修改量很大。
入世後,由於中國對接了國際通行的多邊貿易體制規則,我們的外向型經濟發展提速,中國企業走向國際市場,深度融入國際市場的過程加快。一些經濟體會説,入世帶動中國成為全球出口大國,好像只有中國從中受益。但實際上,我認為要從兩方面看。一方面,中國的確擴大了出口,獲得了很多外匯順差。但另一方面,進出是平衡發展的,雖然是有順差,但進口也在增長。
同時,中國也給外資和跨國公司提供了投資場所。中國綜合國力提升,收入上升,能力也上升,任何外資企業進來的市場都是廣闊的。這反映了我國外向經濟增長的拉動力,並不是所謂的“搭便車、撿便宜”。
另外一條經驗是,入世堅定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決心。中國認為,擴大開放、引入公平的競爭機制是非常必要的,而且在開放促改革方面,我們獲得了更有效的經驗。所以,入世後我們也採取了一些自主開放措施,比如銀行業的開放早已超越了在WTO的承諾,也自主降低了一些關税。還有很多領域也都在不斷推動擴大開放,這説明,我們認識到開放是有效的,開放可以倒逼國內改革,促進國內經濟發展。
第一財經:中國加入WTO20年,目前的WTO也面臨一些改革挑戰,如何看待現在的WTO體系在全球多邊貿易之中的意義?
霍建國:WTO是當今國際貿易體系中的一個權威機構,對推動世界經濟發展有很大貢獻。這套規則體系是目前規範全球貿易投資最有效的體系。
中國的加入意味着中國願意走向世界,願意融入世界經濟體系。如果不加入,中國就只能依託國內市場自己發展,這不是中國的選擇。我們選擇的是“雙循環”,是國內國際相互促進的“雙循環”新發展格局,這裏實際上就涉及一部分開放的內容。

加入CPTPP更有挑戰性
第一財經:加入WTO和現在我們要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CPTPP)相比,哪個更具挑戰性?
霍建國:相比較之下,加入CPTPP更具挑戰性。加入WTO時的障礙集中在市場準入方面,而在管理體制等方面的對接上我們可以克服困難。
雖然CPTPP也有市場準入方面的要求,比如關税減免目標是95%,基本要求服務業全面開放,但更復雜的是其規則體系。CPTPP有30個章節,前十幾章與WTO原有規則體系重合,比如關務和貿易便利化、原產地規則和程序等,這都是比較好處理的內容。最後幾章則是爭端解決和最後條款等保障措施條款。
但中間有8個章節值得關注。第14章是電子商務,第15章是政府採購,第16章是競爭,第17章是國有企業,第18章是知識產權,第19章是勞工,第20章是環境。這些是目前對標起來差距較大的內容。
但我認為差距大不是主要問題,還有一個問題是,一些成員方可能會從地緣政治角度考慮。但這些都是次要的,關鍵在於,中國要不要選擇這種路徑。
我們對CPTPP的態度,從接受再到現在申請加入,説明我們已經基本認同CPTPP的規則是當今全球國際貿易中最高水平的規則體系,同時我國也在推進高水平開放。應該説,我們的本意是考慮通過加入CPTPP找到自身高水平開放的對標標準,朝着那個方向去努力。
至於是否能夠談判成功,這很難預料,可能需要三五年,甚至更長時間。這要看國內改革向CPTPP規則逼近的程度。另一方面,也可能通過“邊談邊改”,通過開放承諾來倒逼國內改革,我覺得這是我們的本意。
如果能夠加入CPTPP,也為中國外貿企業拓展了新空間。從規模上看,CPTPP的成員方也需要中國。在美國退出後,CPTPP涵蓋的經濟體體量只佔全球的14%~15%左右,如果中國能夠加入,這一數字會提升到30%。中國進出口規模龐大,屆時對CPTPP內部的貿易乘數效應會有很大提升作用,且對區域外的影響也會不同凡響。
所以,我們面臨的問題是,通過談判可能要對一些敏感領域做出一些保留或者過渡性安排,這也要看高層決心。如果決心要幹,也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只是難度肯定是很大的。
文章選自第一財經,2021年12月10日
CCG 圖書

● 出版 | 中信出版集團
● 作者 | 王輝耀,苗綠
圖書介紹
《我向世界説中國》是由全球化智庫(CCG)主任王輝耀和秘書長苗綠基於“世界新格局下的中國對外敍事及話語權重塑”問題研究的重要成果,由中信出版集團出版。據悉,該書講述了全球化智庫近年來立足芒克辯論會、慕尼黑安全會議、巴黎和平論壇、達沃斯論壇等知名國際舞台,與各國政商學界知名人士暢談國際時局與未來趨勢,回應各方對於中國的關切和質疑,詮釋中國的發展模式,降低外界對中國的誤解,通過多層次、多主體、多元化、多渠道國際交流及傳播,以全球視野講述時代中國,積極塑造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的生動故事。同時,本書立足國際形勢變化和全球傳播新格局,針對中國應當如何開展對外交流和傳播工作、如何創新外宣方式講好中國故事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淺出的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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