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 | 邱實 蔡立輝 : 印度竟是南亞地區發展的"最大阻礙"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2021-12-20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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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提要
**南亞是世界上少數幾個區域一體化程度較低的地區之一,其根源在於南亞區域合作發展中存在難以消解的障礙與問題。**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是導致南亞區域合作出現問題的深刻因素。南亞各國包括印度自身的印度國家身份認知狀態對南亞區域合作產生着影響。
**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一方面使印度忽視南亞小國利益而引發其不滿情緒,導致南亞地區安全問題突顯;另一方面使南亞小國恐懼印度國家身份而被迫依賴印度以求發展,造成南亞各國安全需求不對稱。**兩種認知狀態導致南亞國家關係矛盾與失衡、制度化聯繫程度較低以及合作意識分散等障礙性問題,深刻阻礙着南亞區域合作的發展狀態與成效。
關鍵詞:國家身份認知 印度地區霸權 南亞區域合作 “一帶一路”倡議

圖源網絡
南亞區域合作在戰後初期萌芽,於20世紀80年代起步並發展至今,逐漸形成以南亞區域合作聯盟(以下簡稱南盟)和次區域合作組織並行發展的區域一體化合作機制。但與其他地區的區域合作發展進程和成就相比,南亞區域合作發展顯得尤為緩慢。
**在現有的南亞區域合作障礙性問題研究中,以南亞國家間關係為視角的宏觀研究佔據着重要地位。**這些研究以國家為研究主體,以國家間互動狀態為變量,有助於宏觀把握南亞區域合作的發展態勢及其影響因素。國際伊斯蘭大學學者曼蘇爾·阿哈默德則重點關注印度在南盟中的作用,可見,以印度為中心的南亞國家間關係是研究南亞區域合作不可迴避的基本問題。
因此,以宏觀研究為基礎,重點分析主觀認知對南亞區域合作的作用,既是重要的分析視角,也是需要重視的考察因素。身份認知作為國際關係的重要概念,是影響國際行為體具體行為的核心變量。
一直以來,印度都致力於塑造多重國家身份以服務其國家戰略,努力獲得他國對其國家身份的認同與感知既是印度國家性格中的執念,也是影響其對外行為的重要準則。**印度國家身份成為影響印度對外行為的重要背景因素,而對印度國家身份的認知則深刻影響着南亞各國的對外行為。**本文以印度國家身份為源點,基於南亞各國對印度國家身份的認知視角對南亞區域合作發展障礙進行研究分析。
一、國家身份認知與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的理論邏輯
**(一)**國家身份認知與國家對外行為的理論關係
關於國家身份的定義,秦亞青認為:“國家身份是指一個國家相對於國際社會的位置。具體地説,國家身份就是一個現代意義上的主權國家與主導國際社會的認同程度。”也有學者指出國家身份“是基於國際社會承認之上的國家形象與特徵的自我設定,它隨着國家間互動樣式的變化而變化”,它是“國際社會中國家固有的標籤,它源於國家間以及國家與體系間的互動,同時,身份還是國家主動謀求的結果,一國圍繞身份的認知、蔑視、調整、承認等實踐是建構國際體系及其結構的關鍵”。
**可見,國家身份是由國家行為體經過自我認知後,在與其他行為體互動實踐中逐漸建構而來並處於變化之中的。**認知是國家身份建構中不可或缺的關鍵環節,對國家身份的認知既是基礎也是過程。基於此,“國家身份認知”概念大致可總結為國家行為體對自我國家身份和處於互動關係中他者國家身份的認同與感知,是國家行為體對自身國家形象與特徵通過自我設定後,在與其他行為體的互動中對他者國家形象和特徵產生認同與感知的建構過程。
身份認知對國際受眾和國內受眾都很重要,大國的決策者在制定外交政策都會把這些因素考慮在內。在身份認知形成後,國家行為體會做出符合其國家身份與國家利益的對外行為。身份認知與對外行為之間的作用機理在於國家身份對國家行為的內在驅動。
亞歷山大·温特對建構主義的重要貢獻之一就在於建立了身份與行為之間的明確聯繫。“因為身份決定利益、利益決定行為”“只有在確定了行為體的身份和利益之後,才能表述行為體的行為”“國家對國際社會的態度和行為是基於國家身份的,不同身份的國家會有着不同的觀念和因之產生的政策”。因此,當國家行為體對自我與他者關係中的國家身份認知形成後,國家身份會驅動國家行為體根據國家利益做出相應的對外決策。
**國家身份認知的準確性直接影響着國家對外行為的結果。**基本正確的國家身份認知會驅動國家行為體做出正向的對外行為,容易形成理解與認同,有利於促成合作;錯誤(或存在偏差)的國家身份認知會驅動國家行為體做出逆向的對外行為,容易引發矛盾與衝突,不利於合作的實現。
當自我給定的身份與對方給定的身份出現認知上的“身份位差”時,存在出現安全困境的可能。從歷史經驗來看,國家實力的不對稱性雖然不足以導致小國的過激行為,但給小國帶來的心理落差是產生“錯誤身份認知”的一個根本原因。“錯誤認知會使強者因忽視弱者的感受而犯錯,使弱者因過度關注強者的行為而犯錯,錯誤認知會逐漸放大併產生危機。”錯誤身份認知是導致國際關係合作困難的重要原因之一。
**(二)**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影響南亞區域合作的觀點梳理
**在分析國家對外行為時,國家身份作為一項重要背景性因素往往被忽視或隱藏,這是因為有些國家的國家身份並不突出。**對印度而言,客觀的優勢條件與強烈的主觀意識奠定了印度對地區霸權國身份的認知基礎。從綜合國力上看,印度的國家人口、領土面積、地緣位置、宗教影響、經濟、軍事、能源等方面在南亞都具有絕對優勢,這為歷任印度決策者推行霸權主義提供了物質基礎。
**在主觀意識上,印度的大國意識與戰略文化決定其以霸權思維指導國家發展目標。**在二者的綜合作用下促使印度形成地區霸權國身份的自我認知,並在南亞推行地區霸權主義政策。而由此帶來的南亞地區安全困境和南盟成員安全需求不對稱,從根本上阻礙着南亞區域合作的發展進程。
“儘管印度自認為是南亞的天然霸主,但是南亞地區卻缺乏霸權安全秩序。印度要想成為地區霸權國,就必須在此方向全面發揮作用。”雖然印度已經形成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但在維護地區安全與促進區域發展上所發揮的作用和承擔的責任與其國家身份並不匹配。
羅伯特·斯圖爾特·英格索爾和德里克·弗雷澤指出,印度沒有起到領導與管理的作用,其僅僅是在推行單邊主義,而在這一過程中印度的區域內霸權國形象逐漸被認知。蘇布拉提·K·米拉特在分析南亞地區安全問題時指出“南亞安全環境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在於印度作為地區現狀維持者的自我認知與地區鄰國將印度視為地區霸凌者的認知之間存在差距。”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造成的南亞地區安全困境破壞了南亞區域合作的安全基礎。
**南盟推進緩慢甚至停滯是南亞區域合作發展受阻的集中表現。**穆罕默德·阿尤布指出:“南亞合作機制缺失的根源在於印度的霸權國形象,特別是正在向印度教傾斜的霸權形象。它不僅對巴基斯坦產生威脅,而且也威脅到尼泊爾、斯里蘭卡和孟加拉國作為民族國家的安全。”印度的霸權干涉行為使南亞小國普遍形成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成為南亞小國產生懷疑與安全缺失心理的主要源頭。
海德爾汗和佐勒菲卡爾指出:“較小的成員國家總是以懷疑的眼光看待印度,認為它是霸權國家。這種不對稱的狀態導致了印度與成員國在安全認知上存在分歧。”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造成的成員國安全需求不對稱使南亞區域合作缺乏動力基礎。
對於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對南亞區域合作造成的障礙影響,馬達威· 巴辛指出:“霸權和領導力的概念是由政策所構建得來,並通過認知來證實它的存在。在敵對和不信任的狀態下,誤解往往超越實用主義和理性而發揮作用。**南亞國家普遍在認知上存在分歧,而大多數分歧來自於‘願景差異’。要消解這一差異,南亞區域內國家需要承擔同等的責任。**印度需要採取積極的政策來改善南亞鄰國的消極認知,而南亞鄰國則需要肯定印度的努力並擺脱歷史的桎梏。”因為“在不消除懷疑和不信任的前提下企圖創造合作環境是永遠不可能取得積極成果的。”打破困境的關鍵在於印度對國家政策的調整,以改善其他成員國對印度國家身份的認知偏差。
對此,克里斯蒂安·瓦格納指出:“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印度的南亞政策顯示出從軍事和外交干預的硬實力戰略,轉向強調政府間合作、談判和解和經濟合作的軟實力戰略。這些變化可以視為印度試圖改變其國家形象,從地區的霸凌轉向温和的霸權。”
二、南亞各國對印度國家身份的認知
**(一)**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的形塑
**在南亞,綜合國力上的壓倒性優勢為印度塑造地區霸權國身份提供了基礎條件。**印度以其龐大的地理、人口、資源規模以及悠久的歷史文化底藴,一直在謀取大國地位。據世界銀行數據統計,截至2020年南亞地區人口總數為18.57億人,其中印度人口總數為13.8億人,印度人口約佔南亞總人口數的四分之三。在地緣條件上,印度位於南亞中心並佔據着大部分陸地面積,其他南亞國家緊緊圍繞在印度周圍。除馬爾代夫和斯里蘭卡兩個島國外,只有巴基斯坦與阿富汗彼此相鄰,其他四國都與印度相接壤且互不相連,地緣環境可謂得天獨厚。
**自獨立以後,印度建立了較為完整的工業體系。**根據世界銀行最新數據顯示,2020年南亞地區整體國內生產總值為3.352萬億美元,其中印度國內生產總值為2.623萬億美元,是其他六國總和的三倍之多,經濟規模約佔南亞總體的78%。**軍事上,印度海陸空三軍兵力充足,**現役一艘航空母艦,1998年步入世界核大國行列,整體軍事實力雄厚。**科技上,印度的軟件技術、信息通信技術、生物醫藥技術以及原子能技術均位居世界前列。**這些絕對優勢使南亞形成以印度為中心的區域權力結構。在不對稱的區域權力結構下,南亞區域合作主要依靠以印度為中心的南亞國家間關係得以推進發展,印度地區霸權的形成條件不斷積累。
**外交上,印度積極謀求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合法席位以期實現其“大國夢”。****自1947年獨立以後,印度就確立了國家戰略,即確立在南亞的核心地位,控制印度洋,成為核大國,謀求“有聲有色”的世界一流大國地位。**在印度的文化中,印度將被印度文明滋養過的南亞諸國都視為其勢力範圍,印度文化圈內的一切力量都應服從印度統治,對南亞次大陸具有絕對控制權,以實現印度成為世界性大國的國家發展目標。強烈的主觀意識促使印度形成地區霸權思維,並在南亞積極推行地區霸權主義,這決定了 “印度的地區外交政策具有國內政策的性質”。
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的形成在印度南亞外交政策變遷中得到見證。自尼赫魯以來,印度制定的外交政策主要圍繞3個原則,即主宰南亞次大陸;確立在亞洲的中心地位;爭做世界大國。
基於這些原則,印度的南亞戰略主要體現為3個方面:第一,南亞必須以印度為主導;第二,南亞鄰國必須承認印度的主導地位;第三,反對任何地區外部力量介入南亞地區事務。
**從地區角度來看,尼赫魯在處理與周邊關係時,往往表現出了狹隘的民族主義和地區霸權主義。**尼赫魯時期推出的南亞地區霸權主義政策成為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形成的基礎。在經歷3次印巴戰爭以後,巴基斯坦被印度肢解。這一時期的英迪拉·甘地延續地區霸權主義路線,加強使用軍事力量干涉南亞鄰國內政,孟加拉國成立與吞併錫金的重大政治事件使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基本確立。
**直到“古傑拉爾主義”時期,印度迫於國內外形勢壓力,開始反思地區霸權主義思想並相應調整外交政策,以文化認同為紐帶發展與南亞鄰國關係。**然而“古傑拉爾主義”看似睦鄰,實則是對地區霸權主義的護持,目的是鞏固其逐步建立的地區霸權國身份。當前莫迪政府的“鄰國優先”政策(Neighbourhood First)中依稀可尋“古傑拉爾主義”的痕跡,“印度試圖控制南亞的實質沒有改變”。
**(二)**南亞國家對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的認知
斯蒂芬·科亨曾指出,**描述南亞地區的一種方法是“考察地區大國使用武力的度和另一個較小國家是否願意接受這一干預。**通過這一測定,就可區分出統治、首席和霸權之間的差異。統治是高壓政治的高級形式,是接受的低級形式;首席是相對於聯合而言;而霸權則介於兩者之間。印度把自己看作是居於首席的南亞國家,但在鄰國的眼裏,它更像一個地區霸主,甚至是地區的統治力量”。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是南亞小國的普遍認知,是南亞小國產生恐懼與防備心理的主要源頭。
**首先,印度版“門羅主義”奠定了南亞小國對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的認知基礎。**在繼承英國殖民統治權力以後,印度直接將南亞視為自己的後院,不容外部勢力染指,但自身卻強勢插手南亞小國內政。在這一過程中,南亞小國對印度地區霸權身份的主觀認知逐漸形成。以不丹和斯里蘭卡大選為例。2013年不丹大選前期,印度在不丹大選的關鍵時刻停止對不丹的家用煤氣和柴油補貼,造成不丹國內盧比供應緊張,煤氣與柴油價格上漲,製造了反對黨用以攻擊執政黨的不利口實。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印度與不丹大選有着直接關聯性,但此舉達到了印度想要的結果,使不丹繼續保持與印度的“特殊關係”。
2013年7月13日的第二輪投票中,不丹反對黨人民民主黨“意外”獲勝,外界評論認為印度綁架了此次不丹大選。對於斯里蘭卡,印度始終沒有放棄對其國家內政的干涉。據西方和斯里蘭卡的媒體報道,在2015年斯里蘭卡總統大選期間,印度不僅煽動原政府衞生部長、自由黨總書記西里塞納及多位國會議員“倒戈”,而且幫助反對派團隊制定總統競選策略,並通過對斯泰米爾人政黨的影響幫助“親印度和西方”的西里塞納爭取選票。
大選獲勝後的西里塞納新政府使斯里蘭卡的外交政策向親印方向不斷調整。印度對南亞小國政局的霸權干涉使南亞小國對印度地區霸權身份認知持續加深,對印度國家身份的過度關注導致南亞小國對印度產生不信任和畏懼心理,這是印度護持地區霸權國身份的慣用手段。
**其次,巴基斯坦被印度肢解的政治現實印證了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1971年印度利用巴基斯坦的國內問題向巴基斯坦發動第三次印巴戰爭,導致東巴基斯坦獨立,南亞出現全新的政治格局。印巴戰爭的過程與結果使南亞小國更加清晰對印度地區霸權國的身份認知。這促使南亞小國愈發關注印度的國家行為,加深它們對印度國家身份的恐懼與擔憂。在國家實力差距和國家身份認知所帶來的不安全感影響下,南亞國家的地區認同和凝聚力受到嚴重影響,國家間關係趨於矛盾與不平衡。
**再次,當印度核試爆成功以後,南亞小國刷新了對印度地區霸權國的身份認知。**尤其對於長期受到印度安全威脅的巴基斯坦來説,研製核武器也因此成為其國家發展的核心戰略目標。當巴基斯坦核試驗成功打破印度在南亞唯一擁核國家的身份地位後,印度和巴基斯坦對彼此國家身份的認知發生了新變化,兩國都警惕和關注對方的擁核國家身份,並以懷疑眼光看待對方的國家行為。
**這種關注所導致的認知偏差是錯誤身份認知的具體表現。當一方國家行為超出常規範圍時,另一方基於國家身份的認知偏差會對他者行為產生誤解。**例如,1999年5月在對巴基斯坦擁核國家身份的認知影響下,印度對巴基斯坦軍隊越過印控克什米爾地區卡吉爾的實際控制線行為產生了強烈反應,並由此引發繼三次印巴戰爭後最為嚴重的一次兩國衝突。
**最後,印度憑藉地區霸權國身份與南亞小國建立了失衡的“相互依賴”關係。**通過經濟滲透與援助、外交政策指導與影響、軍事壟斷與控制等手段,印度使南亞小國對其產生不同程度的依賴關係。由於國家實力差距懸殊,南亞小國只能被迫屈從印度,以保證國家的生存發展與安全。在失衡的雙邊關係下,南亞小國國家發展中充斥着難以擺脱的印度因素,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不斷突顯,加深着南亞小國對印度的身份認知。
在自我認知過程中,印度會形成多重身份,比如地區霸權國家、擁有核武器國家、新興國家和民主國家等。以何種國家身份進行對外行為取決於與其產生互動的行為對象。在與南亞小國的交往中,印度會在地區霸權國身份驅動下發展與南亞小國關係,通過國家間互動不斷建構地區霸權國身份,加深南亞小國對其身份認知,從而達到地區霸權護持的根本目的。
**印度對南亞小國的國家身份認知則常常出現失誤與偏差,容易忽視小國的國家身份與利益訴求。**這直接造成小國出現心理落差和不滿情緒,嚴重影響南亞國家間合作的基礎與條件。比如印度時常忽視南亞小國的安全渴望與需求,單方面根據自身利益與國家意願對南亞小國內政加以強行干涉。這從根本上破壞了南亞國家間發展合作的安全基礎,直接影響着南亞區域合作發展的內在動力。
三、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對南亞區域合作的障礙性影響
南亞區域合作推進緩慢是對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影響的消極回應。這些障礙性問題影響着南盟功能的發揮,阻滯了南亞區域合作發展。
**(一)**南亞國家間關係出現矛盾與失衡
**在南亞國家間關係的矛盾中以印巴矛盾最為突出。**印度始終將巴基斯坦視為其在南亞實現地區霸權的主要障礙和戰略對手。由於邊界和領土爭端、民族宗教矛盾等結構性因素的存在,印度與巴基斯坦兩國間的戰略對抗關係一直持續至今,並逐漸演變成南亞最為棘手的地區問題。
**固然印度與巴基斯坦之間構成的二元體矛盾源於多重結構性因素,但國家身份上的認知偏差則是導致多重結構性問題出現的重要根源。**錯誤身份認知使印度忽視巴基斯坦國家身份,強行干涉其國內問題並實施武力肢解。這一霸權行為不僅使印巴矛盾積聚加深,而且引發其他南亞小國的不安全感,對印度霸權身份愈發恐懼和不信任。
“印度造成巴基斯坦分裂的混亂使南亞每個國家都對他國產生了不信任感,而巴基斯坦分裂成孟加拉國和巴基斯坦以後以及印度在這場衝突中所扮演的角色更加重了這種不信任感。”隨着印度與巴基斯坦先後完成核試爆,印巴對彼此國家身份的認知也出現了新內容,擁核國家身份使雙方更加關注和警惕對方的國家行為,印巴矛盾因身份認知偏差的擴大和感知身份威脅的增加而更加複雜。在擁核國家身份下,印巴對峙的衝突狀態仍將持續,這造成南亞地區安全困境突顯,從根本上破壞着南亞區域合作的安全基礎。
**對其他南亞小國來説,身份上的忽視同樣會引起他們對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的牴觸和恐懼。**比如印度忽視南亞小國最渴望的安全需求,肆意對其國家事務進行霸權干涉。破壞了彼此的信任基礎,使本就因國家實力懸殊而不對稱的國家間關係更加失衡。
在失衡的國家間關係中,南亞小國始終存在強烈的安全需求,但錯誤身份認知使印度往往將其忽視。兩者在安全需求認知上存在分歧是導致南亞區域合作發展受阻的關鍵性障礙。
**(二)**制度供給意願與制度化聯繫不足
1、印度的制度供給意願不足
在南亞區域合作中,印度對南盟建設的制度供給意願不足。制度供給是提供地區公共產品的重要內容,主要包括參與制度建設的程度,影響制度設定的內容以及對制度的遵守與維護。在參與制度建設程度和影響制度設定內容上,印度憑藉地區霸權國身份主導在《南盟憲章》中寫入“完全體現印度立場”的“不審議雙邊和有爭議的問題”限制條款,導致南盟在最初的機制建設上就出現“先天不足”的制度缺陷,給本就缺乏合作基礎的南盟增添了不穩定因素。如“制度霸權理論所説,爭取地區霸權的核心是主導地區制度建設,以之為平台拉動地區合作,並形成由本國主導的規則體系與地區秩序”。
從這點看,印度地區霸權具有區域制度霸權的特徵,這種設計上的制度性缺陷預示着南盟終將面臨困境。南亞小國的安全需求無法在南盟框架下得到解決與滿足是南盟發展停滯的主要原因。
在制度的遵守與維護上,印度因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常常將南盟的發展置於其國家利益之後,該行為本質是對其他南盟成員國的利益輕視,容易引發它們的心理落差和不滿情緒,不利於區域合作發展推進。
比如2016年印度因其在克什米爾地區的軍事基地遭遇巴基斯坦襲擊而堅決抵制在伊斯蘭堡召開第十九屆南盟首腦會議,並造成本次會議無限期推遲。“印度非但沒有持續穩定地提供地區公共產品,反而以一種鄰國難以理解和應對的方式干擾制度進程和阻礙地區合作,通過破壞地區制度進程和忽視地區功能合作推行其制度霸權政策。”錯誤身份認知促使印度做出強行阻斷南盟制度規定的對外行為,罔顧他國利益的做法激化了國家間矛盾而使南亞地區深陷安全困境,導致南亞區域合作遭遇阻礙。
2、南亞國家間制度化聯繫程度偏低
印度地區霸權身份使南亞區域合作環境十分受限,其根源在於印度錯誤身份認知促使南亞小國對印度形成被迫依賴的國家間關係。
**首先,印度掌握着南亞絕大部分如水、煤炭和石油等天然資源,加強對這些資源領域的合作幾乎都是以印度為中心。**基於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南亞小國必須依賴與印度合作而謀求發展,因此南亞小國間的地區性合作十分少見。南亞國家尤其是小國間的制度化程度偏低導致南亞區域合作缺乏制度化聯繫基礎。
**其次,南亞小國間的雙邊及多邊關係發展很大程度上受印度影響和指導,其主要表現為南亞小國在保持與印度穩定關係的前提下發展與其他國家的雙邊及多邊關係。**國力虛弱與資源匱乏使南亞小國更加恐懼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為保證國家生存與安全,南亞小國的對外關係需要以印度為中心。南亞小國對外關係結構單一,彼此間缺少制度化合作,直接關係着南亞區域合作建設根基的穩定性。
**最後,在南盟框架下,儘管成員國間簽署了大量條約和文件致力於南盟制度建設,但大多數文本都只停留在書面階段,較少得到真正落實和執行。**制度建設中的執行力不足也是制度化聯繫程度較低的一種表現,直接影響着南亞區域合作的發展進程與成效。
從表面看,一方面南亞形成以印度為中心十分緊密的國家間合作關係網絡,另一方面南盟成員國間簽訂了大量條約與協定,制度化建設一派生機。但實際上,兩個方面的制度化建設都不同程度暴露出南亞區域合作的缺陷與不足,反映了南亞國家間制度化聯繫程度較低的深刻問題,這是導致南亞區域合作推進緩慢的障礙所在。
**(三)**合作意識與信任基礎分散
**南盟各成員國之間的關係以及區域內互不信任的政治環境持續困擾着南盟進程。**儘管南亞各國都希望促成南亞區域合作,但對於發展南盟各自又心存擔憂和疑慮。印度的擔憂在於擔心南亞小國集體聯合利用區域合作對抗自身並不十分穩固的地區霸權,小國的疑慮則主要集中在擔憂與印度建立區域合作後會帶來更嚴重的失衡依賴關係。
正是由於印度與南亞小國彼此存在身份認知偏差,才導致兩方對南盟框架下的安全認知產生分歧。安全需求的不對稱促使南亞各國趨於同域外國家或地區發展合作關係,南盟成員的合作意識與信任基礎逐漸被分散。這從根本上削弱了區域合作的內部凝聚力,導致內在合作動力不足,使南亞區域合作在發展進程中遭遇強大阻礙。
比如由於地緣條件臨近,巴基斯坦傾向發展同西亞國家間關係,與伊朗和土耳其成立巴、伊、土地區經濟合作組織。在東亞方向上,巴基斯坦與中國的友好關係更加不言而喻。其他南亞國家也同樣尋求與域外國家間的關係拓展。尼泊爾在實行對印度友好政策的同時,加緊推動對外貿易的多元化發展。孟加拉國因地理位置的天然優勢長期擔當着南亞與東南亞之間的重要橋樑,是環孟加拉灣多部門技術經濟合作倡議的重要成員國。斯里蘭卡作為南亞地區人均收入水平最高的國家,曾多次申請加入東南亞國家聯盟,希望通過加入該組織與東盟成員國建立密切的貿易往來。
四、印度國家身份影響下中國推動南亞區域合作的應對舉措
**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認知對南亞區域合作產生的障礙性影響不僅使南亞區域內合作存在發展限制,而且也直接成為中國與南亞實現跨區域合作的最大阻力。**2013年中國提出以實現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為重要目標的“一帶一路”合作倡議,南亞作為中國外交的重要方向,是中國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的重點地區。
**在“一帶一路”倡議框架下,中國努力發掘與南亞跨區域合作的潛在利益空間,積極推進項目建設並已取得顯著成果,以期能夠帶動南亞區域合作發展。**但印度出於對地區霸權護持而採取的牴觸態度使中國在南亞推進“一帶一路”建設中遭遇了嚴重阻礙。中國應保持對南亞區域合作的關心與關注,積極應對印度國家身份認知挑戰,在增進交流中改善國家身份認知偏差,妥善處理與調整中印關係,致力於構建中國———南亞命運共同體。為推動南亞區域合作突破障礙困境,中國可在以下方面做出應對舉措。
**(一)**契合南亞國家利益需求,精準打造雙贏民生項目
**對於南亞各國普遍虛弱的經濟現狀來講,經濟發展與互聯互通是其最迫切的現實需求。**面對印度基於地區霸權護持而抹黑“一帶一路”倡議的行為阻力,中國首先要深入考慮南亞國家及其民眾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程度,做好項目建設的闡釋工作,消解各國對國家自主性受限的政治擔憂,切實瞭解它們的利益關切,以改善其經濟發展和居民生活為目標,重點投資與社會民生密切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在項目推進過程中,重視項目建設效果評估,因地制宜設計項目,精準打造雙贏民生工程,助力各國及地區經濟發展,使南亞國家及其民眾真實感受利益所在,以此持久有效改善其對中國以及“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與接受度,從而發揮“一帶一路”合作倡議的聯通作用,促進南亞區域合作與經濟發展。
**(二)**擴大同南亞各國的人文交流,促進民心相通與理解支持
**“人文交流”的目的是促使“民心相通”,夯實國家間關係的社會土壤。**南亞國家對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存在錯誤認知,一方面在於印度地區霸權的負面導向作用,另一方面則是由於中國與南亞國家間缺少共有知識建構,導致民眾在思想與社會觀念上難以形成理解。基於此,中國需加強同南亞國家間關於科學研發、教育學術、青年對話以及文化旅遊等基礎方面的人文交流合作,使南亞各國民眾瞭解和認知真實的中國以及中國文化,消解南亞國家對“一帶一路”倡議政治經濟影響力的質疑。
比如印度、尼泊爾和不丹的佛教文化對全世界佛教信仰者來説充滿吸引力,中國作為佛教傳播的主要國家,應增強同這些南亞國家以佛教文化為紐帶的文旅交流,以此增進彼此民心相通與民意互融,促進南亞民眾對“一帶一路”的建設支持,從社會民意層面減輕“一帶一路”項目建設的推進阻力。
**(三)**利用好現有區域合作平台,挖掘潛在利益空間
**除“一帶一路”倡議外,中國與南亞現有的區域合作平台主要有南盟、《亞太經貿協定》、中國-巴基斯坦自由貿易區以及孟中印緬經濟走廊等。**2013年5月中國國家總理李克強訪問印度期間提出了孟中印緬經濟走廊倡議,其主要作用在於帶動四方所在的東亞、南亞以及東南亞地區的聯合發展,同時改善中印關係,推動中國與南亞國家間的區域合作。該倡議的提出進一步拓展了中國與南亞區域間合作的內容與發展空間。
2014年,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訪問印度時對於打造中印區域經濟共同體給予很高的期望,希望通過“一帶一路”的平台推動孟中印經濟走廊的建設,共同推動亞洲乃至世界經濟的可持續性發展。儘管當前中國尚未與南亞建立持久穩固的區域間合作,但中國應利用好現有區域合作平台,發揮南亞各國優勢產業,挖掘潛在共同利益,以合作促交流,改善南亞國家對中國國家形象的認知偏差,在趨於正確的國家身份認知基礎上建立廣泛而紮實的合作關係,激活南亞區域合作的發展動力。
**(四)**嘗試多層次多方面路徑選擇,重點消解印度對“一帶一路”認知偏差
**如何消解印度對“一帶一路”倡議的認知偏差與負面偏見是中國推動南亞區域合作的關鍵環節。**中國需要嘗試多層次和多方面的路徑選擇解決這一問題,比如培養掌握印度語言、瞭解印度文化與風俗習慣且具有外交能力的外宣工作人才;積極打造改善印度民生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加大外交投入,建立以首腦外交為引領的多層次對話交流機制;推動兩國發展戰略對接,實現共同協調發展等多重路徑。
正如拉賈·莫漢指出,印度需要接受中國經濟實力增強的現實。印度不能將中國排除在次大陸之外。新德里應該將其轉化為印度的優勢,而不是阻礙中國日益增長的經濟影響力。以中印合作先行帶動中國與南亞其他國家的發展合作是中國推動南亞區域合作的重要內容。中印的合作將為中國與南亞地區加強經貿合作開闢新空間,為增進地區人民的互信搭建新平台,為世界的和平與繁榮做出新貢獻。正如學者在論及中國域外角色構建時所提出的在與其他國家互動過程中定位與預期往往會出現偏差,從而導致角色衝突,中國應構建一套完善自身角色、照顧他者情緒的方案以緩解衝突。
五、結語
**儘管南亞新冠肺炎疫情使印度對南亞鄰國的傳統影響力有所削弱,但印度地區霸權國身份的影響作用仍是導致南亞區域合作難以推進的主要障礙。**從長期來看,南亞不對稱的區域權力結構將以印度為中心而繼續保持穩定,印度對自身地區霸權國身份的認知也在持續加深着其地區強權。理性認知南亞地區權力特點,改善國家身份認知偏差,尊重彼此國家身份是南亞國家共同推進區域合作的關鍵所在。
**對中國來講,理解印度國家身份認知的根源與現狀對中國開展南亞外交更加具有現實意義,對中國發展與南亞國家間關係起着關鍵指引作用。**中印關係始終是中國與南亞實現跨區域合作的重要考量因素,着重思考中印兩國相處之道,探索基於身份理解與社會觀念的制度設計,將為中印關係以及中國同南亞跨區域合作創造可塑發展空間。
本文來源於《雲南師範大學學報》2021年11月第53卷第6期
原標題為《印度國家身份對南亞區域合作的影響——基於國家身份認知視角》
作者邱實,暨南大學國際關係學院博士研究生
作者蔡立輝,暨南大學應急管理學院教授
本期編輯:穆禕璠 代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