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相”探微_風聞

吃貨之於吃，不言而喻，那就是“見食心喜”，不，不，是見美食而心喜。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説，不吃説什麼？説了也白説。

　　 但，真正在乎吃的人，不是吃貨，而是吃者。

　　 吃者，每個人都是吃者，而不是老饕。老饕自然是貪婪無品的人，如前些時抖音中狂吃濫飲浪費無度的那種。吃者的特點，就是十分注重細節，尤其是微細節。正如有人説的，細節決定成功。而吃者的細節，體現了勤儉節約的本質。其特點是：不拘於小節，不在乎形象，不捨棄點滴。這種微小細節，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精細入微；看似灑脱無忌，實則心細如髮；看似自毀形象，實則可愛至極。

　　 本人思摸着，大概有四個字可以概括：舔。吮。嘬。吸。當然，四個字有着密切聯繫，按字典所説，其義很難分清，比如吮和吸，吸和嘬，就不易區別。本人試着探微，找出其中細微差別，聊做一哂而已。

　　 舔。誰都知道，這個舔字，自然是用舌頭接觸東西或獲取東西。試想，接觸獲取的，除了食物還能有什麼東西呢？哦，當然也有其他東西，本文只説食物，不及其他。就我的觀察和親身體驗，這種用舌頭接觸獲取的食物或者湯汁乃是人類通用的一種細微動作。這個動作，雖不雅觀，但卻是人的一種本能，就如有的人出糗無奈或者賣萌吐舌頭一樣。舔呢，從幼兒到到老年，如影隨形，伴隨一生。雖然不雅，卻很有感染力。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母親在每次滴（用滴而不用倒，是因為日子窘迫香油珍貴捨不得倒）香油後，必定舔一下瓶口，哪怕瓶口沒有多餘的油滴，這才蓋上瓶塞。這是一個條件反射的動作，很自然，很傳染，傳承幾代，誰也不覺得丟人。反而覺得，居家過日子，就是要從一點一滴做起，這才是真正的言傳身教。所以，如今我們生活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這個細微動作卻傳承下來。我們無論是誰，都會很自然地在瓶口舔一下。注意，舔一下，或者兩下，有的甚至圍着瓶子口舔一圈，唯恐糟蹋一星半點香油，甚至，手指上沾了一點，也忍不住舔一下。再比如，嘴唇嘴角粘附着剛吃了東西的殘物，舌頭很自覺地探出，飛快地舔掉，僅僅是一剎那，絲毫沒有感到不好意思。又比如，盒裝酸奶喝完後，盒蓋還有一層，怎麼辦？扔掉太可惜，不浪費，唯有舔。孩子舔，鼻子，臉蛋，下巴，甚至額頭都多多少少被酸奶惠顧，引人發笑。而大人呢？則左顧右盼，沒人時才會伸舌頭一舔即收。吃燒餅，芝麻掉於手心，不用多説，伸出舌頭靈活準確舔而食之。小小芝麻也不能隨意棄之，蚊子雖小也是一點腥兒。舔畢，還要仔細瞧瞧有沒有漏網之芝麻粒兒，發現一粒兒，毫不猶豫，舔而食之，然後才會拍拍手。菜盤，飯碗，不是也會舔一舔麼？自己家中，沒有他人注視，可以不避目光，可以不計形象，我行我素，他人能奈我何？

　　 吮。吮與吸和嘬意思差不多，但有些微區別。吸和嘬會發出聲音，而吮卻能保持不動聲色。這個吮是非常形象的動詞，你去想，認真的去想。最常見的是小孩吮手指頭，這不衞生。而大人也有樣學樣，不，是返小返幼現象（非返祖），大概是兒時吮手指頭，習慣了，成人後忽然記憶重現。用吮這個動詞，是因為裏面包含了非常豐富的內容，可以這樣認為，因為食物珍貴，用吮；因為食物非常缺少，用吮。吮有很多成例，比如前邊説的舔香油現象，也可以用吮形容。有的孩童吃冰糕，先是慢慢吮；一會兒，融化的汁液順手指流下，快快吮（或舔）；吃完的冰糕棒捨不得扔掉，含在口中細細吮。由此可見，吮，是因為喜愛捨不得一下子吃完，則吮之。　　 由吮想到一個詞，叫“染指”。用指頭蘸食材品嚐。這個詞出自《左傳·宣公四年》：春秋時，楚人獻給鄭靈公一隻黿（大鱉），大臣子公的食指忽然動起來，喜道：“我的食指一動，就會有好東西吃。”後鄭靈公賜予羣臣吃黿肉，故意不給子公吃。子公很生氣，就猛地伸出食指在鍋裏一蘸，然後在嘴裏吮（嘬）了一下食指，品嚐到了一點湯的味道，就走了。這種不敬行為令鄭靈公很生氣。豈不知子公受到侮辱更生氣。這個玩笑很過分，直接導致鄭靈公之死，後人以為因一口黿肉引發了弒上的血案。且住！回過頭説食指，由此有了兩個詞：一個是食指大動；一個是染指。蘸了一下，用吮，顯得幼稚，用嘬，又有些粗鄙。染指呢，比較文雅，但後來引申義走歪了。而食指大動，則表示饞的不行了。

　　 嘬。就是吮吸。竊以為，嘬，出聲音，故與吮細分。古代有個笑話很形象，與酒有關，更與嘬分不開。父子抬酒罈，不慎跌倒，酒罈摔破，酒流出。兒子生氣，看着酒罈呆立。父爬地上嘬酒，見子呆立，叱喝：“爾不快嘬，還等菜麼？”這是一個嘬的經典。酒灑地，肯定四下流淌，慢慢滲地。用喝，肯定不對，吮也差強人意，只有嘬或吸比較貼切。嘴唇近地輕輕慢慢，於酒多處嘬，不至於連泥沙嘬入口中。年輕兒子沒有遇見過這種突發情況，腦子一懵，手足無措也是必然的。也是，不聽老人言，後悔在眼前。酒就要滲透泥土之中，不趕緊嘬儘快吸，誰送菜你就着喝？看來老人就是經驗豐富，多年曆練，反應比年輕人快多了。

　　 吸。與嘬可並列。平時説話，吸一口與嘬一口，似乎同義。但有了吸管，就不一樣了。為什麼吸管不叫嘬管呢？竊以為，嘬與吸，在嘴的肌肉動作上，有些許區別。特別是對於骨中之髓，非嘬與吸不能出。去享受羊蠍子時，店中專門準備吸管和一次性手套。吸管就是吸骨髓所用。那麼，沒有吸管怎麼辦？最原始的動作：嘬呀！大骨敲斷，拿住一段，側頭而嘬。骨中之髓汁液隨着吸力，抽到口中。食髓知味，就是這個意思。骨髓之香，非肉可比。繞樑三日説的是好聽的音樂，而骨髓之美味，可繞腦一輩子，如刻錄機一般刻印於記憶之中，隨時被鈎沉出來令人饞涎欲滴。骨髓營養豐富，味道天然。不然，高湯從何而來？魚骨、雞骨以及牛羊豬之骨頭，熬成高湯，比任何添加素都健康。炒菜、燉菜放入一勺，鮮美隨之滿室飄香。嘬，要面部肌肉用力，可控制髓進入氣嗓；而吸用力則不好掌控，髓因汁液不勻，則可能讓髓誤入氣管，引起劇咳，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還有一些微細節，就是喝酒中的表現。或因酒少酒好惜飲：用啜，用嘬，用抿，用舔，凡此種種，皆是一副小氣吝嗇形象。對酒的深沉之喜之愛躍然眼前。若狂飲，猛灌，緊吞，大碗喝，對嘴倒，咚咚咚，一瓶見底，滋溜兒一盅沒了，對於小氣鬼來説是暴殄天物，面對空瓶，徒留遺恨。這裏的抿，是嘴唇輕輕沾一下杯子，略微喝一點的意思。啜，喝茶才用的字眼用來形容喝酒，有點褻瀆這個字。但就有人這麼啜酒，你説怎麼辦？舔，就不用多説，抿了一點，濕了嘴唇，舔一舔嘴唇也算與酒結緣了。嘬，酒杯滿了，端着要灑，便低頭嘬一口兒。喝酒的人，就是這麼矯情。

　　 吃相當然不止這幾個字，我説的只是一些皮毛，細想起來，這幾個字，實在是不登大雅之堂。用社會學的文字解釋，屬於隱私。不過，就算不雅之形象。凡人皆有此隱私之癖好。這就是説，這不是販夫走卒，村野粗人的專利。上至偉人高官，職務高低不是理由。哪怕在書香門第，官宦人家，就算你是公子少爺，名媛淑女，也少不得這種微細隱私。我敢打賭，雖非百分之百，九十九點九是可能的。兒時行為，誰或無之？　　 本人將之綜合為微末至小小行為藝術，正因其微末，方顯吃者之精神高大。故有探微一篇文字存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