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無神論史》連載58——明清大規模整頓國家祭祀_風聞

**編者按：**為宣傳科學無神論，從9月10日起，我們將連載李申的專著《中國無神論史》。李申，1946年4月出生，河南孟津縣人。1969年畢業於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原子物理系；1986年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獲哲學博士學位；2000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儒教研究室主任。2002年轉任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現任中國無神論學會顧問、國際儒學聯合會顧問、中國反邪教協會副會長。

第十三章 明清時代的無神論

一、明代國家廢除淫祀

明代國家建國，同時也開始進行廢除淫祀的行動。總計明朝廢除淫祀的數量，有：

一、廢除五帝祭祀

明朝開國第一年，即洪武元年，李善長等儒者上奏章，歷數以往祭祀上天的歷史，認為祭祀五帝，不合古制。於是南郊祭天，就只祭昊天上帝，以大明（太陽神）、夜明（月神）和星辰等從祀。

取消了五帝祭祀，同時也就取消了對感生帝的祭祀。漢代儒者創立的靈威仰、赤熛怒等五帝，繼所謂“五人帝”之後，也徹底退出了古代國家的祭祀活動。也就是從明朝開始，中國古代國家徹底只祭祀一位至上神。從這個意義上説，中國從明朝開始的國家祭祀，可以説是真正的“一天教”。

這件事表面上看，是遵守古制。其實按照古制，也是應該祭祀五帝的。至於五帝是誰？可以另説，但祭祀五帝，則載於《周禮》。可是李善長等一字也未提《周禮》中的五帝。

其更深刻的原因，是明朝儒臣無法開口説出的，那就是朱元璋難以找到自己的血統上帝，過去的感生上帝也無法得到認同。而宋代朱熹，關於帝王大臣的誕生，又有了新的解説。這個解説，就是朱熹為他的《大學章句》所寫的序言：

蓋自天降生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然其氣質之稟或不能齊，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出於其間，則天必命之以為億兆之君師，使之治而教之，以復其性。此伏羲、神農、黃帝、堯、舜所以繼天立極，而司徒之職、典樂之官所由設也。

根據這新的理論，皇帝未必是感受某位上帝之精，而是“下民”中的優秀人物被上天選中的結果，就像下民中的優秀人物被皇帝選中而任命為官一樣。這樣，皇帝沒有必要再苦心孤詣地尋找自己的上帝血統，或者製造一個這樣的血統，相應的神祇自然也就沒有必要再進入國家的祭祀系統。明朝取消五帝祭祀，也可説是中國歷史兩千年發展中，朝代更迭、皇帝不斷輪換過程，使人們逐漸認清了天子的真正由來的結果。

二、貫徹鬼神無形、神人不同形的主張

明代初年，開國儒臣宋濂根據朱熹的思想，建議撤去孔廟中的塑像，只設神主牌位。由於設像傳統已經很久，宋濂的建議未得批准。不過朱元璋在南京新建的孔廟，其中就僅設木主，而不設塑像。

嘉靖年間，由於皇帝是作為藩王被推舉為帝，為了尊崇自己的生身父親，要尊生父為皇帝，遭到朝臣們的激烈反對。嘉靖帝鎮壓了大臣們的反對以後，下決心改革禮儀。其中一項就是撤去孔廟塑像，只設神主牌位。在他的授意下儒者張璁上書，要求撤掉孔廟包括孔子在內的塑像，只設神主牌位。徐階等大臣表示反對，但力度不大。建議獲得通過。不過這道命令貫徹得不夠徹底。除京城孔廟外，外地很多地方並沒有實行。許多地方官員，在孔廟中作一夾牆，安置塑像。以致顧炎武慨嘆：“甚矣！愚俗之難曉也。”（顧炎武《日知錄》卷十四）

雖然如此，明代孔廟撤像設主，仍然是否定傳統神祇觀念的重要舉措。

正統三年，南嶽神廟年久頹塌，塑像朽爛傾壞。巡按御史陳祚建議，山川神祇可設壇祭祀，不再建廟，也不建塑像。理由是：

山川嶽瀆皆是陰陽氣化所成，即非人類肖像可擬。宜設壇致祭，不當立廟。故宋儒張栻曰：“川流山峙是其形也，而人之也何居？其氣之流通可相接也，而升之也何居？”（《禮部志稿》卷九七）

但是禮部尚書胡濙以為，建國之初更定神號的時候就沒有撤除，“必有明見”，沒有批准。此事就不僅是愚俗之難曉，愚官甚至更加難曉。傳統、落後的鬼神觀念，阻礙着神祇觀念的變革，更不能允許無神論的情況發生。

三，大規模整頓國家祭祀，廢除一些天尊、大帝祭祀

大規模廢除淫祀，在弘治元年。禮科張九功建議整頓祀典，認為：“釋迦牟尼文佛、三清三境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金闕真君、元君、神父神母，諸宮觀中又有水宮星君、諸天諸帝之祭”（《禮部志稿》卷八四），都是淫祀，應該取消。皇帝把張的建議交由羣臣討論。禮部尚書周洪謨認為：

1，釋迦牟尼文佛生西方中天竺國中，其教義以本性為法身，徳業為報身，並真身為三，其實是一個人。道家以老子為師。朱熹説，玉清元始天尊既非老子法身，上清天上道君又非老子報身。設有二像，又不與老子為一，而老子又自為上清太上老君，這是模仿釋氏而又失之者也。自今凡遇萬壽等節，不令修建吉祥齋醮。或遇喪禮，不令修建薦揚齋醮。其大興隆寺、朝天宮俱停遣官祭吿。

2，北極中天星主紫微大帝。北極五星在紫微垣中，正統年間曾建紫微殿，設像祭告。祭星是古禮。但現在把他做成人像，稱為帝，違背祀典。

3，雷聲普化天尊。道家以為總司五雷，又以六月二十四日為天尊示現之日。所以這一天要遣官詣顯靈宮致祭。夫風雲雷雨諸神，已經在南郊和上天合祀，山川神壇又有秋天的報祭，則此祭亦當罷免。

4，祖師三天扶教輔元大法師真君，説是漢朝的張道陵，曾以符水給人治病。從唐代開始，屢次加封為正一靖應真君，子孫也有封號。明朝沿襲正一嗣教真人封號。但宋朝邵伯温説，張魯祖陵、父衡，以符法相授受，自號師君。今年以正月十五日為張道陵生日，遣官詣顯靈宮祭告，亦違背祀典。

5，大小青龍神。説是僧人名盧，住寓西山，有二童子來侍。時久旱，童子入潭化為二青龍，遂得雨。後朝廷賜盧“感應禪師”稱號。建寺設像，別設龍祠於潭上。宣徳年間，建大圓通寺，加二龍封號，春秋設祭。近來連旱，祈禱無效，不應再加祭祀。

6，梓潼帝君。説是四川張亞子，在晉代做官，死於戰爭。當地人給他建廟。唐宋兩朝屢次加封，至“英顯王”。道家説是帝命梓潼掌文昌府事及人間官祿，所以元朝加封號為帝君，天下所有的學校都加以祭祀。景泰年間，京城在舊廟基礎上又翻新，每年以二月三日生辰遣祭。梓潼神在蜀地顯靈，只應在四川設祭為宜。文昌六星和他沒有關係，宜下令罷免他的祠廟，祠廟在學校的，應全部加以拆毀。

7，北極佑聖真君。就是玄武七宿，後人當作真君，並且造了龜蛇放在腳下。宋真宗避諱，改為真武。靖康年間，加封號佑聖助順靈應真君。又有人説，真武為浄樂王太子，修煉武當山，功成飛昇。奉上帝命鎮守北方。披髪赤足，建皂纛玄旗。這是道家附會之説。明朝御製碑説，太祖平定天下，多蒙該神陰佑。曾建廟南京，進行祭祀。太宗靖難之役，神又有顯相功，於是在北京艮地和武當山重建廟宇。兩京在每月初一十五，都要遣官祭祀，而武當山又有専官督祀事。憲宗皇帝曾鑄神金像。現在請求按洪武年間規定，每年三月三日、九月九日，用素菜遣太常官致祭，其餘全部停免。

8，崇恩真君隆恩真君。道家説，崇恩真君姓薩名堅，西蜀人。宋徽宗時曾隨王侍宸、林靈素輩學法有驗。隆恩，就是玉樞火府天將王靈官，又曾隨薩傳授符法。永樂年間，因為道士周思得能傳靈官法，就在禁城之西建天將廟及祖師殿。宣徳年間，改稱大徳觀，封二真君。成化初年，改顯靈宮。每年換袍服，所費甚多。近來祈禱無效，亦當罷免。

9，金闕上帝、玉闕上帝。有記載説，閩縣靈濟宮祭祀五代時徐温的兒子徐知證、徐知諤。明朝御製碑，説是太宗曾經患病，祈禱該神就好了。於是大規模翻新閩地的廟宇，春秋致祭。又在京城立廟祭祀，加封金闕真君、玉闕真君。正統、成化年間，又累加封號為上帝，朔望等節日，都遣官祭祀，並且及時獻上時新祭品，四季要換袍服。這神的世系事蹟，並沒有多麼特殊的地方。又僭稱帝號，應該革正。浪費的財物，亦宜節省。神父聖帝、神母元君，還有金玉闕元君，就是二徐的父母及其配偶。宋朝時封他的父親齊王為忠武真人，母田氏為仁壽仙妃，其他配偶都被封為仙妃。永樂至成化年間，屢次加封。現在應該廢除稱號，罷除祭祀。

10，東嶽泰山神。泰山是五嶽之首，廟在泰安州山下。每年朝廷南郊祭天及山川時，都有泰山神參加享受祭祀。現在朝陽門外有元代的東嶽舊廟，我朝因循而不廢除。然而既然有專門祭祀，並且合祭於南郊祭天，則此廟之祭實為煩瀆。

11，京師都城隍神。舊廟在順天府西南，以五月十一日為神誕辰，所以這一天以及節令，都遣官祭祀。考察城隍神不是人鬼，哪裏有什麼誕辰？況且南郊秋天祭祀都已經合祭，則誕辰及節令之祀非宜。所有這一切，都應該罷免。

皇帝聽完以後，下令：修建齋醮、遣官祭告，還有東嶽、真武、城隍廟、靈濟宮祭祀，都仍舊不變。二徐真君及其父母妻子，革去帝號。封號仍舊，但冠袍等物換回焚燬。其他建議批准執行。

這是繼漢代匡衡等建議廢除淫祀之後，古代國家又一次大規模整頓國家祭祀的行為。在整頓上，許多神祇被罷免或降低規格，可視為無神論行為表現之一。

四，嘉靖年間整頓鄉賢祭祀

把對人民有功的人祭祀為神，是中國古來相傳的傳統，也是儒教神祇的基本來源之一。自從國家設立孔廟祭祀以後，著名的儒者以到孔廟陪同孔子享受祭祀為死後的最高榮譽。次一等的，只能在當地享受祭祀。那些死後進入孔廟的著名儒者，也往往被許多地方建祠祭祀。這些建在各地、祭祀名人的祠堂，稱之為“先賢堂”。先賢堂唐代就有，明代特別發達。但是也有一些人，誇大其祖先功德，利用某種勢力，將自己的祖宗放進先賢堂，也有依仗財力或某種條件私建的先賢堂。使所謂先賢祭祀，氾濫成災。嘉靖年間，朝廷下令，拆毀私建的先賢堂和國家祀典所沒有的神廟。

以上所述，是明代國家層面廢除淫祀的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