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I 曾經的越南難民正在幫助阿富汗難民_風聞
大雾拦江-退伍军人-2021-12-24 09:10
1.
杜瑞(Thuy Do,音譯)無法將視線從電視新聞中循環播放的那個鏡頭中挪開——數百名阿富汗人追趕着一架大型滑行的美國空軍貨運飛機,絕望地試圖逃離他們的祖國。那種瘋狂讓她感覺如此熟悉,讓她想起了四十多年前難民擠上直升機逃離越南的畫面。
所以,今年夏天,39歲的杜醫生和她的丈夫坐在客廳裏,談論他們能幫上什麼忙。在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家人離開了越南,搬到了西雅圖。

杜醫生和她的兩個孩子。
她説,在看到塔利班8月接管阿富汗時,最初她十分震驚:“我們只知道我們必須做點什麼,現在是我們回饋社會的時候了。”
跨越崎嶇的山脈和浩瀚的太平洋,阿卜杜勒·馬廷·卡迪裏(Abdul Matin Qadiri)在哈米德·卡爾扎伊國際機場的一個角落安頓下來,他和妻子以及四個孩子將在那裏度過兩個晚上,焦急地等待撤離航班。塔利班進入阿富汗首都喀布爾的消息甫一傳出,卡迪裏就決定儘快逃離。畢竟作為一名機械師,卡迪裏曾與美軍並肩作戰。
“這是生死攸關的事,”45歲的卡迪裏説。“我們必須離開。”

卡迪裏和妻子在西雅圖郊區。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通過慷慨、巧合和深刻的理解,杜醫生和卡迪裏在他們現在都稱之為家的地方交匯:太平洋西北。
2.
隨着美軍從阿富汗撤出,聯邦政府已將大約8.3萬人疏散到美國,其中一些人被轉移到從德克薩斯州到新澤西州的美國軍事基地,等待他們將在哪裏開始新生活的消息。
大約有3.5萬人滯留在國防部的設施中。而據美國國土安全部説,有3.6萬人要麼有適當的法律文件,要麼得到了政府批准的安置機構的協助,目前已被安置在美國各地的社區。還有一些撤離人員在中東和歐洲的軍事基地等待飛往美國的航班。
為了幫助阿富汗難民儘快安置,拜登政府最近宣佈了一項試點計劃,允許至少5人組成的團體申請成為“贊助人羣體”,幫助阿富汗難民重新安置至少3個月,申請人必須通過嚴格的聯邦背景審查並滿足其他要求。
在華盛頓州,大約1200名難民已經得到重新安置,州長傑伊·英斯利(Jay Inslee)宣佈,他預計未來幾個月將有近1700名阿富汗難民搬到該州。為了幫助準備工作,這裏的重新安置團體和贊助團體已經開始加緊工作。
8月15日,喀布爾淪陷後,越南難民和難民子女成立了一個名為“越南人幫阿富汗人”(Viets for Afghans)的民間團體。成員們説,他們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能將他們的家人曾經得到的支持傳遞下去。
“在阿富汗難民的現狀中,我們也看到我們的家人、我們所愛的人曾經的遭遇,”40歲的陳清(Thanh Tan,音)説,她與朋友們一起成立了這個組織。

40歲的陳清是“越南人幫阿富汗人”組織的聯合創始人。她的父母和姐姐都是越南難民。
儘管年齡不同,但這個民間團體成員們都可以講述一段類似的故事:他們的家庭在1975年美國軍隊撤出當時的南越後離開了那裏,在缺乏資源和選擇的情況下來到一個全新的國家,並在一定程度上得益於陌生人的善良而生存下來。所有人都有親屬乘船逃離,這是人道主義危機的一部分,在20年裏,有80萬越南人逃離越南。
陳清的父母和姐姐於1978年乘船逃離越南,當時是美軍撤離越南的三年後,首都西貢被北越軍隊佔領。
他們在馬來西亞一個難民營的木屋裏睡了六個月,只能吃定量配給的紅豆和大米,直至最終被重新安置到華盛頓州的奧林匹亞市。
幸運的是,當他們到達華盛頓時,這裏已經有了一個強大的越南裔社區。1975年,第一批越南難民得到了時任州長丹·埃文斯(Dan Evans)的歡迎,埃文斯的歡迎姿態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加州州長布朗(Jerry Brown)最初反對安置難民的回應。(不過在接下來的幾年裏,數以萬計的越南人還是在南加州建立了自己的生活,最著名的是在奧蘭治縣。)
1975年5月,將近500名越南難民抵達華盛頓,該州現在有超過10萬越南裔居民。
“我們看到他們向我們的社區敞開了大門,”陳清説。“我們必須回饋社會。這個社區以對移民開放而聞名。”

大約在1979年,陳清的父親(穿棕色夾克者)和其他越南難民一起出現在華盛頓州國會大廈的集會上。
在最近一個潮濕的夜晚,陳清和其他“越南人幫阿富汗人”的朋友們擠在西雅圖市中心的一家越南餐館裏。他們一邊吃着熱氣騰騰的越南河粉,一邊制定了一個計劃,打算將該組織正式登記為幫助阿富汗難民的贊助人羣體。
自8月以來,該組織已經在網上籌集了1.5萬多美元,其網站上並排展示了20世紀70年代越南難民登上直升機的照片,以及數百名阿富汗人擠進一架軍用飛機離開喀布爾的照片。到目前為止,該組織已經幫助了三個阿富汗家庭。
波音公司的工程師傑弗裏·武(Jefferey Vu)是該組織的成員。1975年,他的父親和他的父母以及九個兄弟姐妹逃離越南,來到彭德爾頓軍營。他們隨後被安置在聖地亞哥縣郡海軍陸戰隊基地,最終在西雅圖地區安頓了下來。

傑弗裏在一個教會組織裏清點捐獻給阿富汗難民的物資。
一些人在幫助安置阿富汗難民時,讓出了自己空置的房子,但武先生做得更徹底:他決定和女朋友徹底搬出他們在西雅圖市中心的公寓,將房子徹底騰出來。最近,他的這處公寓已經成為一名逃離阿富汗的女子的家。武先生在繼續付公寓的租金,現在和他的女朋友和其他家人住在一起。
“曾經身為難民的經歷至今仍留在我的記憶中。這是一個完整的循環,”武先生説。“在美國,你可以把愛傳遞下去。這就是我們希望做的。”
3.
在杜瑞醫生的童年早期,她的家庭生活以努力離開越南為中心。戰爭結束後不久,杜瑞還沒有出生,她的父母曾試圖乘船逃跑,但一路不斷遇險,不得不掉頭。在接下來的幾年裏,他們又兩次試圖離開,但都失敗了。

杜瑞醫生和兒子在西雅圖的家中。
他們放棄了一段時間,但在1991年,通過政府的一個項目,杜瑞的父母帶着她和她的三個兄弟姐妹終於飛到了美國,搬進了西雅圖南部的一所小房子裏,那裏已經住着許多其他越南家庭,當中也包括杜家的親戚。杜瑞當時9歲。
“我的家人認識很多人,”她説。“我們得到了親友和其他難民的支持。”
西雅圖成了她的家——她在這裏上了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她在這裏結交了朋友,結了婚,並於2010年從華盛頓大學醫學院畢業。她和丈夫生兒育女,並在西雅圖南部開設了自己的私人診所,那裏現在是越南、菲律賓和東非移民的家園。
“我在這裏建立了自己的生活,”前不久的一個下午,她在客廳裏説,她的丈夫、自衞教練傑西·羅賓斯(Jesse Robbins)就坐在她旁邊。“我的很多朋友和病人都是和我一樣的移民。”
羅賓斯通過社區活動人士圈子認識了傑弗裏·武,從他那裏聽説了越南裔社區正在為阿富汗難民所付出的努力。
羅賓斯和杜瑞知道,為來美國的數千名阿富汗難民安排居所將是當務之急,他們知道自己也有這個能力提供幫助。他們有兩套房子,一套自住,另一套是幾個街區外的一套空置的三居室,他們偶爾會把房子短期出租出去。
羅賓斯説:“我們很快就把這些事情理順了。”
9月初,他們聯繫了幾個組織,包括當地的猶太家庭服務組織,該組織與安置機構一起為阿富汗家庭尋找住房。幾天後,在背景調查和文書工作完成後,該組織將一對阿富汗夫婦和他們的六個孩子安置在這個空置的房子裏。
這家人只住了一個星期,一個安置機構就給他們找了一所新房子。然後,羅賓斯和杜瑞收到了來自世界救濟組織(World Relief)的消息——這是一個總部設在巴爾的摩的全球基督教人道主義組織,是聯邦政府批准的安置機構之一,另一個家庭急需住房,很快就會抵達西雅圖。
4.
卡迪裏唯一熟悉的生活就是在喀布爾街頭。
2001年美國軍隊入侵阿富汗時,他就在那裏。在接下來的幾年裏,他組建了家庭,熟悉了悍馬和奇努克直升機持續不斷的背景噪音。
多年來,卡迪裏一直在美國軍用車輛上當機械師。他與美國人建立了友誼,並感受到一種同志情誼,他認為美國人真誠地試圖幫助他的國家。
2018年,他開始申請特殊移民簽證,這是他朝着有朝一日移居美國的遙遠夢想邁出的第一步。他説,這個過程花了三年時間,他終於在今年早些時候拿到了簽證。他知道美國計劃撤軍,但他沒想到塔利班會那麼快佔領阿富汗。
“一切變得非常混亂,”他説。
卡迪裏於8月18日抵達喀布爾機場,這是塔利班接管政權的第三天。晚上11點出頭,他和妻子以及四個孩子終於進入了航站樓。他們睡在機場,蜷縮在破爛的毯子裏。外面,成千上萬的人瘋狂地向入口擠去。
很快,一家人登上一架滿滿當當的飛機前往卡塔爾,在那裏呆了七天,然後飛往華盛頓杜勒斯國際機場。卡迪裏筋疲力盡。這家人的新冠檢測呈陰性。
卡迪裏通過一名講達里語的翻譯説:“整個過程讓人精疲力竭。但我們終於到了美國,所以很高興。”
他們旅行的下一站是西雅圖,然後在世界救援組織的幫助下,來到杜瑞家的空閒住所。
9月一個陰冷的早晨,他們來到了這棟兩層樓的藍房子。
“能離開阿富汗我很感激,”卡迪裏在最近的一個早上説。他穿着一件印有“陸軍”字樣的長袖襯衫,他説自己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這種輕鬆的感覺了。當他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時,外面不緩不急地一直下着雨。

卡迪裏在西雅圖的公寓裏。
在華盛頓的肯特和倫頓兩個市,卡迪裏都有朋友。這兩個城市都位於西雅圖郊區,那裏居住着大量阿富汗移民。
他説,“一想到這個,我就感到平靜和鎮定。”
5.
自從卡迪裏和他的家人來到這裏後,杜瑞一直在努力給他們空間。她認為,新冠疫情仍在蔓延,而且這家人如此迅速地離開祖國,這些可能都會給他們帶來很大沖擊。
他們住的地方相隔一英里,附近有埃塞俄比亞和越南的雜貨店,一列輕軌列車在社區中心穿過,在西雅圖國際機場和市中心之間穿梭。
最近幾周,杜瑞偶爾會來這裏一會兒,給這家人送毛衣和厚外套,她想着他們恐怕還沒適應西雅圖潮濕的冬天。她還送來了一台閒置的電視機和一個茶壺。
她説:“我們只是想讓他們感到舒適。”她指出,卡迪裏主要説達里語,語言障礙使得即使是簡短的對話也很困難。
世界救援組織指派了一名社會工作者幫助卡迪裏找到永久住所,他説希望房子最好能在肯特,這樣能離他在喀布爾認識的朋友近些。
有些日子裏,他還會繼續看阿富汗的新聞。他看到塔利班正在襲擊那些在戰爭中幫助過美國人的公民的家。他盡最大努力向前看,而不是向後看——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正在慢慢開始新生活,”他説。

卡迪裏和他的妻子在西雅圖購物。
大多數時候,他呆在房子裏。他祈禱。他説,他很少去西雅圖,因為他沒有車,也沒有駕照。在世界救援組織的援助下,他每週都會去附近的Safeway超市購買食品雜貨。他的妻子做飯,一家人一起吃晚飯。他想繼續做機械師,並且已經開始找工作。
“很快,我就得工作了,”他説。“這就是美國人的方式——努力工作,好事就會發生。”
這個月的一天,卡迪裏和他的家人搬出了杜瑞的房子。一個通過“越南人幫阿富汗人”介紹的新的家庭很快就到了。
《紐約時間》出品
編輯:Schnappi
來源:洛杉磯時報
翻譯:胡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