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自習室的人：為看網課想辦終身學習卡，為考研辭掉銀行工作_風聞

文 | 鄭曉蔚

“我開玩笑説，哪怕自習室不掙錢，我也認識了很多優質的朋友，以後他們都是非富即貴。這裏邊有考公的，有考醫的，有考研的，有考律師資格證的，都是潛力股。”

南京鬧市街區太平南路一棟寫字樓的13樓，28歲小夥樊鵬開辦了一家140平米的蝸牛共享自習室，內設53個座位，為高淨值“潛力客户”們提供賦能港灣。熱水、咖啡、立頓茶包、清風餐巾紙、手機存放櫃、26度的空調恆温、整齊劃一的可調節桌椅、小米LED護眼燈，文青味的隔斷簾，都在努力將室內學習氛圍裝襯得清新雅緻。伏案的自習者則神情專注，靜默投入，全然置身於迸發着內力、流通着張力、藴藏着壓力的混合空氣之中。

針對不同人羣自習需求，樊鵬給共享自習室劃分了不同區域：不帶鍵盤的靜音星空房，靜音陽光房，還有鍵盤區景觀桌，以及鍵盤區單人帶簾桌，雙人帶簾桌等。“有人比較忌諱鍵盤，喜歡安靜。”樊鵬解釋。

而為了維護這份靜好，樊鵬將與財經無忌的談話安排在了樓下星巴克。

刷手機會有罪惡感

12月中上旬正值考研衝刺波段，大部分自習室學員為滿足原籍所在地防疫規定，已提前返鄉備考。蝸牛自習室前些日子攢動的人頭一下子顯得疏鬆。當月的第二個週五，自習室共有35人預約學習，比上個週五少了一半。

**選擇在共享自習室學習的人，多為考試族——考研族、考證族、考公族佔比頗高。**根據不同作息時段的客户人羣，樊鵬設置了品類豐富的個性化套餐：4元1小時標準座、5元早起狠人10小時座、14.9元晚自習1次標準座、24.9元1天標準座、38.8元週末雙日標準座、429元月卡標準座等，售價最貴的則是4599元年卡VIP固定座位。

自習時段受限越多，價格便越便宜。據樊鵬觀察，白天來的大多為學生族，上班族則比較青睞晚自習套餐。

花錢購買學習環境，待在自習室的人看重的當然是學習效率。有圈內專家便指出，“付費自習室抓住了當下人們的學習焦慮心態。人們在與身邊人的比較、打量中所形成的焦慮感，成了付費自習室營收的驅動力。這種人際關係把想自律的人聚攏到一起，讓人暫時進入勤奮的氛圍中。”

**也因此，****“沉浸式學習”、“氪金式自律”，**成為共享自習室的標籤。

銀行女職員劉朵近日便在蝸牛自習室嚐到了“氪金式讀書”的甜頭。由於職能考試比較多，她之前在市區專門租了個配備書房的單間，打算下班之後專心看書備考。後來發現，即便有個書房也學不了，必須得來自習室。

一次跟樊鵬閒聊，劉朵忍不住吐槽起了自己，“一個人在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朋友圈看看，抖音刷刷，外賣叫一叫，牀上躺一躺，一天就滑過去了。”她坦言，“來這邊的話，效率就高多了。”

樊鵬對此也很認同，自習室繁榮自律的學習景象，確實很容易帶動個人的學習效能**。“一來，你是花了錢的；二來，有了學習儀式感；第三則是氛圍感有了。當週圍所有人都在做同一件事，你刷一會手機的話就會充滿罪惡感。”**

“再説，你到了這兒，也沒地兒給你躺平了。”樊鵬冷不丁又補了一嘴理由，“你在這裏購買的不僅是時間，還有服務和氛圍——就是那種沉浸式的、不間斷學習的氛圍。”

在蝸牛自習室預約小程序“學時排行”中，可以查閲前50名用户的學習進度。總排行榜單顯示：冠軍得主學習了208天，總計時長高達3002小時。

自習室行業並非沒門檻

早在上世紀80年代，日本、韓國就出現了這種付費共享自習室。隨着中國經濟發展，社會競爭壓力迫使人們需要不斷提升自我。而學習、考證、再學習便日益成為年輕人融入競爭、緩解焦慮、尋找出口的方式。

近期，艾媒諮詢發佈《2021年中國付費自習室行業發展現狀與消費趨勢調查分析報告》，預計2021年付費自習室用户呈快速增長趨勢，全國用户規模將超過500萬人，增幅為74.4%。行業報告數據顯示：付費自習室用户近7成為非學生用户羣體。其中，社會普通職員佔比為35.2%。從付費自習室消費目的看，有48.6%的用户到付費自習室是做求職準備，45.1%是為了日常學習或工作，42.2%是為了上網課或寫論文。

**國內共享自習室最早興起於2014年。**目前，包括北京、上海、深圳、成都、瀋陽等一二線城市共享自習室均超過200家。

據樊鵬瞭解，南京目前擁有約100家共享自習室，但已呈現出嚴重內卷。用他的話説，共享自習室就是一座圍城，“有老闆倒閉了，但因為信息不同步，有老闆以為還能賺錢，還想開。所以一邊倒閉一邊開。南京今年估計倒閉了十幾家，大多是因為經營不善。”

樊鵬舉例説，周邊就有一家，既做棋牌室又做自習室，“我就搞不懂了，這不吵嘛？”

入行一年半，樊鵬深切感受到這個行業並非沒有門檻，“好多人以為只要租個房子，放些桌椅板凳就能掙錢了。但實際上，這行是有門檻的，還是要以服務用户為出發點，去考慮和解決問題。”

為了服務好客户，樊鵬購買了預約系統小程序、購置了小米護眼燈、安裝了千兆無線路由器。“人家來上網課，網總不能卡吧。”樊鵬給財經無忌算了筆賬：搭建後台預約小程序一次性花費3000元，每一個座位燈控花費80元，室內53個座位便要花去4000多元，每月300元寬帶費，每年還需支付維護費用1000元。“這一套系統搞下來，小10000。”

在樊鵬的印象中，南京自習室前些年競爭算不得激烈，如今卻內卷嚴重。用他的話説，“儘管考研族在擴軍，但自習室擴張規模比考研大軍更誇張，商家之間在相互消耗。”

為控制運營成本，樊鵬從創業開始就決定不再僱專人管理自習室。他會固定給保潔阿姨支付費用，請她每天來自習室倒三次垃圾。平時的自習室管理，他就安排大學生幫忙照看，報酬則以自習課時費衝抵。

由於今年疫情出現反覆，樊鵬説，營收勉強打了個平手。

金融大叔想辦終身學習卡

在這間自習室，樊鵬和許多熟客處成了朋友，也因此結識了大量擁有“持續上進心”的好學者並心生欽佩。

令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個每天只要一有空便會抱着筆記本電腦來自習室上網課的中年大叔。樊鵬將其描述為“財務自由的自由職業者”。

大叔是自習室套餐的包年用户，學習內容一水兒的金融財經課。據樊鵬觀察，他平時的自習內容便是“炒股票、學金融、看課程”。有次閒聊，大叔跟他説，自己在用二倍速觀看學習金融課程，每一集網課時長45分鐘，而他課後還需要花費90分鐘才能將整堂課內容徹底消化。

大叔家住自習室附近，每天將個人自習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早上先將兒子送到幼兒園，8點半來自習室學習，中午12點回家吃飯。吃完飯再來自習室，4點半接兒子放學。用樊鵬的話説，“他的自習規劃是跟着兒子作息走的。”

樊鵬被他超凡的自律精神所深深折服，“他的學習非常自律。他還問我，你家有沒有開辦終身學習卡。我説我也不敢吹牛自習室能開一輩子，説不定明年就倒閉了呢。這位大哥就是想要學習，他説已經規劃好了未來三年課程的時間安排。”

除了大叔，另一位“媽媽級”學員王鷗也令樊鵬着實感佩。

王鷗在自習室附近上班，為了備考註冊會計師，每天下班後，她都會雷打不動來這裏自習。考前兩個月，王豔乾脆連家都不回了，直接在自習室附近租了個房子。每天上班前，她會來自習一會，下班後再來泡上半晚，週末則在自習室待滿一天。

**當然，自習室裏存量最大的，仍然是考研一族。**樊鵬注意到，一些學業不順的考生，已經對蝸牛自習室熟門熟路，並在這裏發動了人生的第三輪考研衝擊波。

在樊鵬看來，這些自習室“半年包”用户，臉上都或多或少寫有焦慮。而樊鵬本人，也常常會被這些苦讀者內心所保有的理想與執念感動。

樊鵬認識的一個客户，本來在銀行上班，但他不喜歡這個工作，一心要報考心理學研究生。“這個專業其實很難找工作，但他説自己熱愛心理學。為了（考研）這個事情，他把工作辭了，女朋友也跟他分手了。這是他第三年考，壓力真的很大。”

在樊鵬持續拉長的客户名單中，持續考研者並非少數。“還有個女生，班都不上了，一心想從事法律行業。今年她也是第三年考，心理壓力蠻大。頭一年她報考的華東政法大學，第二年調低了要求，還是沒能考上；今年則直接報考了南京審計學院的法學，她説她只想投身法律。”

遇到這樣的執着者，樊鵬所能做的也只能是聊表寬慰，“遇到第二年再來的客户，我會安慰一下鼓勵一下，給人家輸出點正能量。我會對他（她）説，希望咱們今後再也不見。”

營業一年有餘，樊鵬不斷告別老朋友，結識新朋友，於自習室中囤放故事。“這個自習室就有點像是同福客棧，我就像那個佟掌櫃。每天都有客人預約住店，我們便有了交集。迎來送往中，我也瞭解了他們的過往經歷。”

接觸的人多了，樊鵬的感慨也多了。他曾在個人抖音上發過一段感慨，“晚上不去大學操場，你就不知道有這麼多人在跑步健身；夜裏不去海底撈，你就不知道有這麼多人在享受生活；從來不去自習室，你就不知道有這麼多人在刻苦用功。”

去年除夕夜，樊鵬通過後台觀測到仍有用户沉湎於自習室，不禁發了一條朋友圈：“吾心安處是吾鄉。”

樊鵬坦言，每當看到自習室裏一天到晚學習的人，他的腦海裏就總會蹦出那枚網絡金句：“比你優秀的人比你還努力，你有什麼資格不去奮鬥？ ”

他給自習室取名“蝸牛”，也正是因為周杰倫那首勵志的歌。

而這些蟄伏在蝸牛自習室裏用功苦讀的人，也像周杰倫《蝸牛》歌中所唱的那樣：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陽光靜靜看着它的臉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夢想

重重的殼裹着輕輕地仰望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點乘着葉片往前飛

小小的天流過的淚和汗

總有一天我有屬於我的天

（文中人物除樊鵬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