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互聯網最難的時候到了_風聞

大家好，我是左頁。

前幾天，我寫了評論愛奇藝裁員的事兒，文裏提了一嘴時下互聯網公司大縮水的事，後台許多親友讓我展開聊聊。那今天我們就來聊下這事。

政策

最近一年來，互聯網企業確實遭遇了嚴峻的大寒冬。

先是各種裁員的傳聞，後來證實其中有些是假的，但互聯網中概股大縮水，卻是肉眼可見的。縮了多少呢？腰斬、10萬億，這都是現在媒體用的常見關鍵詞（中國上市的互聯網公司總共147家，根據今年2月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佈的統計，總市值也就16.8萬億）。

説是股災也不為過吧，我截了圖，大家看下“年初至今”這一欄就懂了。

現在中國互聯網可謂內外交困、裏外不是人，被中美“聯合雙打”。

先説美國，早在2019年特朗普時代，燈塔國就提出過一個叫《外國公司問責法案》的東西。這法案要求，赴美上市的外國公司，必須先證明自己不受外國政府擁有或掌控，同時接受美國公眾公司會計監督委員會（PCAOB）的標準。

這個法案，2020年5月獲得美國參議院批准通過，2021年12月2日獲得眾議院通過，看起來是面向所有非美上市企業，其實主要就是針對中國企業。因為，不接受PCAOB檢查審計底稿的外國上市企業，超過90%都是中企。

所以該法案通過後，中國赴美上市企業基本都要提交“額外”文件自證“清白”。這些文件包括：

一是外國政府在該公司擁有的股份比例；

二是政府實體是否在該公司控股；

三是董事會成員裏中國共產黨官員的姓名；

四是發行人的公司章程是否包含中國共產黨的任何章程，包括該章程的文本。

消息一出來，中概股恐慌性暴跌。

除了漂亮國施壓外，中國這邊的政策壓力也不小。

首當其衝的壓力來自《反壟斷法》，2021年4月，市場監管總局公佈阿里“二選一”反壟斷調查結果，罰了阿里182.28億，創下歷史記錄。

實施了13年的《反壟斷法》首次修訂，專門加入了關於數字經濟的內容。

大家可能沒注意到，國家反壟斷局也是今年11月正式掛牌的，2022年的國考首次招收了18名反壟斷公務員，市場監管總局增設的三個反壟斷司中，有兩個涉及數字經濟領域。

2021年，因此被稱為“中國反壟斷元年”。

值得一提的，中國加強反壟斷的同時，國外也在加碼反壟斷。總之，各大互聯網公司，尤其平台型互聯網公司的壓力，非常大。

除了反壟斷法外，另外一個政策性影響也讓各大互聯網公司壓力山大，這就是國家要收緊“關鍵軟件企業”的資格評價標準了。

“關鍵軟件企業”是有税收優惠的。一般企業，企業所得税率為25%，但如果被選上“關鍵軟件企業”，就可以享受10%的税收優惠。

以前，只要是個互聯網公司，就可以享受這項優惠，但現在國家想把税收優惠政策，用到該用的地方，更加精準地對準有實質科技貢獻的公司。

許多互聯網公司，的確有真正在做科技的部分，但往往所佔比例跟他享受的税收優惠是不匹配的，其實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搞價格戰、遊戲、社區團購之類，跟科技沾不上邊。

這就有必要區分出來，哪部分享受税收優惠，哪個部分不享受。

而且根據工信部十二五產業技術創新規劃，計算機硬件及軟硬一體的產業，未來才是國家重點支持的方向，重心會從軟件方面逐漸轉移。（這事我們一會還會細説）

受此影響，阿里巴巴第三季財報顯示，整個集團繳納的所得税為60.87億元，去年同期僅為19.11億。

阿里也説得很清楚了，主要就是由於：“若干子公司在去年同期收到其為2019自然年重點軟件企業的資格認定通知，可以適用重點軟件企業的10%税率，而今年這些子公司沒有認定為2020自然年重點軟件企業，故本季度無所得税費用調減”。

受此影響，騰訊和阿里三季度的淨利潤都下降了，騰訊三季度淨利潤為317.51億元，同比下降了2%，阿里為285.2億元，同比暴跌39％。還有什麼愛奇藝、京東、百度，淨利潤都在下滑。

互聯網剛興起的那些年，大家都在説泡沫，可是最近一些年，大家就幾乎年年都在説“寒冬”了，但與以往不降温的“寒冬”不同，今年互聯網的“寒冬”，是真的冷到極點了。

流量

除了政策層面的影響，還有一點對當下的互聯網來説也是致命的，那就是當前互聯網的流量快要見頂了。

互聯網燒錢也好、價格戰也罷，無非就是爭流量，但流量並不是無限的，網民就那麼多，再怎麼爭，總有爭完的時候。

截至2021年6月，中國網民規模達10.11億，較2020年12月增長2175萬，互聯網普及率達71.6%。截止2021年1月，全球網民是46.6億，普及率為59.5%。中國高出11個百分點。

網民規模還在擴大，但增速放緩，而且見頂也可以預見。

另外，人均上網時長，也幾乎快要達到極限了。

2月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佈的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12月，近10億網民平均每人每週上網26.2小時，是2016年以來的最低點。

按理説，疫情來了，網民上網時間應該更多才對，但好像並沒有這樣。其實網民增長有限、上網時間有限的情況下，疫情只是讓更多玩家擠入了互聯網爭奪這有限的流量。

增量有限或放緩，那就只剩下存量大戰了。

這種存量廝殺，最典型的表現，就數各大互聯網都不約而同進入直播領域這事了。不管這玩意是不是和自己的業務匹配，也不管是不是過度，反正別人開了，自己就必須開，一場混戰好不熱鬧。

因為，短視頻+直播佔了網民16.1%的使用時間，是最長的，比及時通信還要長，後者為13.7%。

互聯網流量大戰歷來就是如此，搶流量重在一個搶字，至於如何變現那是下一步該想的事，流量有一家獨大、贏家通吃的特點，來晚了，或者燒錢燒不過對手，就會邊緣化，進而出局。

出局和落伍的恐懼感，促使所有互聯網公司都跟嗜血的鯊魚一樣警覺，哪裏有流量，哪裏流量大，哪裏就必然會出現扎堆爭搶，資本就會流向那。

存量時代的大戰會怎麼打呢？

從前幾年流量紅利時代開始，主要路徑，其實就沒怎麼變，反正就是下沉、下沉，不斷的下沉，下沉到農村，下沉到社區。

下沉是個不錯的路子，但也會出現問題。一是低俗低智的批評會比較多，不過這都沒什麼，反正被人罵也是流量。更大的問題，是這種不斷下沉的流量生意，容易撞上政策紅線。

比如，去年，國家市場監管總局緊急叫停了五家社區團購平台的價格戰。

原因是什麼呢？擾亂市場經濟秩序、扭曲物價都是其次，最大的問題是這樣平台化競爭，被批評搶了小商小販的飯碗，造成“資本無序擴張”。輿論反感，政府也反感。

一般互聯網公司打價格戰的時候，普通用户是歡迎的，因為有補貼，有便宜佔嘛。但最近幾年，中國的網民好像變“聰明”了一樣，已經基本熟悉了互聯網公司的套路，低價，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壟斷，而一旦壟斷，過去拿的補貼、貪的小便宜，終究是要還回去的。

所以大家去看公眾早些年對出行領域的補貼，和現在輿論對社區團購領域補貼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早些年，大家打車拿補貼可開心了，現在補貼招拿，但要落他們一句好話，門都沒有，可能臨了還會挨他們一句嘲諷：“資本家城會玩。”

現在“雙十一”、“雙十二”什麼的，消費者還是很喜歡的，畢竟買到便宜貨誰不喜歡呢。但大家估計也能感覺出來，消費者雖然還是喜歡，但早就沒以前那麼興奮了，憂慮增多了，網上甚至還出現“反消費”社羣。

這個人造節日，無非就是把平時的消費都集中到一天而已，每年不斷攀升的銷售額，高興的是那些電商大廠，跟咱大多數網友有啥密切關係嗎？被互聯網平台壓榨，逼着降價商家，更是高興不起來啊。

以圖書這種商品為例。

大家如果觀察這些年的書價就知道，各大互聯網平台不斷打價格戰，瘋狂打折，但公眾最終得到了更便宜的書嗎？其實並沒有，出版社為了應對互聯網的打折促銷不得不提高書價。所以這些年，書價漲得其實非常快，大家如果有持續買書的習慣就會了解這點。

過去我們老説，中國的知識普及，一個非常大的動力就是書價低，但今天這種狀況一去不復返了。

你可能要問，那出版社為什麼要跟互聯網合作呢？不跟他們合作不就行了。

其實這就是互聯網通過燒錢實現壟斷的厲害之處了，它們擠死了線下書店，基本壟斷了圖書銷售渠道。事實上，你如果在出版社工作就知道了，出版社出版的書籍，是越來越離不開網絡平台了，有時候甚至還要給互聯網公司“返點”，以獲得更好的位置和流量。

但是，大概是從去年開始，“雙十一”就不集中在一天，打折持續時間往往十天半個月，消費者也不用搶了，快遞也不用大塞車了。

而今年的“雙十一”更是靜悄悄得可怕，沒有了晚會，電商公司都沒再公佈銷售額數據了。我覺得這才正常，大家更不必擔心網絡銷售會因此萎縮。

其實很多人可能不知道，“雙十一”不是光棍節，也不是什麼購物節，是正兒八經的中國空軍建軍節——十幾年來，被購物狂歡給遮蔽了。

今年的空軍節，空軍發佈了一個叫《什麼才是雙11》的視頻，裏面有一句話我覺得特牛逼：“你不知道雙11是中國空軍建軍節沒關係，人民的歡聲笑語就是對我們最大的獎勵。”

風向

除了政策、流量外，還有個事，也是當下互聯網面臨的一個挑戰，甚至可以説最大的挑戰。

不知道大家感覺到沒有，最近一些年，有個詞越來越火了，從自媒體到政府部門發言人，都喜歡用這個詞——“硬科技”。也不是新詞了，但最近幾年越來越受歡迎，我在學術網站搜了搜了，發現討論這詞的論文是自2017年後突然增多的。

這詞看起來望文生義就能懂，但其實比較複雜，大家可以自己去搜下，這兒就不重述了。現在説到這詞，主要指的是光電芯片、人工智能、航空航天、生物技術、信息技術、新材料、新能源、智能製造等。

互聯網，本屬於信息技術革命的一部分，換過去絕對是大家眼裏的“硬科技”，但現在在人們的印象，它已經淪為商業模式創新、砸錢遊戲的代名詞了，所以現在許多人一説到“硬科技”，都先把互聯網至少是現在中國多數互聯網公司排除在外，甚至為了説明什麼叫“硬科技”，每次都要把互聯網拉出來踩一腳。

咱們不管中國的互聯網是不是屬於“硬科技”，但現在的輿論和整個大風向，就是對當前的互聯網流量戰爭、模式創新都已經不感冒了。從政府到輿論，都是如此

大家從上面説的税收政策改變這點，也能看出來。對於中國的互聯網公司而言，其實這個大風向的改變，可能比流量增量枯竭和上市、反壟斷方面政策的影響都要更大。

細細想想，最近一系列關於某企業和企業家的爭議，也多是源自這一風向。

現在説企業能賺錢，都不夠了，真正能扛起“民族企業”這面大旗的，不僅僅是要貢獻税收和就業，還必須有虔誠和恭敬的心、捨得花費大量真金白銀致力於核心科技的創新和研發，能突破西方“卡脖子”技術的企業，那才是“真神”，否則，誰也別輕易去沾“民族”兩個字，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除了税收優惠外，現在國家起頭的投資，包括股市融資，都傾向於支持“硬科技”。

資本流向房地產，流向互聯網砸錢模式創新和過度市場營銷的，都不特別鼓勵了，只有流向“硬科技”領域，才會被認為是最有“正義性”的。

亂砸錢的投資，尤其致力於搞壟斷的投資，弄不好還會被撞上“資本無序擴張”這面牆。

這風向，到底是怎麼起來的很難説清楚了，可能是從國家倡導夯實實體經濟開始的，後來中美貿易戰，美國各種罰款、核心技術卡脖子，令整個國家越發緊張起來，同時越來越發現將核心技術、關鍵能源掌握在自己手裏的重要性。

我不評價這事是喜是憂，是對或是錯，反正現在就這麼一個風向，短時間顯然是逆轉不了，也改變不了，像雷軍説的，順勢而為就對了。

説中國的互聯網公司，完全沒有“硬科技”，其實也不客觀，某阿的雲計算，某度的AI、無人駕駛，其實都挺牛的。

另外，國內的互聯網公司，本身對許多“硬科技”研發，也有不少佈局和投資。比如，BAT三家中的B，對寒武紀、Barefoot Networks、深鑑科技、耐能、翱捷科技、恆玄科技等眾多芯片公司，其中寒武紀和恆玄科技，都已經成功登陸科創板。

我説這些，是想告訴大家，千萬別以為互聯網公司，就純粹是流量公司、模式創新公司。這種認知對它們不夠公平，但時下這股風向，的確對它們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尤其這股風向掀起來的輿論，對它們的股價造成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

而且大家沒發現嗎，現在光是“硬”這個形容詞，都有更多人用了。比如血鑽故事就一直跟時髦，老説自己“硬核”啥的，現在説自己文章好都不説好了，改説“硬”了。

結語

以上就是造成這波互聯網寒冬的幾個主要原因了，希望我講清楚了。説起來還是挺喪的，最後跟大家講一個帶點“喜感”的事吧，希望其實一直都在。

前段時間，央行出了一個新規定，説未來個人收款碼將不能應用於商業行為，引起了誤會，一時間刷了屏，許多人以為是“商家不能再用收款碼收款”，結果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恐慌，有人説央行要揩油了，有人説是要對某寶某信動手了，最誇張的説是我們又要回到紙幣時代了。

其實收款碼分為個人的和商用的，規定只是説個人收款碼不能用於商業。

這對大多數合法經營的商户基本沒啥影響，申請商用碼並不複雜。新規定，是為了規範市場秩序，避免有人通過這方式偷税漏税、遠程賭博等，對一般的消費者幾乎不會造成什麼壞影響，更多是利好。

後來央行親自下場闢謠，誤解才解開。有一大媒體對公眾的誤解很鬧心，將這解讀為“旨在吸引眼球，博取流量”。

其實我倒沒覺得有這麼嚴重。

從這事，我看到的，是中國人對這種事越敏感，就越表明他們對互聯網時代支付工具的高度依賴，也説明互聯網已經滲透到了日常生活的最深處，可以説中國人已經離不開它了。

很多人不喜歡互聯網燒錢，但我們今天的大多數便利、快捷和現代化的生活方式，包括網約車、共享單車、即時支付和包郵快遞、網購，哪一個不是燒錢燒出來的。

我一個朋友，前些移民去了澳洲。他所在那個地方，在海邊，藍天白雲，景色可美了，每天都在朋友圈曬曬曬。但我知道，他為不適合當地的生活痛苦不已，各種不方便，快遞貴到離譜，網購慢到懷疑人生，下個單，半個多月不見包裹。

互聯網帶給我們的便利，有時候只有那些去了國外的人才清楚。其實除我上面提到的那些便利外，我們回老家網上購票、找工作、找房子，基本都因為互聯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裏頭節約了多少時間，減少了多少生活成本，增加了多少就業機會？貢獻太大了，不能否認啊。

我覺得，這些最底層的服務和便利，就是今天中國互聯網的希望所在。中國的互聯網喜歡模仿、扎堆，有時候還不地道，但我真心希望中國的互聯網業能越來越好，也相信它不會永遠低迷。

寒冬來了，春天就不會太遠了。

部分參考文獻：

《從互聯網到硬科技！》，純科學.澎湃

《央行公佈新規，禁止商户使用個人收款碼，一個時代結束了？》，互聯網狗

《互聯網巨頭造“芯”現狀！》，集邦半導體觀察

《硬科技投向標｜證監會：堅持科創板“硬科技”定位 隆基股份下調硅片價格》，科技日報

《2020年中國產業互聯網行業發展分析：存量時代到來，業務持續高增長，將呈現出三大特點》，產業信息網

《互聯網寒冬背後：好公司的定義，已經變了，要硬科技了》，極客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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