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感動不已的土耳其三姐妹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12-15 17:52
2016年年初,安卡拉正經歷着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季,經常漫天飛雪,不時能聽到誰誰感冒了,我也經常咳嗽、嗓子疼。
臨近春節的一天,華人朋友小陳打來電話説,有一家土耳其三姐妹是她很要好的朋友,多年以來,她們一直特別喜歡中國和中國文化,非常想見見我,想請我去她們家喝下午茶。小陳的語氣很是強調了“特別”“非常”兩個詞,又簡單介紹了下她們是怎樣地喜歡中國。我還得知,她們的父親是國父凱末爾時代的一位知名法官。這麼可愛的土耳其朋友,如果不是經朋友介紹,我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碰到,更不知會不會碰到。雖然受邀請三姐妹的日子已是中國大年除夕的前一天,還正巧是我的生日,春節前各種活動也比較多,我還是毫不遲疑地一口答應了。
到了當天,又逢剛剛下完一場大雪,路很不好走。小陳擔心我出行有困難,上午特意來電話和我確認:“趙老師,下了這麼大的雪,下午的活動?”我説不變!下午就和翻譯小劉高高興興地一起去了。
雖然我和三姐妹彼此從未見過面,但我們都很期盼這次相聚。在去之前我對三姐妹和她們的家展開了想象。路上小陳又在她們家打來電話,問我到哪裏了。想象得出,她們把家裏安排停當,坐在那裏只等我到來。
車開到了一個普通的街區,司機引我們進了一幢普通的公寓樓。按門鈴之後,我像等待“芝麻開門”一樣,面對着她們家門,繼續着我幾天來的想象。門開了,我們不約而同像久別重逢的老友,張開雙臂,臉上帶着喜悦的笑容,給了彼此一個熱烈的擁抱並互相貼臉問候,完全超越了土耳其新朋友之間第一次見面的習慣禮節。

左起,二姐Nursen Gungor女士、小陳、大姐Gülsen Gungor女士、小陳先生、作者、三妹Nurzen Amuran女士。(作者供圖)
進了客廳,看到的情景則大大出乎我的想象。我知道她們都沒去過中國,但不大的客廳裏卻滿眼是中式傢俱、中式屏風、中國字畫……地板上還有中國地毯。中式屏風並不恰當地緊貼着一面牆,屏風前緊挨着就是餐桌。凡是靠牆的地方大多被一個個陳列櫃和書櫃佔滿了,還有好幾個高低大小不一的中式花盆架,上面都擺放着塑像等大件中國工藝品,甚至茶几下也有幾件中國塑像,看上去重重疊疊,着實顯得有些擁擠。櫃子裏也是稍嫌擁擠地擺滿了不同材質各式各樣的擺件,其中百分之七八十是中國工藝品,有些還是相似甚至相同的。
喜歡中國,收藏了很多中國物件,這不奇怪,但為什麼要把家塞成這樣?她們三姐妹年紀最小的也已是七十一歲的人了,二姐腿腳還不太方便,這顯然已影響了她們生活的便利和舒適,我不禁有些不解。

(作者供圖)
一落座,我還沒有得到説話的機會,三姐妹中最活躍的三妹,Nurzen Amuran女士,就激情四射地講了起來:“中國是我最喜歡的國家,中國是我們土耳其的好朋友。中國發展得這麼快這麼好,我們非常佩服。中國是我從兒時起的一個夢。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就非常向往中國,對中國有着特殊的感情。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一片神奇美麗的土地,我也愛那裏的人們,所以今天中國以這麼精彩的形像出現在國際舞台上,太讓我高興了。”

Nurzen Amuran女士給作者講解她們父母的照片。(作者供圖)
她還説:“十四歲的時候,我曾經寫過一首詩,發表在一本詩集裏。我幻想自己到了中國,在那裏和一箇中國青年相愛了,後來我離開中國回到土耳其。詩裏寫的就是那位中國青年對情人的思戀。實際上,我是把中國比作我的情人。”説着她就給我們朗誦了詩中的片段。
你是我所有感情的寄託。
你現在在哪裏啊,親愛的?
你到底去了哪裏?
丟下我一人煎熬於熾烈的愛情之火。
有多少天我與你的幻像相對,
來吧,咱們一起去騰格里湖泊。
回來吧親愛的,
回來吧,我的Fijenya(人名)!
我是一直在等你的Kwan Key(人名),
一個年輕人,來自中國。
五十多年前寫的詩,她居然能記得這麼多。
Nurzen講話天馬行空,一會兒就説到了小陳:“我們非常幸運地認識了你們的小陳,她不僅是我們最好的朋友,更是我們的親人,我們現在是中國和土耳其合起來的一家人。從她身上,我們看到了中國人的優秀品德,她是優秀的中國人的代表。和她認識以後,我們更喜歡中國,更喜歡中國人了。”這天,小陳和她的土耳其丈夫及女兒也一起來了,看得出他們兩家之間的關係很親密。Nurzen拍着小陳的肩膀對我説“現在她已經是我們的女兒了”,又指着小陳的丈夫説“他是我們的兒子”,一手攬過小陳的女兒説“她是我們的孫女”。
一切似乎都是上天安排好了的。2010年,一生致力於漢學研究和教學的土耳其元老級人物、安卡拉大學漢學系主任、布蘭特·歐凱教授,和一位經常往來於中國,對中國頗有好感的商人,為了滿足社會上成年人學習漢語的需求,聯手在安卡拉市中心開辦了一家民營文化機構“孔子研究發展中心”。
歐凱教授是小陳女兒的大學老師,就把小陳請來教漢語。Nurzen偶然路過這裏,發現這裏新出現了一塊牌子“孔子研究發展中心”,並且從告示上得知這裏將要開辦一個漢語班。已年過花甲的Nurzen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機會,雖然這機會對於她已經遲到了幾十年,但Nurzen的夢從不曾熄滅,彷彿這機會可以讓她回到幾十年前,重温少年時代的愛情之夢,於是她當仁不讓地報了名。小陳和Nurzen,兩顆本來相距遙遠、軌道完全不同的小星星就這麼相匯了。
小陳很快發現,Nurzen雖然是班裏年紀最大的,但每次上課都是第一個到,到了就坐在位子上先自習,她也是聽課最認真,作業做得最認真的一個,這讓小陳心生好感和敬意。Nurzen在這裏學習了共兩個學期,整整一年的時間。一年間不知有多少學生沒能堅持下來,有多少學生來了走,走了來,Nurzen卻從不缺課。一年中大家在課間休息時經常聊天,Nurzen發現和小陳很談得來,很快就喜歡上了這位年輕的中國老師。在一年的漢語學習快要結束的一天,Nurzen邀請小陳和她的先生一起到她家喝茶。
來到她家後,讓小陳最感震驚的是,她家裏的中國元素比小陳自己家裏的還要多。小陳和我一樣,看到這情景感到迷惑不解,Nurzen就給小陳講了一個故事。當初,小陳還沒有來到土耳其,有一對中國的中年夫婦在安卡拉開了一間經營中國傢俱和工藝品的商店。Nurzen如獲至寶,把那裏當成了中國的象徵之地,一有空閒就光顧那家店,陸陸續續買了一些自己喜歡的大小物件,一來二去就和店主夫婦成了好朋友。後來由於種種原因,店主夫婦不得不關店回國。為了幫助店主減少損失,Nurzen和兩個姐姐一起,竟然把店裏所有的東西買了下來,全部塞到了她們的家裏。這是一份何等的痴狂,才會讓人有如此之大的手筆!小陳深深地被三姐妹所感動——這是我們中國人應該報答的人啊!
那次一起喝茶,小陳和她先生跟她們三姐妹聊得很投機,這幾顆走到一起的小星星擦出了火花。從此每隔一段時間,大家就會互相想念,於是就約到一起喝茶聊天或一起吃頓早飯。
三姐妹由於種種原因都是單身,又都膝下無子女,年老後身體又都不太好,就搬到了一起生活,以便互相照顧。小陳看到這種情況,有時就惦記她們,打個電話問問她們的近況,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有次打電話時得知,Nurzen的二姐要做個腰部的手術。而姐仨中最小的Nurzen也已經六十幾歲了,面對這麼大的手術,小陳對她們有些不放心,於是就問了手術安排在哪一天,準備到時候去幫她們一把。
手術前一天的晚上,小陳和女兒就到醫院去看望安撫二姐。二姐已經七十多歲了,對這麼大的手術不免感到緊張。小陳告訴她不要緊張,並摘下自己手上鑲有辟邪的藍眼睛的戒指,戴在二姐的手上,對她説:“這個戒指就是我,我的正能量都在這裏,你戴着它,就不會害怕了。”
為了進一步幫助二姐緩解緊張情緒,幫助她進入到最好的術前狀態,小陳和女兒就一支接着一支地給二姐唱歌、表演太極拳。歌曲都是小陳在她參加的一個業餘合唱團學會的土耳其傳統民間老歌,都是三姐妹年輕的時候愛唱的,三位大姐聽得老淚縱橫。臨走時,小陳像安撫孩子一樣地告訴二姐:“你好好地睡覺,積蓄體力,明天一早手術之前我就來,我會在手術室外面等着你,你做完手術一睜眼就會看到我。”
第二天很早,小陳帶着女兒就到了醫院,把二姐推進手術室後,她們就和Nurzen及大姐一起在手術室門外等候。二姐的腰部手術比較複雜,持續了四五個小時,她們就一直在外面等了四五個小時。中間護士走出來通知家屬,病人需要輸血。小陳想:“她們年紀都大了,就抽我的血吧。”小陳和二姐的血型並不一致,於是二姐用了血庫裏的血,小陳的血還給了血庫。三姐妹非常感激,受人如此之恩,覺得很過意不去。小陳開玩笑地安慰她們説:“也許我的血將來會輸給某位產婦,那麼新生兒身體裏就流着中國人的血了,這是一件多麼有意思的事啊!”
當二姐的麻醉藥效漸漸減弱,微微睜開眼睛時,看到小陳果然在側,頓時感動不已。二姐還無力説話,只是握着小陳的手,在迷迷糊糊的半睡眠狀態中一直不肯放開。此後,二姐一直對小陳在這次手術中為她所做的一切感激不已,逢人便説,那個很普通的藍眼睛戒指也一直戴在手上。
小陳覺得她所做的這些都沒什麼,她們還這麼掛在嘴上,就説:“你們對我也很好啊。”是的,小陳有段時間沒有工作,Nurzen就聯絡了幾個學生,請小陳當他們的私人教師,每到月底,Nurzen準是第一個交學費。小陳感慨地説:“我知道,她是在默默地幫助我,教師節的時候,還給我送來蛋糕。”三姐妹後來還像小陳一家的親屬一樣參加了小陳女兒的婚禮。

三姐妹在小陳女兒的婚禮上,左一為二姐Nursen Gungor女士,左二為三妹Nurzen Amuran女士。右一為大姐Gülsen Gungor女士。(作者供圖)
三姐妹每次受邀參加中國的文化活動時也都風雨無阻,既使年老體弱,拄着枴杖也會出席,讓在場的中土友人為之動容。即使在醫院看護手術後的二姐時,Nurzen還帶着中文書和作業,抓緊時間學習。Nurzen還對中土文化交流有自己的設想,她曾把這些設想認真地整理成書面建議,送交給當時我們使館的文化參贊。
那天我為三姐妹帶去了中國的“仕女演樂圖”年曆作為禮物。年曆的每一頁上面裱着一幅宣紙的古代仕女演奏中國古樂的精緻畫作。三姐妹看着這些畫愛不釋手,尤其身為畫家的二姐,用土耳其語一連串地説:“太漂亮了!太漂亮了!”我給她們演示:“如果你們喜歡這些畫,年曆用完了以後,可以把畫輕輕取下來,鑲在鏡框裏,掛在牆上。”她們聽到還可以這樣,更是喜出望外。
我又提醒她們,裏面還附有一張中國著名傳統民間樂曲的光碟。腿腳不太靈便的二姐,聞説便從坐了兩個小時的沙發上迫不及待地撐着枴杖站起來,取下光碟,從沙發和茶几間輾轉到櫃子裏的放音機前,把音樂播放出來。當第一支曲子《二泉映月》那直抵人心的別樣旋律在不大的客廳裏繚繞起來的時候,姐妹三個聽得如醉如痴。不知曲子給畫家二姐帶來了什麼樣的想象,她只是由衷地對我説:“你給我們帶來了另一個世界,我感到我的靈魂似乎已飛離了這間斗室。多麼獨特而神奇的音樂!中國是一個多麼神奇的國家啊,她有着多麼善良懂愛的人們,我此生一定要去一次中國,一定要去!”
接着我給她們講了《二泉映月》原作曲者和演奏者、民間音樂家阿炳的故事,又講了俞伯牙和鍾子期的故事。我説:“我看到了你們對中國音樂,中國文化和中國人民,都有着鍾子期一般的心靈。我作為中國人,深深被你們所感動。”
告別了三姐妹,走出她們的家,外面依然寒冷,路面上依然是冰和水混雜在一起。但在我心裏,真心為結識這樣熱忱的土耳其朋友而感到温暖。Nurzen執意把我們送出來,怕我滑倒,和我相扶着,一直把我送到車前,我們緊緊地擁抱告別。我坐上車,打開車窗,任冷風吹打我熱烘烘的臉,伸出手向Nurzen揮動:“再見,我的好朋友,我們中國的好朋友!”
附 土文原詩:
Diğer tarafta pirinç eken insanlar……
Ben Çin çöllerinin delikanlısı
Deli gibi bir aşık Kwan Key’im.
Bank Kong’da seni seviyorum demiştim.
Hani beraberce Kari’ye gitmiştik.
Orada yalnız sana Fijenya diyordum
Bütün duygularımın İlâhisi Fijenya.
Beni kızgın ateşli aşkınla bırakıp
Günler geçer ki hayalinle başbaşa kalırım.
Gel Fijenya Tenkri gölüne gidelim,
Pirinç yetiştirelim bahçemizde,
Sana yalnız Kwan Key’in sevgilisi
Aşkı hayatı baharı diye sesleneyim,
Dön sevgilim geri dön Fijenyam
Çin Çöllerinin Delikanlısı Kwan Key’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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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 | 木棉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