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阿北的憂愁,微信張小龍會懂_風聞
蓝洞商业-将价值写作进行到底2021-12-15 23:00

撰文 | 藍洞商業 趙衞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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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創始人張小龍和豆瓣創始人阿北的一個相同點是,都是1969年出生,都是在2005年3月發生了影響一生的改變。
當時的劉熾平作為首席戰略投資官加盟騰訊不久,代表騰訊全資併購張小龍的Foxmail和研發團隊。後來在飯桌上,馬化騰説:“Foxmail的體驗做得特別好,我們自己也做,發現怎麼都做不好。”
張小龍都沒反應過來,後來才知道説的是用户體驗。他在做Foxmail的時候不自覺地模擬了用户行為,但當時並不是所有做軟件的人都知道該怎麼做。
2005年3月,36歲的張小龍正式成為騰訊的一員,三年後,他帶着QQ郵箱超越了網易郵箱,成為大陸使用人數最多的郵箱產品。
跟張小龍單槍匹馬開發Foxmail個人客户端1.0和2.0版本的傳奇一樣,豆瓣創始人阿北提着漆都開裂的蘋果電腦,在豆瓣衚衕的星巴克咖啡,寫下了豆瓣一大半的程序,他想在星巴克看到各種各樣的人,以抵消一個人在家寫程序的孤獨。
“創業的人要有足夠的堅強,經得起漫長的等待和突如其來的傷害。”這個道理阿北明白,張小龍也早就經歷過。
Foxmail第一次賣給深圳博大的時候,張小龍有一種很深的失落感,那是他花了四年時間朝夕相處的伴侶,產品的80%都是在夜深人靜時完成的,他只想把它雕塑成一件藝術品。
張小龍和阿北,他們都曾是孤獨的創作者,性格內向,執着於創造,都給中文互聯網世界貢獻出了原創藝術品,傳奇且低調的風格讓外界賦予他們更多神秘的色彩。
阿北的文藝一面成就了豆瓣氣質,而張小龍覺得,“產品經理永遠都應該是文藝青年,而非理性青年”,他把自己的藝術品取Foxmail,是因為當時手頭上有《笑傲江湖》,就取個“狐”字,致敬的是金庸筆下的令狐沖。
張小龍後來説,Foxmail沒有模擬誰,是比微軟Outlook更早的一款郵件客户端。而阿北的豆瓣更是找不到美國的對標產品,豆瓣表面上是一個談論書、電影、音樂的網絡社區,背後其實是一個推薦的網站,算法推薦技術是核心,讓用户發現感興趣的未知內容。
當2005年3月豆瓣正式上線,很快就成了web2.0的明星代表,一年之後註冊用户就超過10萬。相比張小龍的免費郵箱一直苦苦找不到盈利點,阿北的幸運在於,設計豆瓣之初就找到了商業模式。

2005年阿北作為web2.0代表登上《時尚先生》
當時豆瓣上每10個鏈接就會發生一次購買行為,通過跟噹噹網、卓越網分賬,豆瓣很快在只有5個人的團隊規模下,就可以給噹噹貢獻上百萬的銷售額,這讓豆瓣當時不多見的有固定收入來源的SNS(社交網絡)網站之一。
他們保持對金錢平淡的態度,也體現在其一開始對商業化保持克制的產品中。
回頭看阿北的初心,仍能找到映照如今現實世界的精神光芒,比如2007年談到豆瓣文化的概念時,他説:城市中的大眾文化永遠是過剩的,它使人來不及遍歷和遍享,一種無畏的焦慮和不滿油然而生。
而人性化的豆瓣提供了一個去處,這就是價值所在。“一些人追求的不再是認同,而是獨享——他們強調個人的趣味和抉擇,逃避各種蠱惑人心的讓大眾文化引誘,拒絕時髦的衝擊,向家庭和其他形式的個人小圈子返回。”
受過高等教育的白領和在校大學生紛至沓來,這一度是豆瓣用户最多的用户畫像,當2008年豆瓣註冊用户120萬、月活500萬的時候,張小龍很快就帶着QQ郵箱團隊超越了網易郵箱,同一年從馬化騰手裏領來了騰訊創新大獎。
那是一個追求產品用户價值和體驗至上的年代,可能也是用户質量最好的年代,他們打開了終此一生的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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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的豆瓣和微信,已經出現了巨大的分野。
微信紅包在這一年的春晚奇襲,微信快速打通了支付和社交的界限,此後逐步構建了移動時代新的交互方式,讓對手支付寶忌憚,也讓騰訊把移動互聯網的船票緊緊攥在手裏。
而另一邊,整合後的豆瓣APP在2014年8月份姍姍來遲,阿北在blog裏寫下金句:不被打開的體驗其實是最差的體驗。
此前豆瓣一度被分拆為豆瓣小組、豆瓣説、豆瓣電影等多個APP,整合證明了分拆戰略的失敗。阿北當時在豆瓣年會上承認,對產品和技術能力過於自信,導致豆瓣錯失了移動互聯網的三年。
但這隻怪阿北嗎?當時web已死APP當立的潮流下,連張小龍在2012年內部講座時都認為,“APP的趨勢不是要做一個大而全的APP,而是做成儘可能小的APP”,甚至他認為未來每一個明星都會有一個APP,而不會在新浪微博裏面。
當2015年微信月活用户超過5.49億,豆瓣也迎來了自己的十週年,阿北罕見的接受了幾次採訪,而意氣風發的張小龍則出現在央視紀錄片《與全世界做生意》的採訪裏。
“移動互聯網的這次浪潮,來得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幾乎都出乎我們自己的意料。”穿着白襯衫的張小龍坐在辦公室裏對着鏡頭説。
“張小龍一直想讓這些理性的工程師去感受,人究竟希望未來去過上怎樣的生活。”紀錄片畫外音之後講述的故事,是同事們對張小龍“文藝一面”的不理解。

在微信版本3.0更新中,上線了搖一搖功能,啓動頁面也變成了一個以邁克爾·傑克遜為主題的歡迎頁,上面寫着一句中文:你説我是錯的,那你最好證明你是對的。
這是張小龍主張放上去的,因為他當時天天在車裏聽邁克爾·傑克遜的歌,流暢的音樂節奏往往會讓他開車超速,這讓當時的張小龍覺得,微信產品的流暢度是由於邁克爾·傑克遜的音樂帶來的啓發,他一定要感謝這個人。
當時同事們都不理解,因看不出這個東西的目的和價值以及收益,直到多年之後,張小龍在內部演講中重提此事,他們才明白了張小龍的考量,也就是所謂產品經理要在技術之外的人文方面有一些自己的認識,而且“產品是可以表達產品經理情感的地方”。
道理是沒錯,但這是建立在微信產品後來以每年一億的速度擴張的前提之下。
不信你看沒那麼幸運的阿北,當時他在豆瓣做的實驗性項目“阿爾法城”,那是一個頗有先鋒意識的網絡虛擬城市,用户可以在其中逛街開店,但產品遭到了用户激烈的反對,4年之後悄悄關閉了。
2015年之後,阿北愈加低調,幾乎再也沒有接受過媒體採訪。而同樣低調的張小龍,開始在微信公開課PRO版活動上與外界見面,來一場一年一期的相會, 每每發言都被視為互聯網行業的風向標。
後來豆瓣打出自己的廣告口號:我們的精神角落,而微信,則開始如張小龍所説,是我們的一個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註定不會放棄對“精神角落”的打量。在讀書這件事上,阿北和張小龍是惺惺相惜的同道中人。
2015年,微信事業羣做出了微信讀書APP,在圖書這件豆瓣起家的事情上,微信依賴於社交關係鏈,做出了符合其自身優勢的創新產品。
這一年,阿北也把閲讀這件事往前邁了一大步,一直獨立發展的豆瓣開始分拆豆瓣閲讀,那是一個打造豆瓣自出版和電子書的閲讀平台。三年之後,豆瓣閲讀獨立融資,獲得檸檬影業的6000萬,而豆瓣依然是最大股東。
理想豐滿但現實骨感,豆瓣閲讀的業務是一方面打造類型文學付費閲讀與作者分成,但互聯網下沉市場的免費網文+廣告的模式帶動了整個行業的內卷,微信閲讀本質上也是騰訊免費閲讀的一大殺器。
豆瓣閲讀另外一方面業務是把內容出售給影視公司和出版社,但這個長鏈條的生意如今遇到了影視寒冬,各中辛苦只有自知。
豆瓣註定是無法被任何平台取代的,但這不妨礙微信讀書越來越社區化了。2021年微信讀書上線了“圈子”功能,即便還沒有開放用户建圈入口,但如今上線的追劇、養生、心理學等小圈子,其實可以理解成微信讀書裏搞起了豆瓣小組,只不過相對更保守、更安全的策略罷了。
藉助於微信的社交關係鏈和閲文的版權,如今微信讀書的月活等各方面數據遠超於豆瓣閲讀。在搞版權和吸流量這件騰訊擅長的事情上,微信讀書會給豆瓣閲讀留下多大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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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阿北曾説,豆瓣作為一個平台,能夠促進小眾文化的傳播,核心是因為豆瓣的設計是以人為中心,不是以資源為中心,“隨着社會進步,人羣的興起會越來越多,小眾也會越來越多。”
阿北預知了千千萬萬種小眾文化的崛起,而伴隨着豆瓣長大的年輕人,早已經開始學會了用豆瓣做學術研究,豆瓣小組往往是他們畢業論文的研究對象,進而從中思考更嚴肅的文化問題。
批判者有之。2021年一篇關於豆瓣小組的研究論文來自馬化騰的母校,題目是:《偽抵抗:現代性視域下的青年懷舊行為批判——對豆瓣小組“假裝活在1980—2000年”的田野考察》,作者是深圳大學傳播學院副院長。
懷舊究竟何為?“懷舊”和“現代性”的二元對立思維,讓作者帶着研究生,在豆瓣小組“假裝活在1980—2000年”中“卧底”,通過發帖提問和評論互動,然後在微信、豆郵上訪談,就能夠對這個10萬人精神烏托邦的小組進行批判,得出的結論是:青年人的無力感可以理解,但一味用懷舊替代求新的價值取向值得警惕。
“假裝活在1980—2000年”小組在作者研究時的人數是55380人,一年之後的人數已經翻倍,上漲到103176人。他們在小組裏回憶童年的美好,吐槽現實中的煩悶,卻被研究者定義成“對工具理性的虛意反抗”“把現實蒙上濾鏡”……
同情之理解有之。《高校青年羣體的自我表達與身份認同 ——基於豆瓣“985廢物引進計劃”小組的觀察》是中央民族大學的學生徐智寫的,作者在小組裏觀察了四個月,以一個完全觀察者的身份窺探自嘲為“985廢物”的高校青年羣體。
這個2020年創建的小組如今已經有12萬人的規模,年齡集中在19-30歲之間,他們把這裏定義為一個失學失業者的新校園,分享失敗的故事,並討論如何脱困,有人分享中年失業日記,就有人分享考研上岸後的成功經驗。
“‘廢物’式的自我指認是一種防衞性認同”,作者徐智能夠明白豆瓣用户在虛擬小組裏討論的意義是“抱團取暖”而已,豆瓣小組幫助成員們找到了可以暫時擺脱主體性焦慮的身份,讓這羣“邊際人”找到了更有安全感、更輕鬆的空間。
關於豆瓣小組的研究越來越多,你可以在論文網站上搜到各種題目。從“耽美美術交流中心”小組可以做“場域視角下耽美迷羣的社羣文化研究”,從生活大爆炸小組研究美劇迷的生活方式想象與構建,還有通過紅樓夢研究“豆瓣網的知識網民集體記憶建構”,通過豆瓣小組調研互聯網用户對中醫藥態度等等諸多題目。
每一個小組的走紅,都有不同的時代故事和情緒。究其原因,以個人為中心的構建,是豆瓣作為社區得以不斷長成大樹的關鍵,也是其遭受負累的原因之一。
在如今算法流量主導的時代,豆瓣小組依然能夠提供一個去中心化、相對封閉且公平發言的機會,相對真誠的展現自我。而這恰好為研究者提供了一個更聚焦的視角,進而完成了對當今中國青年羣體的側面解構。
阿北也已經兩年沒有更新過豆瓣廣播了,這些年,江湖永遠在流傳着阿北以前的故事,他依然備受關注,但誰也不知道阿北現在內心到底在想什麼,很多事情也變得不再重要。
一個最能證明豆瓣小組初心的故事,可能還是阿北自己説的。那時他參加了一個北京豆瓣足球的小組,每週六都會有比賽,阿北經常去,大家相互稱呼彼此都是用豆瓣上的名字,一來二去,線上的網友就變成了真實的朋友,踢完球之後就去“腐敗”一頓。
“這個過程裏邊,至少對這些人來説,一個社會網絡從線上走到一起,其實是使他的朋友圈子,線下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阿北説,網絡可以改善豐富線下生活,這也是當時豆瓣做的事情:找到感興趣的東西,然後去線下體驗,書去線下讀,碟片在家看,音樂在ipod上放,而不是天天泡在網上。
這樣的日子,他們都曾擁有過,但移動互聯網改變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