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國“崩盤”，全因奇葩操作？_風聞

僅上個月土耳其里拉兑美元就暴跌30%

“2012年我來中國的時候，100里拉能換350元人民幣左右，現在100里拉就值40-50元左右。我的最大感受就是這個。”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土耳其在華學者告訴《看世界》。

在過去的一個月裏，土耳其貨幣里拉兑美元的價值大幅度貶值，在11月16日開始斷崖式下滑，截至12月下旬，里拉兑美元價值下滑了近50%，目前1里拉的面值兑美元大概為1：0.074，是自2006年以來的最低位。

12月2日，惠譽評級（Fitch Rating）下調了對土耳其的經濟展望，將其評為“BB－”級別，並且在網站上警告土耳其的高通脹問題將會給經濟帶來風險和不確定性。

土耳其超市員工在社交媒體上發佈漲價信息，展示產品的前後標籤

“1月份30里拉就能買到的廁所捲紙，現在要130里拉了。”這位土耳其學者説。里拉急劇貶值的另一面是嚴重的通貨膨脹，食品、生活必需品到能源產品，價格大約上漲了20%。

包括蘋果公司在內的跨國電子公司駐土耳其的分支機構，在11月中旬曾經一度停止銷售其旗下產品，重開後標價也大幅上漲：一台iPhone13 mini的價格在10月份是10999里拉，到了12月就變成了13999里拉，蘋果手錶系列7則上漲了1000多里拉。

土耳其里拉面值急劇下挫，不少國際媒體把問題指向土耳其政府一味降息的經濟政策。但外媒普遍認為，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降息之路不但不會剎車，還可能加大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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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加息，誰下台

《華爾街日報》的報道中認為，一直以來大部分政府和經濟學家的共識是，面對通貨膨脹壓力的時候，應該採取加息措施，鼓勵人們把錢存進銀行裏，抑制借貸行為，從而讓市場上流通的貨幣減少，最終止住貨幣貶值的勢頭。

然而，在埃爾多安看來，加息不是解決問題的良方，降息才是他的手中“王牌”。BBC新聞網用“另類政策”來形容埃爾多安的經濟學思維。

在埃爾多安總統看來，加息不是解決問題的良方，降息才是他的手中“王牌”

“高利息是一切問題的根源。”有媒體稱埃爾多安是加息政策的死敵。他主政時期，曾經有多個經濟領域官員因為主張加息而被辭退。在過去三年裏，土耳其中央銀行經歷了一年換一個行長的高頻率，而他們下馬的主要原因無一例外，都是因為加息。

2019年，土耳其央行行長穆拉特·伊薩爾因為降息不夠迅速被開除，這也是自1981年土耳其爆發軍事政變以來首次有央行行長被總統撤職。自此，埃爾多安開啓了頻繁更換央行行長的“習慣”：伊薩爾的繼任者烏伊薩爾按照埃爾多安的指示，在2018年大幅度降息，觸發里拉歷史性崩盤，在嘗試把利率調回去後，被迅速解職。

土耳其的年通脹率已飆升至21%以上，但由埃爾多安先生改革的土耳其共和國中央銀行剛剛將利率從16%降至15%，這是今年的第三次降息

今年3月下台的阿巴爾，此前也嘗試了一次加息，再次觸怒了埃爾多安而被替換。央行行長的頻繁更換，也引起了國外投資者們對土耳其貨幣政策穩定性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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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低

分析人士稱，埃爾多安之所以在減息的賽道上踩盡油門，一個原因是在2003年他擔任總理以後，在低利率政策的刺激下土耳其經濟一度保持迅猛增長，經濟規模增長了四倍。除了2009年出現一次衰退之外，疫情前土耳其每年GDP增長平均不低於7%，是G20國家中經濟發展最快的成員國之一。

埃爾多安的低利率政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讓土耳其成為海外投資“熱錢”的重要目的地。土耳其的基建行業在這種政策的刺激下在過去十年迅猛發展，比如伊斯坦布爾的高樓林立，讓這座橫跨亞歐海峽的古城，成為繼莫斯科之後坐擁第二多摩天大樓的歐洲城市。作為埃爾多安的票倉，土耳其東部地區的省道、國道和高速公路也得到了很大改善，西部則趨近貧窮和保守。

土耳其里拉處於歷史最低點，迫使公民將儲蓄兑換成黃金或外幣以避免通貨膨脹

低利率政策而導致的土耳其里拉價值走低，也在很長時期內刺激了土耳其旅遊業的發展。要知道，當地貨幣兑外幣價值足夠低的話，拿着外幣來土耳其兑換里拉的國外遊客會更樂於消費，從而帶動當地經濟。

在2019年，土耳其錄得了5190萬外國遊客的光顧，而土耳其本國人口才8343萬，旅遊人口占了本國人口的62%，疫情前的旅遊業在一年裏為土耳其經濟貢獻了12.7%的GDP份額。

實際上，在2021年第三季度，土耳其的GDP增長率也將預期看到7.4%的正增長。埃爾多安的賭注是，繼續打壓利率，讓土耳其經濟在疫情的嚴重影響下獲得足夠的增長刺激。這跟埃爾多安過去一直奉行的經濟理念一脈相承。

翻開里拉在過去十年的價值走向，我們會發現它兑美元的價值一路走低。在2016年埃爾多安把土耳其從議會制改為總統制後，里拉的下滑速度更加明顯。里拉在2018年觸發了一次急劇貶值後，在今年11月再次跌至歷史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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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的豪賭”

在新冠疫情暴發後，土耳其旅遊業大幅下滑，加上外貿出超問題一直嚴重，土耳其的經濟也更加依賴建築業推動就業和消費。

不過埃爾多安依舊採用“埃爾多安經濟學”， 以打壓利率為核，推動人們把銀行裏的錢拿出來投資和消費，為經濟提供更多刺激。埃爾多安的支持者用“不健康現象“來形容目前的通脹現象，並且聲稱只有繼續降息，才能給土耳其經濟帶來足夠劑量的強心針，最終打敗通脹。

然而這個説法遭到了土耳其國內外觀察人士的質疑。蘋果品牌在土耳其一度停止發售產品也被指是外國投資者對土耳其市場信心產生動搖的表現。惠譽測評用“不成熟”（premature）這個形容詞來描述土耳其央行的利率政策。

“埃爾多安經濟學”對振興土耳其生產力和促進出口的效力也遭質疑。“過去我們的小麥還可以自給自足，甚至還能出口，現在卻不得不進口了。”有報道分析稱，為了扭轉出超問題，降低本國貨幣以加強自身貨物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這樣的措施可以理解。但是土耳其經濟的一個硬傷，是許多出口製品的原材料都不能自產，而是從國外進口。

在里拉大幅貶值後，種植番茄和無花果的土耳其農場主們發現，他們一直購買的進口化肥和農業用的二氧化碳也應聲漲價了。而土耳其的無花果和橄欖一直是重要的出口貨物。據BBC報道，土耳其農民因為里拉貶值遭受的打擊相當嚴重，其成本漲幅高達50%。不少貨物的批發商寧願把貨物囤積起來，也不願意在貨幣價格如此激烈動盪的時候投入市場。

當地農民表示賣葡萄賺不到錢

對於土耳其普通人來説，他們的切身感受是自己的積蓄在一個月內大幅縮水，購買力急劇下滑。在推特上，有店主把不斷變化的價格牌放在一起拍照，引發大量網民轉發。印度電視台“WION”在土耳其採訪雜貨店店主時，對方説他們每天經營店鋪，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標價，因為貨品的價格變動得太劇烈了。

根據相關調查，在不同年齡層中，30歲以下的土耳其年輕人羣體對埃爾多安的低利率政策特別不滿。土耳其年輕人失業率高達22%，在OECD經合組織成員國中名列前茅。

印度“WION”電視台拍到，有不少年輕的土耳其人在大街上把假的美鈔點燃焚燒（在土耳其，焚燒里拉是犯罪行為），以表達自己對貨幣政策的不滿。他們在抗議現場高喊“生活在這個國家看不到希望了。”有媒體分析稱，到了2023年的大選，生於2000年前後的土耳其年輕人將會達到合法投票年齡，而這也對埃爾多安的連任之路產生不利影響。

一名街頭小販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受歡迎的中產階級購物區Mahmutpasa街出售土耳其國旗

據俄羅斯衞星通訊社12月5日報道，土耳其主要反對黨共和人民黨在南部城市梅爾辛組織了反對埃爾多安的集會，有數千人蔘加了這場反對派組織的集會。根據《華爾街日報》的報道，對埃爾多安不滿的集會和示威蔓延到土耳其多個城市。示威者認為埃爾多安要為這次通脹危機負責，有些則認為他的神志不清，甚至成為了土耳其民族和國家安全的累贅。“埃爾多安為了他一個人的野心，葬送了千萬個土耳其家庭的生計！”

曾經是埃爾多安親信，並且擔任過外交部長和總理的艾哈邁德·達烏特奧魯，痛斥埃爾多安的貨幣政策是“叛國行為”。

根據半島新聞網公佈的民調，埃爾多安所在政黨在土耳其選民中的支持率下滑到32%，被反對黨“共和人民黨“超越。而根據土耳其憲法，總統候選人在第一輪投票中不能獲得50%，將要進入第二輪投票環節。這對於埃爾多安來説，絕非好消息。經歷2018年裏拉貶值危機後，土耳其執政黨輸掉了兩座最大城市的地方選舉，這對於埃爾多安本應該是一個警示。

埃爾多安聲稱他的強硬措施對國家安全至關重要，而批評者稱他是專制的 

然而埃爾多安的應對措施，是繼續清洗金融和經濟領域的官員，同時為自己的低利率政策辯護。他甚至聲稱，在土耳其有一股“高利率遊説集團”在跟自己作對。面對質疑的聲音，埃爾多安依然打出自2003年出任總理然後擔任總統以來的幾張牌：繼續加大基礎設施建設、打壓利率、吸引國外“熱錢”進入土耳其投資。在接受土耳其官方電視台TRT的採訪中，埃爾多安言辭激烈，認為目前的經濟政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分析人士把埃爾多安的這場豪賭形容為“瘋狂”。資深投資戰略分析師布萊恩·雅各布森在接受路透社採訪時表示，如果通脹問題在土耳其繼續發酵，到了一定臨界點後，將引發該國銀行儲蓄用户大量擠兑，導致國外投資者信心的動搖加劇，而這也會讓在埃爾多安主政下刺激經濟的藥方全面失效。

作者 | 何任遠

編輯 | 趙菀瀅

美編 | 王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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