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與《幻塔》，一場虛空對線?_風聞

假如沒有《原神》，我們會迎來《幻塔》的時代嗎？

文 | 星暉

編 | 園長

《幻塔》開服前夜，周勵已經早早捏好了臉。他興致勃勃地把每一種髮型點了一遍，反反覆覆再三斟酌，最後意識到還是默認選項更順眼。

這是2021年12月15日的下午，距離《幻塔》正式公測還有不到20個小時。周勵和朋友們的四人小羣被改名為“星島F4”——像以往每一次開荒新遊那樣。

周勵最早接觸開放世界遊戲是在四年前，大學室友在他面前把玩《俠盜獵車手5》，“開車逛逛，隨便逛逛。”

《俠盜獵車手5》宣傳圖

**那種無需目的地的奇妙體驗震住了周勵，使他在畢業前一發不可收拾地體驗了眾多開放世界大作。**即使工作後周勵轉戰手遊，也還是總被開放世界標籤勾動好奇心，想着“是不是真能在手機上爽一把？”

15號當晚，大家在“星島F4”羣裏發出預先捏臉的截圖，周勵饒有興趣地參與討論：“有沒有可能捏出對家人物的臉？”朋友迅速接上一個表情包，那是來自遊戲《原神》中的角色“大魔王派蒙”。

周勵以為笑話就這樣講完了，卻沒想到第二天有人在羣裏甩了一堆數字，彙總了千奇百怪的《幻塔》捏臉代碼。

幾分鐘後，截圖開始刷屏。周勵把自己的角色改造為“鍾離”的模樣，而死黨則換成了雙馬尾的“刻晴”——“他在《原神》裏氪得最兇的角色。”

《幻塔》熱門形象

無法擺脱的“競品”爭議

《幻塔》公測，歲末的中國遊戲圈驚起一池波瀾。

官網顯示，《幻塔》的預約玩家數超過1500萬。如此成績對一款非IP新游來説，已是極為罕見。

要知道，之前兩位在預約期就收穫海量關注的選手，一個是網易的《哈利波特：魔法覺醒》，另一款是拳頭的《英雄聯盟手遊》，二者都以國民級的IP影響力著稱。

《幻塔》被完美世界定位為輕科幻開放世界手遊，由完美旗下Hotta Studio自主研發打造。而“二次元”“開放世界”這樣的字眼，則讓許多人浮想聯翩，不由提及另一款原創故事背景的行業爆款——《原神》。

《幻塔》宣傳視頻封面，圖源幻塔手遊官博

自2020年9月底公測起，米哈游出品的開放世界冒險RPG遊戲《原神》屢創流水神話，且後勁十足。今年11月，Sensor Tower商店情報平台數據顯示，《原神》移動端海外收入環比增長60.5%，重回出海手遊收入榜榜首。

《原神》的商業成功刺激着遊戲圈的神經。很長一段時間內，玩家們等待着鯰魚效應發生，期盼有夠格的挑戰者出現在《原神》面前。

**隨着手遊項目《幻塔》逐漸披露信息，期待與壓力落在它的身上，**使《幻塔》陷入了久久無法平息的輿論漩渦。

直到今天，每個人論及《幻塔》時都要説起《原神》。

各大社交媒體上，《原神》玩家常常在評論區為《幻塔》助威吶喊，意在“希望《幻塔》能給《原神》壓力”。這一説法的靈感源自同行，據説《英雄聯盟手遊》國服上線時，就曾有別家MOBA遊戲出於競爭壓力發放福利。

相似的，《原神》玩家自發衍生了諸如“自選五星全靠《幻塔》”這樣的説法。而當《幻塔》出現負面信息時，玩家們則會調侃道：“連甜甜花釀雞都沒了。”對部分只關注《幻塔》的玩家來説，此類發言中的輕視意味令他們產生反感，進而導致更多摩擦。

知乎上的《幻塔》相關問答

**圍繞《幻塔》本身遊戲素質展開的爭議，貫穿了四次內測。**每逢測試期，《幻塔》的支持者和反對者展開論戰，“原神”幾乎成了加劇戰火的敏感詞，“抄襲”“跟風”的説法並不鮮見。一些用户在貼吧、知乎等平台發言時，甚至將《幻塔》誤以為是騰訊的遊戲作品，於是炮火轉向，局面變得愈發混亂。

7月15日，《幻塔》三測提前開服，測試名額的不公平性招致惡評，信任危機使《幻塔》團隊站上了風口浪尖。11月27日，《幻塔》發佈的一則人物PV疑似使用米哈遊《崩壞3》的武器素材。官方隨後發公告道歉，解釋是外包過程誤用素材，但是玩家羣體的不滿情緒已難以挽回。

周勵正是在圍觀一場吵架之後聽説了《幻塔》的名字，他回憶道：“關注的UP主發了《幻塔》內測視頻，評論區比平時熱鬧多了。”

**一年多的時間裏，《原神》的熱度讓《幻塔》在上線前就備受關注，但後者也因此被質疑是“捆綁營銷”“惡意炒作”乃至“碰瓷”。**公測前的多個道歉事故落人話柄，或多或少挫傷了《幻塔》的遊戲口碑。而玩家羣體的自發交鋒，最終演變為複雜割裂的輿論生態。

更大的隱患在於，“《原神》競品”的帽子一旦扣死，潛在用户將從各個維度將《幻塔》和《原神》做對比。假設抬高的預期不幸落空，口碑將崩塌得更為慘烈。

公測開啓後，《幻塔》積攢已久的勢能得到爆發，迅速登頂iOS免費榜，並在暢銷榜上高居前五。與此同時，它的TapTap評分從此前的6.8分下降至5.7分，開測首日的正向評價為5613條，負向則多達13095條，“原神”在評論區的存在感高到宛如系列前作。

TapTap評分趨勢

但若是將視線焦點還給遊戲本體，其實不難發現：在“二次元”與“開放世界”的表面標籤之下，這兩款遊戲存在着根本性的差異。

或許可以説，《幻塔》從一開始就不想、也無法成為下一個《原神》。

《幻塔》不是《原神》

實際上，從立項、研發、測試的時間線來看，説“《幻塔》跟風《原神》”恐怕有待商榷。

《原神》立項於2017年，早期的項目信息高度保密。《幻塔》的立項節點是2018年，完美世界在2018年年度報告中披露稱，項目列表中有一款“開放世界類MMORPG產品”。

年報中的自研/代理遊戲項目列表

2019年6月，《原神》首次曝光預告PV，開啓“原初測試”，並於次年上半年先後進行“再臨測試”和“啓程測試”。“啓程測試”的前一天，也就是2020年6月10日，《幻塔》發佈了首支預告PV，四個多月後，《幻塔》舉行首輪內測。

考慮到項目週期，《幻塔》在立項之初沒有對標《原神》的可能性，更不可能像一些網友説的那樣，是“看到《原神》賺錢才做”，畢竟《原神》問世時《幻塔》的開發進度已然頗具規模。

**如果要問《原神》教給了《幻塔》什麼，更合理的答案是二次元市場的爆發力以及“賣人物”模式的商業潛質。**舉例來説，《幻塔》三測時上線了擬態系統，使造型精緻的角色與稀有的“SSR”武器建立聯繫，頓時增添了“抽卡養女兒”的時髦氣息。

《幻塔》擬態系統宣傳圖，圖源《幻塔》官網

縱觀遊戲面貌，《幻塔》對標《原神》的競品標籤，主要源自開放世界地圖與二次元的美術風格。

可是當你苦等三個小時，終於擠進《幻塔》的“星島HT-02"服務器時，你會隱約意識到一些問題。因為排隊的熟悉感像極了公測日的《天涯明月刀手遊》，甚至讓人夢迴《魔獸世界》剛開懷舊服的那陣子。

《幻塔》公測日排隊景象

再之後，你從世界頻道里刷新出一條條玩家發言，你在路上偶遇那些前往同一個NPC處接任務的玩家……於是你確認了似曾相識的體會從何而來，最終不禁仰頭問天：“這算哪門子的《原神》like遊戲？”

拋開花裏胡哨的形式，《幻塔》的玩法構架其實很清晰，正是國產網遊玩家無比熟悉的老朋友——MMORPG。

MMORPG（Multiplayer Online Role-Playing Game），一般譯作"大型多人在線角色扮演遊戲”。這一品類長期活躍在市場上，《劍網3》《鬥戰神》《逆水寒》等眾多國產MMORPG遊戲都曾留下濃墨重彩的痕跡。

幻塔的底層屬性是MMO+，這和《原神》構成了本質上的區別。

儘管《原神》設置了聯機功能，但實際玩法有着鮮明的單機色彩，熱衷比拼戰鬥力的玩家只能在論壇展開論辯。而《幻塔》從內測時期起，傳統MMO該有的配置一樣不少，PVP更是重頭戲，玩慣MMO的用户應該會相當得心應手。

內測時的《幻塔》PVP段位獎勵

就社交元素而言，《幻塔》有聊天、副本組隊等功能，還配備了經典的公會系統。以主角形象為例，《原神》中“我”的面目是預先確定的，只有性別之分。而《幻塔》能得到個性化的主角外觀，捏臉功能如預期一樣在網絡社區引發了不小的反響。這是MMO手遊常見的營銷賣點，仰賴於成型的社交傳播鏈。

歷史證明，突出的社交性與競技性是MMO遊戲吸引玩家的要領所在。《幻塔》遵循這一邏輯，也就意味着它要強調社交、數值與熟練度。這無疑與弱聯網的《原神》背道而馳，目標用户的差異可見一斑。

《原神》帶來的探索體驗，《幻塔》窮盡力氣也難以深入腹地；而《幻塔》喚醒的社交剛需，恰在《原神》精心掌控的領地之外。哪怕它們看似都在二次元賽道馳騁，但內在的可比性遠不如人們想象中大。

一週前剛剛斬獲“TGA2021最佳移動遊戲”獎項的《原神》，似乎仍未等到真正的同類。

《原神》獲“TGA 2021最佳移動遊戲”獎項

完美世界的試探

《幻塔》選擇MMO並不令人意外。

**事實上，完美世界堪稱中國最懂MMORPG遊戲的公司之一。**伽馬數據顯示，2020年完美世界在MMORPG品類持續發力，自研產品的流水錶現優勢明顯，市場份額高達24.40%。

在MMO的基礎上，《幻塔》所嘗試的創新方向正是完美世界戰略佈局的集中體現，也是這家老牌巨頭不得不邁出的一步。

完美世界2021年半年度報告顯示，公司上半年歸屬於上市公司股東的淨利潤同比減少近八成，遊戲業務營收同比下滑21.75%。面對這份並不令人滿意的成績單，完美世界將利潤下跌歸因於疫情影響。遊戲業務在去年形成了較高基數，今年疫情呈消退態勢，主力產品的流水自然回落。

完美世界無法穩坐釣魚台。它需要謀求新的業績增長點，才能在新老交替之際守住高地。

那些端遊時代風光過的國產遊戲廠商，如今能夠維持地位者廖廖。另一邊，手遊勢猛的大背景下，上海的米哈遊、莉莉絲、鷹角網絡等一眾新晉勢力在近幾年間迅速崛起，為行業增添了眾多變數。

圖源米哈遊官網

“轉型”是傳統遊戲大廠面臨的共同難題，完美世界也不例外。

一方面，完美世界無法捨棄自身積攢多年的成熟經驗，譬如MMORPG領域經過驗證的方法論。另一方面，市場變化速度快，產品的研發有滯後性，如果不能迅速跟上新趨勢，就很容易陷入被動。

今年7月，完美世界曾在回覆投資者提問時表示：“公司在產品賽道上主要聚焦在’MMO+‘和’卡牌+‘兩個方向，在美術風格、玩法上加入二次元、開放世界等元素，付費結構、世界觀等更匹配年輕一代玩家的喜好。”

《幻塔》就是“MMO+”思路下的產物，它既繼承了MMO品類的優勢，又融合了開放世界、二次元題材等時下流行的內容。《幻塔》的問世，承載着完美世界突破新品類、新用户、新打法的期待。

矛盾的是，《幻塔》的誕生基於“MMO+”這一帶有保守色彩的策略，它自始至終無法徹底成為類《原神》遊戲。而這種不願割捨MMO的思路，卻實際上造就了一個極具冒險性的產品。

《幻塔》的冒險之處在於，它挑戰了《原神》所證實的受眾特徵。

自《原神》引領風潮起，有一種觀點進入了主流視野，即傳統的社交驅動在二次元遊戲中並非必需品。對相當一部分受眾來説，《原神》這樣的弱社交性才能構建舒適區，而“強制社交”甚至已經成為了二次元用户普遍抗拒的設計模式。

新舊品類的縫合是否能被目標受眾廣泛接受？如果最終《幻塔》吸引來的玩家依然是那羣熱愛MMO的老用户，完美世界切入新興市場的雄心壯志又該由誰買單？

某種程度上，《幻塔》和《原神》之間的區別，代表的是完美世界與米哈遊的隔膜，那是橫亙在老牌上市公司與二次元新貴之間的裂隙。

公測之後，屬於《幻塔》的漫長考驗才剛剛開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周勵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