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富分化、直接税和間接税_風聞
九边Pro-九边Pro官方账号-历史,金融,软件编码,产品经理沉思录2021-12-24 07:25
文章開始之前,必須得説一句,這個話題太複雜了,我現在只能是給大家講一些基本的東西,後續可能針對這個話題多寫幾篇,咱們慢慢往深聊。
咱們首先得弄清楚一個問題,到底什麼是直接税,什麼是間接税。
直接税一般説的是那些不能轉嫁的税,比如房產税和個人所得税,還有比較著名的人頭税,這個玩意古代比較多,那時候收税困難,所以簡單粗暴,家裏有幾口人,就收多少税。
其他那些能轉嫁的税就叫間接税,最常見的,關税,增值税等等,這些税不需要納税人直接交,就是間接税。比如一輛進口車從國外進口,需要交關税,消費者買車的時候車的售價裏就包含了關税,相當於轉嫁給了消費者。
如果更直觀點,直接税就是那種從你手裏扣的税,比如個人所得税,讓你非常心疼。間接税就是那種已經算到商品裏的,如果不仔細研究税法,沒人知道每件商品裏到底含了多少税。
我國現在主要是間接税,最重要的一項税收,增值税,這玩意説的是產品在流轉過程中的税,由於每次流轉都得交,為了防止重複交税,下游會要求上游出示交税憑證。
這個設計極其精妙,如果上游不提供交税證明,交易根本沒法進行,政府幾乎不需要去看着商家,商家會自發一級一級地監督上游,當然了,這些税最後變成了價格,最終由消費者承擔。下圖可以看出,增值税和企業所得税是我國最重要的兩項税種,都是由企業承擔。

説到這裏,大家應該也看出來了,直接税的好處是可以針對每個人都收一次,尤其是個税和資產税,收入高的人多交,收入少的人少交,房子貴的人多交,房子便宜的人少交,這樣一定程度上公平一些,發達國家基本都是直接税為主。
所以縱觀東西方歷史,有一個主軸,古代主要是直接税,也就是對人頭和土地徵税,後來商業行為越來越多,開始有了商業税,等到清朝後半期,我國又有了關税,關税給大清續了五十年的命。
古代的間接税大家可能比較難理解,知道鹽鐵專營吧,這就是典型的間接税,國家對這種商品課重税,老百姓不得不買這些東西,間接就把税收上去了。以唐代後期為例,鹽鐵茶酒這幾項的賦税佔到全國總賦税的一半以上。
西方國家也是這個流程,古代也是直接税,比如土地人頭等税,後來商業興起,開始直接、税間接税一起收。
但是間接税有個毛病,比如我們上文説的增值税,儘管收起來容易,但是它造成商品價格上升,影響流通,此外也造成企業壓力過大。
所以西方變發達之後,又進化到了以個税為主。在1799年,英國人最先開始搞個税,到了現在,個税是西方大部分國家最主要的税種,因為這個税種比較精細,能做到收入多的多交,收入少的少交,相對比較公平,比如美國,最大頭就是個人所得税。
當然了,這裏説的是哪個税是“主體”的問題,沒有一個國家只收一種,只是説發展中國家一般以間接税為主,發達國家以個人所得税這種直接税為主。
也就是説,收税這事也是一種“國家行政能力”,發達國家行政能力強,老百姓收入也高,收上來的税能覆蓋徵收成本。發展中國家能力差,老百姓也沒錢,收益覆蓋不了成本,所以只好選擇那種成本低的徵税方法,也就是我上文提到的關税和增值税。
為啥徵收直接税難呢?因為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税務局就得充分掌握每一個人的財務情況,這既考驗數據收集能力,也考驗行政能力,弄不好輕則收税成本過高,重則引發動盪,西方的多次革命都是税收導致,中國這邊歷代造反很多也是因為加税導致。
我國古代長期收的是人頭税,並不對土地收税,這樣聽着就很不公平,那為啥這麼做呢?原因很多,其中一個就是對土地收税實在是太難了,古代土地丈量本來就超級費勁,每塊地的貧瘠情況又不一樣,可能某些肥沃土地一畝產出頂的上貧瘠土地十畝的,這複雜的計算量在古代根本沒法承受,管理水平低下的情況下,乾脆只對人頭徵税,窮人和地主如果家裏人數一樣多,收的税也一樣多,非常不合理,不過也沒辦法。
直到雍正時期才搞了個“攤丁入畝”,才把人頭税廢了,開始徵收土地税,地少的農民賦税壓力暴跌,多出來的這部分錢變成了人口,中國出現了人口爆炸。不過清朝的農業税非常粗糙,各種地的税率差不多,不過依舊比人頭税強太多。
西方那邊也差不多,英國最早搞房產税,也不是挨個去量大家的房子多少平,而是税務官去數房子上的窗子,來降低執法成本,這導致歐洲很多古堡窗子非常少,陰森恐怖,只有教堂才有大玻璃窗,因為教會享有免税待遇。
現在為了收税,各國在這事上也是想盡了辦法,熊彼得認為現代國家的出現,跟税收系統關係很大,因為歐洲以前的官僚系統主要任務就是收税的,而且你收了大家的税,大家肯定要過問你把錢弄哪去了,現代社會的兩大基石,官僚系統和公民意識就這樣出現了。
美國人在這方面研究更深,不怕困難,堅決徵收,每年鬧得雞飛狗跳,大家知道他們的那個國税局吧,美國人説這個機構和黑社會的唯一區別是他們“奉旨打劫”,或者“持證打劫”。
為了讓大家積極交税,税務人員想了無數歪點子,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舉報和告發,這就很類似我國漢朝時候的“告緡令(那個字讀“敏”)”,你舉報其他人偷税漏税,就可以獲得15%-30%贓款獎勵。下圖就是美國國税局的網站截圖,要求大家去踴躍舉報偷税漏税行為。

一旦發現有人欺騙税務局,IRS的人就會上門,場面跟突擊隊打擊恐怖分子似的,抄家式徵税,經常把人嚇出個三長兩短來,不過税警們並不在乎,誰讓自己是奉旨徵税呢。
此外還搞各種“納税激勵”,你交税積極排名靠前,説不定還可以得到税務局郵寄給你的購物卡等等。
在這種恩威並施胡蘿蔔加大棒威逼利誘之下,美國確實税收體系運轉的要比絕大部分國家順利的多,美國自願繳納税款的比例,高達81%到84%,相比德國只有68%,意大利62%,真是高的不得了,主要也是大家怕税務局。
説到這裏,肯定有小夥伴憋很久了,巴菲特和特朗普不是一直不交税嗎?他們這套制度是不是有問題?
其實法律這玩意就跟個柵欄似的,不可能擋住所有人,能做的,就是儘量讓大部分人合規,超級富豪們可以找律師和財務天團幫自己搞定這事,這在全世界都沒啥好解決方案,不過很多國家基本上連不那麼富豪的也在逃税。
説到這裏,大家也就明白了我國為啥以流通環節徵税為主了。
一方面直接税有個毛病,收起來太疼了。對,就跟割肉似的,你工資一萬到手七千,如果工資十萬,到手五六萬多,簡直要命,疼的要死。很多小夥伴知道,我國以前有個持續千年的農業税,這就是個直接税,到2003年徹底廢掉了。
另一方面徵個税成本太高,得養一大堆税務人員,挨個甄別老百姓的收入,這工作量大的驚人,所以工作開展非常困難。這不止我國有這個問題,發達國家一樣有問題,美國在1913年個税也只佔總體税收的1.5%,經過這一百年法律變更以及税務局的不懈努力,終於給幹到了35%以上。
也正是因為直接税徵收太難,所以大部分國家也都是居民收入到了一定程度才大規模從間接税轉向直接税。
我國還沒到那一步,我國所以現在的税賦主要壓在企業身上,這也是為啥曹德旺説美國企業的税賦比中國輕,大家應該能理解了吧,因為美國的税主要是個税,也就是個人承擔,企業税並不高,中國主要是流通税,企業承擔主要税賦。
綜合算下來,中美兩國的整體税賦差不多,以2019年為例,中國的財政收入佔GDP比例為28.14%,比美國的約32.66低了4.5個百分點。不過我們還有一些隱形税收,比如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並不是靠税收,而是賣地,賣地的這部分錢也進了財政,跟税差不多。
而且直接税有個好處,它是累進的,也就是説,收入越多,税越重,我國最高個税税率是45%,已經很高了,但是有普遍違法的問題,比如薇婭這次的13億竟然能漏掉。北歐那邊的福利社會更過分,能幹到50%以上,他們搞福利社會的根基也在這裏,當然了,咱們很難搞定北歐那種模式,人口數量在那裏擺着,他們都是些駐馬店或者上海大小的國家。
而間接税是“累退”的,也就是你收入越高,納税比例越低,因為窮人可能每個月把錢花個乾淨,他消費的商品裏都有税,所以他的納税比例非常高,可能納税30%左右。但是富人的消費比例很低,大部分錢都拿去買資產了,最後可能納税的税率只有10%,越有錢,納税比例越低。
以前説富人消費奢侈品很多,那給奢侈品課重税,是不是就可以增加富人納税?
後來發現想多了,因為税太重,一旦超過了飛機票的價格,很多人就不從國內買了,直接坐飛機去國外玩,順便消費,讓你收不到,這也是為啥有段時間要給奢侈品減税,不少人説這不是給富人減税嗎?其實不是,對於隨時可以出國的人來説,關税不是問題。
這也就是為啥發達國家都要過渡到以直接税為主,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調節收入。當然了,美國是個例外,大家可以去抖音上看看,很多移民到美國的華人現在也在開播,他們也不願意政府花他們的錢去救助窮人,他們覺得窮人得自己去解決問題,美國那樣的國家,只要四肢健全隨便去找個搬磚工作都窮不到哪,他們更希望自己的房產税能建設小區周圍,加強周圍警力什麼的。
總之,如果嚴格實施直接税,企業和窮人的税賦壓力會下降,但是中產和富人的壓力會上升,政府的執法成本也會暴漲,會計和律師的地位會進一步加強,美國那邊的會計巨有錢,也跟這個有關係。
後續我國肯定也會向直接税過渡,大家如果留意政策文件就能發現,這兩年提到“直接税”的頻率越來越高,而且隨着大數據、金四税務系統、政府數據聯網工作相繼完成,直接税的執行難度也越來越低。
中國在改開四十年高速發展後,現在也面臨的着巨大的問題,當下很多問題,其實就是很多受益者承擔的責任太少,這些責任,按理説都可以通過税費來體現出來,説白了,以前的税收模式對效率友好,但是不利於公平。
十八大里提到“清理規範隱性收入,取締非法收入,增加低收入者收入,擴大中等收入者比重,努力縮小城鄉、區域、行業收入分配差距,逐步形成橄欖型分配格局”。
不過這些都是目的,手段是什麼呢?
首先得是發展,所有問題的前提都是發展,不發展談分配就是耍流氓,在發展的過程中,通過完善、推行房產税和財產税等直接税,加強對社會財富的調節和政府福利的二次分配,幫助那些後來者。
而且需要通過“科學立法,嚴格執法”來解決,也就是法制,要防止民粹的“打土豪”,防止頭部階層對財產的不安全感引發財富外逃潮,我前文就講過,如果有啥辦法可以快速毀掉一國經濟,那無疑就是對富人殺雞取卵。
母雞下了十個蛋你收走一個,那叫低税率,你收走五個那叫高税率,把雞殺了看看肚子裏還有沒有蛋,那叫殺雞取卵。事實上你也殺不到,他們很快就跑的一乾二淨,然後外資大規模出逃,幾十年內不會再回來。
不僅如此,這事還會毀掉最有進取心的那些人。畢竟如果你奮鬥來的財富説沒就沒,誰還敢積累,奮鬥還有啥意義?最後這個國家的人只要有錢了,就會把老婆孩子家人送到海外,把資產換成外幣,防止你均平富,稍有風吹草動就大規模出逃,這個國家也就基本上完蛋了。
所以最好的辦法只能是法制,從法律層面保障弱勢羣體,也從法律角度規範錢人以前那種近乎無規則的瞎折騰,讓他們把該交的税交了,把該盡的責任盡了。
現在中美兩國都在財税改革,拜登上台最重要的幾個改革措施就是對跨國公司和鉅富徵税,中美都面臨的問題是富人階層分走的蛋糕太大,就看誰能夠儘快不影響發展的前提下解決問題了。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拜登那邊幾乎是一塌糊塗,而我們這邊的執行能力有目共睹,所以我一點都不懷疑我們能夠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