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獄一年後,誓不打工的“竊·格瓦拉”成為老闆_風聞
乐乐呵呵的啊-2021-12-23 14:35
本文授權轉自公眾號“液態青年”,作者:葉雯。
出獄一年,甚至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周立齊都要為這句28歲時隨口説的話負責——要説到做到,“要自己找事做”,不為任何人打工。
“去周某烤吧。”
出租車司機老李之前隱隱聽説過,問了一句:“是那個網紅開的店?”
“對,就是説‘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那個人開的。”
“你也是湊熱鬧去看網紅吧?”沒等乘客回答,老李緊接着又感慨了一句,“沒想到之前一個小偷竟然火了,我們這些苦命掙錢的人哦。”
也的確很少有網紅像周立齊一樣能維持這麼長時間的熱度。
2012年6月6日,他因為偷竊電動車被抓進看守所,接受採訪時説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一輩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裏面的人個個都是人才,説話又好聽”被拍下。
四年後,這段視頻傳上網絡,這個留着長髮,八字小鬍子,玩世不恭的廣西南寧人瞬間火了。因為長相酷似古巴革命家切·格瓦拉,他被網友戲稱為“竊·格瓦拉”。
眾人忙着解構或者調侃周立齊時,主角當時因為盜竊罪和搶劫罪正在監獄服刑,這已經是第四次了——從2012年開始,周立齊先後四次因盜竊罪被抓獲判刑。2016年9月19日,他因犯搶劫罪、盜竊罪被南寧市興寧區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
2020年4月18日,周立齊出獄,來自全國各地的MCN公司跑去他老家,開出幾百萬的價格要籤他,他全拒絕了。
同年11月,他簽約成了一家電動車服務平台的聯合創始人。今年11月9日,他的燒烤店“周某烤吧”開業。他説到做到,出獄後改邪歸正,沒有打工,成了一名小老闆。

周某烤吧
烤吧自開業後天天食客爆滿,每天都從晚上6點營業到凌晨3點以後,去吃飯的都是想要近距離看看周立齊的人。
周立齊今年37歲,老家在南寧市五塘鎮民政村,距離市區有一小時的車程。家裏有六個兄弟姐妹,排行老三,綽號“阿三”。因為家裏窮,他14歲便來到南寧混社會。直到現在,父母還在老家住着屋頂是瓦片棉的平房。
但現在,想要跟周立齊合影的人需要排隊,大家都尊稱他“三哥”。
“整個廣西不管我去到哪個地方,都會有人認識我”,但周立齊心裏也清楚,“如果我去打工,我説的那些話體現的精神就沒了,那你覺得還有人關注我嗎?”
出獄一年,甚至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以前的“竊·格瓦拉”都要為這句28歲時隨口説的話負責——要説到做到,“要自己找事做”,不為任何人打工。
1
在南寧市區,晚上九點,街上穿梭着大量電動車,沿途店鋪客人已經稀疏,店員做着一天的收尾工作。老李駕駛的出租車拐進北湖北路,光線暗淡不少,道路兩旁多是正在建設的樓盤。
五分鐘後,“周某烤吧”到了。黃色招牌上四個白色大字在黑暗中發亮,旁邊是周立齊在網上流傳的標誌頭像,底下還有一排紅色小字,“來到這裏的個個都是人才”——這也是周立齊的語錄之一。老李好奇,往外探頭看了一眼招牌,沒多停留便離開了。
南寧市民對周立齊的態度大抵分為兩種。出租車司機老李代表了第一種,想不通周立齊為什麼紅,遠遠地看看,沒想過去探店吃飯。但站在“周某烤吧”前的那一刻,便能感受到當地人對周立齊的第二種態度——好奇、試探、甚至追捧。
招牌讓旁邊的所有店鋪黯然失色,路過此地的人免不了舉起手機拍照。
烤吧共兩層,每層400平米,無序地散落着桌椅,地面也有些粘膩。這也難怪——客人坐滿了,服務員端菜都來不及,更別説打掃。從一樓走上二樓的拐角處,裝着一個燈箱,上面畫着燒烤和啤酒,左下角依然是周立齊“切·格瓦拉”式頭像盯着你。二樓靠牆有一個可以唱歌的設備和台子,牆上掛着播放mtv的電視,鮮少有人真的上去唱歌。
很偶爾地,周立齊會站上去。有食客拍了一條抖音,周立齊右手拿着話筒,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話朝客人喊:“今天晚上,兄弟們,開心嗎?”台下的客人起身圍住他,舉起手機對着他邊拍邊回應:“開心!”周立齊向前伸出左手,手掌朝下在空中一甩,最後説:“祝兄弟姐妹們身體健康!”牆上貼着金色花紋的壁紙,屋頂掛着閃爍的彩燈和紅色紙燈籠,窗户上掛着紫色窗簾。
二樓走廊左手邊的三個包間,被命名為“週二”、“週三”和“週四”。右手邊的“週一”是儲物間,走廊盡頭的“週日”算是周立齊的辦公室,擺了茶桌和沙發,可以休息、談事。
每張餐桌上和桌底都鋪滿酒瓶,桌上的人玩“牌九”遊戲或者旁若無人大聲划拳打發時間。
吃飯不是目的,酒到酣處大家不願散去,他們都在等待什麼。
12月1日,有江蘇南京的兩個年輕人來到南寧拍攝關於“周某烤吧”的短視頻,故事講的是年輕人騎着電動車慕名來吃飯,結完賬走時發現電瓶車被偷了。年輕人在店門口從下午兩點一直守到晚上六點,總算得到了讓周立齊配合的機會。
晚上九點半時,兩人補拍結賬的鏡頭時,周立齊終於出現了。從二樓下來走到吧枱的那一刻,有眼尖的食客認出了他。眾人一陣騷動,起身將他圍住,舉起手機開始記錄帶有“周立齊”的畫面——不管是背影、側臉還是他留長了的頭髮。

配合拍視頻的周立齊
也許因為在場人太多,周立齊對“最後電瓶車被偷”這種調侃甚至帶有嘲諷式的故事結尾沒有提出異議,送走他們便匆匆上樓鑽進了包廂。
這條視頻發出來後獲得了20多萬的點贊,成了這個視頻號點贊數第二多的。
慕名而來找周立齊的食客身邊,總免不了有一個用視頻記錄全程的人。見周立齊出現了,一些已經喝得滿面紅光的人跟上去,他們喊周立齊“三哥”,先自我介紹做什麼生意,然後誇張地説來了很多次,只為看一看周立齊的真身。周立齊耐心地聽着,合影的時候也配合,“連着摁,拍幾十張都沒問題”。
食客們提出拍小視頻,並讓周立齊配合着説“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周立齊一一照做,拍完之後,前者便心滿意足地走了。
按照周立齊的説法,來這裏吃飯找過他的,一起喝過酒的,都算朋友了,都是以後情誼的開始。
剛工作沒幾年的阿鵬趁週末和朋友從深圳來到南寧,只希望能見周立齊一面。從晚上8點等到晚上11點鐘,看到周立齊,他趕緊端着杯子上前敬了酒。
阿鵬在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這幾年攢着勁想掙錢,但“打工掙不了多少錢,創業沒有能力,炒幣爆倉,買基金虧了”。“自己真正到社會上打工後,對周老闆(周立齊)説的那些話更加有體會,打工真的是看老闆臉色行事。”阿鵬羨慕周立齊的自由,覺得他“天不怕地不怕”。
但阿鵬又有些失望。眼前的周立齊看起來乾淨了不少,“沒以前邋里邋遢的感覺”,説話“也沒以前好聽了”(在那段出名的視頻素材裏,周立齊接受採訪時説“裏面的人説話又好聽”)。

路人拉着周立齊拍照
2
現在周立齊拍短視頻配合,但對所傳達的立意又是非常明確的:必須正能量。
12月2日凌晨一點,一家探店短視頻要周立齊出鏡,他們在一間空出來的包廂裏拍——一名男青年向周立齊抱怨,“你都把我害慘了,你説‘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搞得我天天在家打遊戲呀,睡覺什麼的”。聽到這裏,手撐餐桌的周立齊身體往後仰了一下,不肯再説那句著名的“不打工”,他現場編了台詞:“年輕人,這樣是不行的,你要出來找個工作,或者可以去創業。年輕人有目標有想法,你是ok的,我相信你是ok的!”

周立齊正在拍短視頻
周立齊想擺脱之前那個街頭小竊賊的形象。
“該受的懲罰我已經受了,父母年紀也大了,我不想搞東搞西啦,還有一些想做的事。”
同村的阿助想要幫他樹立改邪歸正的形象,他在抖音和快手申請了“廣西阿三”賬號,開始拍短視頻。第一條視頻發佈在周立齊回家兩個月後。鏡頭中,周立齊穿着襯衫短褲,留着板寸和鬍渣,誠懇地為之前的所有過失道歉。粉絲到三百多萬的時候,這些賬號被平台封掉,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猜測是因為過去不光彩的經歷。
之前有媒體報道,拍視頻前周立齊會一字不差地背好阿助整理的文字稿,面對鏡頭僵硬緊張,磕磕絆絆,和8年前那個口出金句的周立齊差得多。
那些短視頻公司跟周立齊的家人談,跟阿助談,開出每年幾百萬甚至上千萬的價格,但周立齊不想見,對所有的短視頻合作請求都以自己不懂為由都拒絕了。
他想得很明白,“你認為我會對那幾百萬感興趣嗎?哪怕你給我100個億,你叫我去你公司上班,我是不會做。大家喜歡我,就是喜歡我不打工的自由精神,懂嗎?如果我去打工,你覺得大家還會看我嗎?”
有網友千里迢迢從廣東走路來到周立齊老家,走了一個多月,穿的拖鞋走爛了,為的就是能夠跟着周立齊混,“頓頓喝白粥都認”。他在周家吃住了好多天,天天開着直播,對着一萬多人講周家今天又吃了什麼。最後,周立齊請求派出所民警趕走了這個執着的網友。
越來越多的人找到周立齊想跟他合作。從去年開始,他進了這輩子最多的老闆辦公室,他不愛喝茶,但喝了這輩子最多的茶。老闆們的辦公室裏大多放着茶具,倒騰着好幾道工序,最後每人倒一小口。好多老闆説要跟他談合作,但大部分時候,周立齊稱之為“畫大餅”,散場時拍拍視頻和照片。
見老闆時,周立齊喜歡雙臂交叉把頭埋進去趴桌上,也不太愛説話。回到家後他想了想白天見的人聊的事:“我真正想做事,你倒是拿錢投資呀。”
直到2020年9月份,廣西一家電動車公司的董事長何桂林找到了周立齊,希望能談談合作。何桂林在杭州一家互聯網公司工作了十幾年,2019年回到南寧,希望做一個電動車專門的服務平台。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約在何桂林位於市中心一家高檔寫字樓的辦公室裏。周立齊覺得靠譜。見面後聊了聊,他直接問何桂林:“何總,你不能騙我,只利用我賺錢吧?”
“他不會拐彎抹角,有什麼顧慮會直講,我喜歡直來直去。”這是何桂林對周立齊的第一印象。原本他只想邀請周立齊做平台代言人,以後還能直播帶貨。而由於周立齊很瞭解電動車,尤其是電動車電池的拆卸,他提出可以找廠家生產電動車,把防盜做到南寧市的極致。
比如鋰電池上可以裝上防盜芯片,周立齊知道芯片放在哪個位置不容易被毀壞。電瓶車什麼時間被偷,報警時電動車在哪兒,被偷後會送去哪裏——這些都可以通過芯片實時反應在手機上。
他們甚至還給日後生產的電動車起好了品牌名字——周立騎。
“如果被盜的電動車三個月內找不回來,我周立齊再賠你一輛新的。”周立齊很興奮。
回家之後,周立齊上網查到了這家公司和註冊資金。兩個月內,他又約着阿助,見過何桂林兩次。2020年11月11日,何桂林正式和周立齊簽約,讓周立齊佔了公司15%的股份,成為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兩人坐在喜慶的紅色背景前籤合同,站起來握手,對着鏡頭笑。
一覺醒來,有好事者將他們的合影傳到了網上,全網都知道周立齊從“竊·格瓦拉”成為了一家電動車服務平台的聯合創始人。何桂林記得,那天公司的電話被打爆了,大部分都是向他取經的商家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你們是怎麼簽了周立齊的啊?”
一家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對周立齊來説,這可不算打工人。除了按照公司要求宣傳,他可以做任何想做(但不違法)的事。

周立齊
3
2021年四五月份時,周立齊想開一家燒烤店,起因是“平時也都在外面和認識的朋友喝酒,還不如自己開一個,不管生意好不好,最起碼每個晚上都能在那邊”。
他已經想好,店只從傍晚6點營業到次日凌晨3點——這符合當地人的夜生活習慣:“南寧這個城市都是喝酒喝到早上三四點的那種,你看有些人喝酒喝得,喝醉了吐,吐回來又喝,(媽的)這些都是錢的。”
周立齊找之前談過合作的老闆們聊,所有人都以為他在開玩笑,害怕賠錢,猶豫要不要投資。最後只有兩個人借了7萬塊錢給他。周立齊説,他和阿助兩個人開起來“周某烤吧”,第一個月投資了25萬。但阿助説這家店投資了上百萬。
店開起來之後,錢又找上週立齊,五十萬元一百萬元都有人出。但他不再接受,還告訴那些人:“不要跟我説廢話。我之前找你的時候怕虧本,不理我。你前怕虎後怕狼,你還能做什麼?”
店面選在了他最熟悉的城中村,從13歲出來混社會,他就一直住在城中村,每月租金500元左右。城中村是南寧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狹窄的道路兩旁都是擠擠挨挨的住户,街上永遠都有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人。就算南寧其他地方都睡了,城中村裏的菜市場、小商鋪還亮着燈。
混城中村那陣子,周立齊特別張揚,偷電動車也只偷價值千元以上的。有知情人説他膽子大,走進小區拍拍電瓶車,哪個報警器響就偷哪個,還要當着保安的面若無其事地推出去。
以前也混過社會的陳昇評價當時的周立齊其實“不算聰明”,在“圈子裏也不算入流”:“這個圈子也分三六九等,聰明人都靠着其他灰色收入,比如賭球、六合彩來掙錢,更聰明的人又有其他門路。阿三其實屬於最底端的了。如果不是因為阿三説的那些話,他就是那類小毛賊裏不起眼的一個。”
六月份時,他看中了現在“周某烤吧”的門面,當時這裏是一家牛雜店。算上後廚那片空地,這家店總共差不多2000平米,位置差不多在周圍幾個城中村的中心。
周立齊跟老闆打聽,老闆抱怨不掙錢,開了兩三個月,每個月都往裏搭十幾萬,光每月房租都有25000元。周立齊説,你這裏賣的都是牛肉,不是牛雜就是牛骨湯,不是炒就是涼拌,想點別的都點不了,大家會吃膩的,不如合夥開一個燒烤店。
老闆沒同意,給周立齊開出16萬元的轉讓費,周立齊也沒同意。過了一個月,牛雜店門口掛了“旺鋪轉租”,撐不下去要關張了。
最後,周立齊跟房東敲定了每月18000元的房租,周邊道路通車後會漲到22000元。
他去工商局註冊,想起“廣西阿三”這個名字已經被用,便起名叫“周某烤吧”。對周立齊來説,雖然沒開過燒烤店,但常年跟朋友在外面喝酒,“喝也喝出來經驗了”。他和阿助先找了3個廚師、8個服務員和兩個燒烤師傅,匆匆準備一番,11月9日正式開業。
何桂林被當時開業的情景鎮住了,他沒想到周立齊這麼火。但凡跟周立齊有點交集的朋友都來了,南寧大大小小的網紅,他的粉絲,路過湊熱鬧的人。店門口擺了七八十個花籃,周立齊和阿助請了敲鑼打鼓的舞獅隊表演。
周立齊給客人敬酒,一桌挨一桌喝過去,説着當年讓他出名的那句“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次他確實做了老闆,一直喝到凌晨三點,他算了算,一個人就喝了16斤啤酒。

從開業到現在,每天都有人慕名而來。廚師忙不過來,菜和菜中間總會間隔半個小時,有食客便去網上給店鋪打差評,但沒人在意這些,更多人調侃的還是“在這兒吃飯電瓶車會不會被偷”。
陪客人喝酒成了周立齊生活的常態。人多時他的辦公室也會被佔用當作包廂。包廂一般留給來跟他談生意的老闆,或者相熟的朋友們,他主陪。
12月3日晚上,周立齊陪六個人在包廂“週三”吃飯,他們打算邀請周立齊去即將開業的果園剪綵。事情聊完後,周立齊開始跟六個人輪番划拳,一人三局,不管輸贏都換下一個。周立齊一直坐着,其他人已經興奮地站起來,又企圖在音量上壓倒周立齊,好像這樣就能贏。
“划拳不用那麼大聲,大聲沒用。”周立齊説。就像他秉承還沒做出來的事不需要説出來,吹牛也沒用。
4
帶我們回老家五塘鎮民政村看看是周立齊主動提的。
12月3日,早上10點鐘,阿助開車載我們過去。路上他指着一處別墅區,説這些路過的地方在少年時期都是大片的魚塘和農田。偶爾,周立齊會跟着播放器裏的dj舞曲哼唱兩句,歌詞裏或多或少都含有“酒”字。
40分鐘後到了五塘鎮。周立齊家有四間平房,圍成一個小院,屋頂只用瓦片棉簡單遮蓋。周圍人家都已經蓋了兩三層小樓,周立齊家被圍在中間,顯得低窪。空蕩的堂屋只有一台電視和電飯煲稱得上是電器,屋內的牀上凌亂地堆放着鋪蓋。為了節省,周家還在用灶台燒水洗澡,天然氣只是平時炒菜用。周立齊很坦然地説,這些都可以拍。
周立齊的父親腿腳不好,去年高血壓之後走路變得更跛了;他的母親矮小,頭上包着毛巾,幾乎不開口説話。周立齊的大哥在家照顧兩位老人。
二哥在南寧給物流公司做工,小弟在工地,都還沒有結婚。前幾天二哥從南寧拉了廢棄的木料放在村子裏,給老兩口燒水用。母親便拉着手推車佝僂着背,緩慢地往自家院子裏拉。
周立齊從小家裏就窮,靠種些蔬菜和糧食為生。村裏人説,他們哥幾個都只上到小學三年級,大哥和二哥還跟着聽了四年級的課,用的是借來的舊課本。還有村裏人説,以前小時候都在一起捉魚挖泥鰍,周立齊紅了之後,來村裏找他的人也多,反而疏遠了,“不太想添麻煩”。

周立齊和家人
我們在周家停留時,正好趕上村委會的人進行殘疾老人登記。村幹部興奮地把周立齊夾在中間合影。周立齊的大哥背對着他們,熟視無睹地處理着案板上的魚和豬肉。
吃過午飯,大哥坐在院子裏,就着親戚家小樓上玉米棒粉碎機的聲音,盯着窗户出神。家裏十幾畝地荒了幾畝,大哥説,該除除草了。他個子也不高,長相憨厚,話也不多。
周立齊自稱一直沒有打過工,但大哥説他們倆都在南寧工地做過。在工地很辛苦工資又低,周立齊老跑出去,混了社會,大哥則選擇回到老家照顧父母。
現在大哥成了村裏無所事事的中年人,經常去別人家蹭Wi-Fi上網,刷短視頻,手機也經常放在別人家充電。刷視頻可以提現——每天他可以領到一塊多錢,一個月就能領到三十幾塊錢。
周立齊在外面在做什麼事情,大哥不清楚也不過問。周立齊出獄後,他甚至沒有留這個弟弟的電話號碼,“沒有必要,家裏有事讓弟弟通知他就好啦。”
當被問到想不想給家裏蓋房子,他笑了:“老三不是在外面搞錢嘛,等着他來蓋房啦。”
5
如果白天沒事,周立齊通常睡到下午三四點鐘。有時因為喝酒胃不舒服,晚上他會躲在辦公室不出去,讓服務員從後廚盛一小盆白粥喝。有個女人在旁邊勸他:“要在意身體啊,坐在人家桌子上半個小時起不來,你這樣不行啊。”
女人叫阿蘭。周立齊在哪裏,阿蘭都會跟着。被問及兩人關係時,周立齊只説是“友女”(方言,普通女性朋友),而不是“女朋友”。阿蘭也笑笑不回應。
私下的好朋友都知道,他們是事實上的情侶。
阿蘭比周立齊小1歲,兩人十幾年前就認識。這麼多年阿蘭一直在廣東虎門做乾果批發生意,去年回到老家南寧,在一次飯局上和周立齊重逢。兩人開始約會,阿蘭喜歡周立齊説話有趣,和他在一起很快樂。
周立齊問她,聽沒聽説過“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句話,阿蘭説沒有。周立齊拿過她的手機找到視頻讓她看,她才知道男朋友這麼火。
阿蘭覺得,周立齊又和他周圍的其他男人不一樣——那些男人身邊的女人經常換,只有周立齊身邊永遠是阿蘭,“每次出去應酬他都主動帶上我,這點我是很相信他的,他這個人很重情重義,不會背叛我。”
今年7月,阿蘭為了處理生意上的事去了虎門一個月,回來後身邊的朋友告訴她:“我們跟三哥開玩笑,説你不會回來啦,讓他去找別人,他都不答應的。”
身邊出現過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吵着要嫁給周立齊,拍照時挽着胳膊臉貼臉,阿蘭當作沒看見。
“(她們想要)嫁給周立齊也是圖他的名氣,或者錢。她們會給老三發短信説沒錢吃飯啦,老三就轉給她們一二百。”阿蘭説。
大方的周立齊有時讓阿蘭很無奈,晚上喝酒喝得高興了,客人可能只來過一次,周立齊大手一揮,説“去,把這桌的單買了”,阿蘭用的是自己的錢,這種情況發生過兩三次。再比如,吃完飯沒有盡興,周立齊也會大方地説“我安排”。
周立齊混過十幾年社會。這個圈子又有這個圈子的規矩,“江湖錢江湖去”,在圈子裏賺的錢,要用在這個圈子裏,不管是請兄弟們吃飯喝酒,還是打點關係,“沒有關係寸步難行”。這事阿蘭也理解,混過社會的人就喜歡買單,“問題是周立齊哪有這麼多錢給別人,家裏房子還等着他蓋。”
今年國慶節期間,周立齊帶着阿蘭回老家給父親過八十歲生日。周立齊説他之前沒有帶女朋友回過家,阿蘭為周父買了蛋糕。最後周立齊花了四千多,請村裏親戚吃飯,擺了八桌酒席。
村裏人告訴阿蘭,之前有親戚生病,阿三還掏了兩千塊錢幫忙,他人很好,很仗義。

站在老屋前
可阿蘭有自己的考慮,她希望周立齊對不那麼熟的人就不要那麼“大方”了,“不該出的錢沒必要出啊,以後如果真的結婚,還要考慮兩個人的生活,有了小孩怎麼辦。”這也是她猶豫要不要公開戀情的原因,“如果公開了,兩個人最後又沒在一起,對雙方來説都不好。”
跟周立齊在一起後,到了晚上11點,阿蘭一天的生活好像才剛剛開始。開店之後,周立齊在包廂跟人喝酒,阿蘭通常站在二樓大廳前面,關注着食客們有什麼需要。
12月初的南寧,凌晨兩點已經有了些許寒意,客人陸陸續續走了,門口四五個代駕抽着煙等活兒,街道冷清。阿蘭走到後廚院子,看到周立齊在等着吃宵夜,便在他身旁坐下。
周立齊看起來很高興,他張羅着後廚工作人員都坐過來吃飯。他聊了聊最近要見的人,做的事。忽然他話鋒一轉,對阿蘭説:“當着記者的面,你説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啊?”他指結婚。
烤爐裏的炭火還沒熄,烤魚端上來了,後廚的師傅坐了下來。阿蘭還是笑笑,沒有回應。
(文中陳昇、阿蘭為化名,圖片均為作者拍攝)
Q&A
問:過去一年你最關心的是什麼?
答:我想把我的事業給做大,雖然説抖音快手我現在玩不了,但我可以做其他的。
問:2021年裏哪一份關心讓你印象深刻,來自何處?
答:沒有。
問:2021年裏有任何遺憾的事嗎?
答:哪有什麼遺憾,我做錯事情,已經為我的行為埋過單的,我沒有遺憾。
問:對於你個人而言,你覺得關心一個人最好的方式是什麼?
答:比如説我關心我的家庭,關心我的家庭能夠變好點,要蓋新房,能夠搬進新房,就這樣子。
問:2021年和2020年的自己相比,最大的變化時什麼?
答:沒有變化。這些變化都不是變化,等到我成功的那天才叫變化。不是説開了一家燒烤店或者做電動車就是是成功了懂嗎?我的願望很大,但我沒做出來我也不會告訴你。
問:對即將到來的2022年有何期待?
答:想做什麼就做成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