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論語右手算盤的職業投資人們_風聞

文|姜峯

華燈初上的傍晚，深圳福田CBD核心區分外美好，乘着電梯緩慢攀升到香格里拉酒店的最高層，羣山掩映下的摩天大樓林立，來參加一場資管人和投資人的聚會，大家談論那日全球股市的行情，預測着下一波北向資金的走向，以及今年火爆的量化基金的多因子交易策略……

彼時，落地窗外緩緩駛來的直升機吸引了人們的視線，即便隔着窗依舊可以清晰聽見螺旋槳轉動的轟鳴聲，“哪位老闆又下班了”，我旁邊的R先生笑着對我説。

他早年在華爾街做量化交易，歸國十多年，先後在北京、上海工作，幾年前到深圳，我問他深圳投資人有何不同，他告訴我深圳人更激進，更願意搏一把，和上海投資人的控制風險、小心謹慎完全不同。

不得不説，城市基因和創富者的性格特質往往呼應。

説到投資人，在二級市場裏賺錢的這羣人是中國高淨值人羣中特殊的代表，我曾以為這是一個特別好的職業，不要廠房，不需要大規模的僱傭工人，幾個人，幾台電腦，就可以賺錢。

但多年下來，發現能夠活下來的人真的少之又少，因為他們是以另外一種形式去市場裏廝殺，在與一羣最聰明的人在最殘酷的市場裏鬥智鬥勇，手裏幾個億、上百億的資金指掌乾坤，他們面對的壓力不是來自有形的實體和人的管理，更多是內心的博弈，這場資金遊戲無疑是刀尖上舔血，看似輕鬆卻隨時可能送命。

職業投資人的心理修煉

這是低調而又神秘的一羣人。我和James是在一家上市公司考察時認識的。James是這家公司的股票投資人，大學讀會計專業，對數字天生有敏感性，很早就參與了資本市場。

他做股票、期貨、少量參與外匯，在不同市場尋找套利賺錢的機會。這個市場的每一個職業投資人，都有特別明顯的性格特點，他們不是合羣的人，很難找到同類。

投資決策一直不是羣體事件，他們必須領先或者逆於大多數人，獨立思考，並且非常堅定才能成功。而鍛鍊這種素質，需要的大部分是和投資本身無關的功夫和常識。

他指着西湖邊的的盲道説：“就像這個盲道，你閉上眼，往前走，要相信你的腿可以，不敢和害怕都是不自信的表現。必須要有自信，你遲疑一秒就會遲疑一分鐘，然後把猶豫當成習慣，而如果這樣就錯過了最好的交易時機。”他把自信的訓練，當成了自己的思維模型和生活方式。

他們非常懂得剋制，有紀律性，特別是在期貨市場裏的高手們。這是一個零和遊戲，市場上一個人賺的就是另一個人輸的。**“錢賺不完，但能賠完”**這似乎成為了他們風險意識的底線，要時刻保持警醒，當機立斷地下決策，好的時候大膽買入並持有，不好的時候要及時止損斬倉，或者靜心等待並觀望，再尋找那個最佳的介入時機。

馬元在深交所成立之初進入證券行業。憑藉天賦和好學，在短短几年內就賺到了億萬身家，周圍人都稱他是賺錢天才，可好景不長，他從巔峯跌入了谷底，負債一個億。

他常常講起當年那段從豪宅搬出住進城中村握手樓裏的橋段，那個進門就是牀，轉身都費力的狹小房間裏，卻裝着他東山再起的雄心。

二十年的投資經歷中，馬元歷經三次破產，之後又從困境中起死回生。

他説，金融市場玩的不是經驗，而是心理。每一次的起死回生都是一次心理上自我修正的過程，只有挺過來、走出來，人才能變得更加強大。

這些年，見了很多冒出來的黑馬，但過了幾年又銷聲匿跡，存活成為了最難的本領。但活下來的很多人，在大趨勢裏賺了大錢，在弱勢市場保存實力，才找到了一條適合自己的賺錢邏輯。

**所以，我一直認為，這羣人，首先需要的是強大的心臟。**你手裏操縱幾百萬、幾千萬、幾個億，所承受的心理狀態是不同的，需要操練，更需要經歷來自市場的教訓與洗禮。

在沒有硝煙的投資戰場上，投資人需要堅韌的意志和百折不撓的精神，要耐得住寂寞，人生的至暗時刻無人可以助力，都要靠自己挺過來。

他們要有能力過濾掉外界的干擾，堅持自己的判斷，既要“貪婪”又要謹慎，勇於嘗試各種途徑。每一次的試錯成本都極高，在不斷修正的過程中，不僅完善了交易模式，也修煉了自己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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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融圈裏，經營型管理型的人才更多靠情商，需要和人打交道以及處理各種關係的能力，但這羣職業投資人一般不具備這樣的能力，他們大多是技術型的人才，只和市場做交易，他們的對手往往都是虛擬人物。正由於他們的專注，這羣人有的時候很單純，也很偏執，對自己的判斷有非常難以撼動的堅持。

漢諾貝克在他的《逆向投資心理學》中這樣總結：“投資大師格羅斯和巴菲特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他們都不居住在華爾街，遠離金融市場心臟曼哈頓下城的這條著名街道。在這條街道，身着黑色或者灰色西裝的生意人整天相互會面，做生意，交換股票和資金。好的信息來源、重要的熟人、非正式的聯繫和關係網，這一切都使得業務開展更容易。**對於交易者來説，如果每天都被思考、講述、相信和感覺同樣東西的人包圍，那你就很難擺脱這些思想、信仰和感覺，你就會被捲入盲從的浪潮。**也許，這正是比爾格羅斯和巴菲特成功秘密的一部分。他們都在遠離華爾街的地方做出決策，由此，他們可以逃避巨大潮流的影響。”

我認識的一些比較厲害的投資人也都選擇了和嘈雜的市場保持距離，他們棲居在杭州、大連等地，都天然相似的喜歡自然環境安靜優美地方的特質。

前幾天和一個做愛爾蘭移民的朋友聊天，我問他哪類人移民愛爾蘭比較多？

**朋友説，有一類非常集中，就是職業投資人。**他們出國，必須要帶電腦，必須要有網絡，必須要看盤。他長居國外，對這類人的賺錢方式沒有認知，對此也非常吃驚，但根據他的案例，和這羣人喜歡安靜自然的環境的特質有非常好的契合。

和職業投資人們聊天，和一般人不一樣，他們沒有必要去迎合或者配合任何人，因為的確不需要。如果找不到共同的話題氣氛會很尷尬，可一旦激發了他們感興趣的話題就會滔滔不絕，實屬寶藏級別。他們對經濟形勢的走向有前瞻的思考和判斷，對政治、歷史、人文都有研究，對新事物的風向也有深度洞察，因為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做出投資判斷的底層邏輯和基石。

很多職業投資人的愛好全然和投資無關，他們愛寫毛筆字，愛喝茶，研究瓷器。安靜的、陶冶情操的、佛系的生活方式，他們覺得白天交易就如同上戰場一樣，人會燥，需要去調劑，需要安靜，就如同一杯渾濁的水需要沉澱才能清澈澄亮，接近本真的自己，然後在動與靜、燥與冷之間去尋求平衡，週而復始。

聚會上，一位投資人發表2022年的展望：適時調整、 擁抱變化。市場瞬息萬變，行業飛速輪動，不改變就會被時代碾壓，在業績為王、只以淨值論英雄的資管市場，殘酷而現實，人人都在尋找一直留在牌桌上的生存和生長之道，有的聽從頭腦，有的跟隨內心。

投資是概率，任何人都不可能準確預測未來會發生什 麼。沒有一種投資方法可以應對變幻莫測的市場。如果僅僅只是為了賺錢，可能很難在投資這個行當中長久地走下去。

投資雖是博弈，更要熱愛。想要成為最後的贏家，有運氣的成分，但更多需要的是投入百分之百的精力與熱情，擁有苦行僧般的專注與堅持，在市場裏不斷歷練、摔打，並能在長期的痛苦中找到樂趣與價值。

**投資的最高境界都會上升到哲學命題，你的投資思路沉澱下來變成系統的投資邏輯，長久便昇華為投資哲學。**在理解市場之前，你必須一開始先了解自己，瞭解自己弱點和習慣。跟隨市場的節奏，調整的不僅是交易節奏和策略，更是起伏不定的內心世界。

再來説説，為何市場中沒有常勝將軍？就如同富豪榜上人的風水輪流轉一樣，人人都有黃金十年，擁有站在頂峯的高光時刻，但人總是有侷限，已經成功的方法經歷過市場的犒賞，怎麼捨得放棄，適應市場改變自己多麼艱難，失敗重啓需要代價和決心，所以江山代有人才出，每個黑馬都有上位的可能，誰知道下一個又會不會是自己呢？

那時，一位好友在台上演講，話到尾聲，他展示了藝術家徐小鼎的作品《剩餘價值》，巴別塔背景下左邊是傳統紙幣，右邊是電路板和芯片，來自傳統金融和數字資產靈感的通天對話，在“去貨幣化”的今天，紙幣在我們的概念之中逐漸從一件實物變成了我們手機中的數字，在藝術家的詮釋中，貨幣在不同的人那裏有不一樣的意義，對於大部分人來説，它代表着財富和權力；對於政治家來説，貨幣意味着上層建築；對於經濟學家來説，貨幣意味着經濟基礎；對於社會學家來説，貨幣意味着社會活動的方方面面。

用藝術家的視角反觀當下的金融世界，讓所有人陷入對未來的重新思考。

説到底，無論是誰都要找到一個平衡點，我們需要有一所房子，承載一切渴欲，驚天動地，爾虞我詐，追名逐利；與此同時，還需要有一個後花園，看清風明月，聽行雲流水，去療愈疲憊和受傷的心靈，去重新解讀和定義自己和世界的關係。

論語與算盤是被譽為“日本企業之父”的澀澤榮一先生提出的，他作為孔子的崇拜者用一生作為實踐，從道德修養與物質財富的關係出發，解讀人心社會與商業經營的和諧之道。

一邊是人文根基，一邊是財富之道；一邊是物質基礎，一邊是心靈歸宿。

“事在心上練，心在事上磨”， 我們很難説是你的思維境界決定了財富等級，還是對財富追求中的修煉提升了對事對物的重新認知，他們一直都是交相呼應、不可分割，同樣互相激發、相互反哺，如同如影隨形的孿生兄弟般齊頭並進，這應該是道法自然最好的樣子吧。

作者：姜峯，資深財經媒體人，中國高淨值人羣財富與家族文化傳承領域的觀察者、踐行者和記錄者。《財富思維：中國高淨值人羣的財富管理策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