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為什麼從霸主淪為笑話_風聞

新舊交替之際，精蘇落淚之時。30年前的那個冬天，牢不可破的聯盟破了，誕生出無數比冬天更冷的笑話。飄揚在克林姆林宮上空的旗幟改變了顏色，從跟我們一樣的烈士鮮血染成的紅色，變成了跟法國一樣的白藍紅。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蘇聯點了投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它一夜之間彷彿徹底消失。這是令人震驚的，近現代國際關係史裏，沙俄和蘇聯都是響噹噹的行為體，而在整個90年代，俄羅斯聯邦成了小透明，幹什麼都沒人在乎，因為它幹不了什麼。

前一秒還在問鼎天下，後一秒就徹底崩塌，蘇聯為什麼失敗，西方懶得研究，贏了嘛最重要的就是開香檳咯，還要弄明白為啥贏，對不起沒有耐心。於是就有很多狗頭軍師強行解釋，是因為西方制度優越性，資本主義自由主義行，共產主義社會主義不行。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壓力全在中國這邊。作為社會主義的獨苗，如果中國也崩了，那前面這條謬論就成了真理，還要再加上，西方行、東方不行，白人行、黃人不行。畢竟俄羅斯四捨五入等於通遼汗國，也不是什麼白人。

現在很多人一提到中國崩潰論就笑了，調侃説什麼章家敦巧獻崩潰書，是戰忽局的同志，希望他低調點別暴露。這份輕鬆自信在蘇聯剛倒下去那會，是完全沒有的。當時人們對中國的判斷，不是會不會崩，而是什麼時候崩。今年不崩明年崩，年年不崩年年崩，慢慢這幾年崩潰論才逐漸繃不住了。

也就是説，西方從蘇聯崩潰中獲得的勝利是如此龐大，以致於它部分喪失了分析能力。本來中國崛起是值得好好研究的，一個缺席近代國際關係史的國家，突然就成了世界舞台主角之一，要理解這一點，政治學本應迎來一場思想革命，好好修正一下認知，結果他們説不，蘇聯東歐已經驗證過了我們的理論，中國肯定可以套用，可你不進套我怎麼用，所以關鍵不是我改理論，而是你中國改一下現實。

跟這種蠢人就沒啥可説的了，但我們自己需要明白，蘇聯輸在了哪裏？

在年輕人眼裏，蘇聯是人類邁向理想的偉大嘗試，至少早期確實是這樣。而在另一些人尤其是盎格魯撒克遜國家看來，蘇聯和沙俄是一個連貫的、參與世界爭霸的帝國主義主體，不管其意識形態如何變化，始終是一個需要被制衡打壓的對象。盎撒本身，不管君主立憲還是總統共和，其實也是個連貫的主體，整個近現代國際關係看來看去，主線基本就是盎撒vs其他，比如什麼西班牙、荷蘭、法國、德國、蘇俄，以及現在我不説大家都知道五眼聯盟在瞅誰。盎撒不能沒有敵人，就像上帝不能沒有撒旦，不同的是這種鬥爭中其實扯不上什麼理想價值，就是現實主義爭霸。美國政治學家米爾斯海默在分析中美關係的時候，反覆強調美國對於霸權的不懈追求，其實我覺得這種把世界看成自家產業，進而要守江山坐江山，追求不變的心態，才是不穩定性的最大來源。

如果拋開表面上那些變來變去的東西，什麼左啊右啊的意識形態，你會發現確實存在一種深層的文明衝突。至少盎撒國家永遠都在和它們渲染的敵人進行鬥爭。他們的話術幾百年沒啥進步。比如17世紀英國護國公克倫威爾，他跟西班牙帝國不共戴天，他説英國人我們這幫服事上帝的子民，在西班牙人那裏遭到了敵意，我們要打敗這羣大惡人。上世紀美蘇冷戰，里根和老布什也是這麼看待蘇聯的，大惡人。今天，很多美國人提到中國，動不動也是善惡不兩立，存在性威脅。這種話語驚人的相似，而另一方面，盎撒的敵人也在反覆喚醒一種想象，比如大陸國家法國德國會自動代入羅馬視角，把英國美國比作迦太基，其實就是自居文明，把對英美的仇視轉化為對野蠻的鄙夷，這是法國俄國伊朗等等國家的反美思想，包括我們所説北美奴隸主反人類匪幫，這種視角背後有共通之處。

這樣看來，三十年前這場美蘇冷戰，其實不能解釋為資本主義和自由民主多麼優越，進化成頂級形態，跑贏了社會主義，終結了歷史，而是盎撒國家在世界霸權的爭奪戰中，再一次取得了勝利。今天我們不鞭福，但福山的老師亨廷頓確實更有解釋力，就是從文明的角度來看國際戰略。最近我看了本書，叫《文明的邏輯》作者是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的文揚老師，他很系統地梳理了中國定居文明與西方遊居文明發展碰撞的邏輯，我受到很大的啓發。透過文明的視角看待大國博弈，會對美蘇冷戰和今天的中美關係有新的認識，也因此有了今天的視頻。

回到近代國際關係史，其實就是幾個傢伙反覆排列組合打來打去，屬於高加索人種基督教文明內部，西方的核心和邊緣之間的列強爭霸。悲哀的是，這些國家加起來人口占全世界一小半都不到，更廣大的人民被忽略和遺忘了。直到二戰後，這個情況才有所改變，反帝反殖民族自決，亞非拉人民大團結，對於歷史的敍述才多了一條反對霸權的線，美帝是霸權，蘇修也是霸權，人們這才看到原來在西方列強大亂鬥這種內部爭霸之外，還有更廣闊的第三世界，還有伊斯蘭文明印度文明中華文明等等，大家合在一起才組成天下。

這麼一看便豁然開朗，從沙俄到蘇聯，從蘇聯到蘇修帝國，既可以進步倒退的分析範式去理解，比如70年代我們批評蘇修叛徒集團和美帝都是妄圖稱霸世界的最大的帝國主義，雖然語言風味很古早，但其實説出了蘇聯失敗的根本原因，它成為或者淪為了帝國。不論天降什麼猛男，帝國都不可能千秋萬代，因為帝國永遠建立在中心對邊緣、主體對附庸、主人對奴僕、少數對多數的支配之上，而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再穩固的統治只要有一點點縫隙，終將被瓦解。這樣來看，蘇聯和美國鬥只不過是要決定究竟誰是尊貴的天龍人，可以去主導世界大多數人的命運。蘇聯在勢力範圍內對衞星國的種種壓迫，至今讓當地人記憶猶新，我們經常説某某國家對共產主義有很深的偏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蘇聯給了共產主義一個惡名，離天堂很遠，離蘇聯很近。當一個唱着奴隸們起來起來的政權，為了與惡龍爭奪世界霸權，不斷鞏固自身權力踐踏別國主權時，它便喪失了社會主義先進性，必然走向失敗。

蘇聯滅亡至今已經三十年了，為什麼還要提它？因為我們處於重要的歷史關頭，需要思考如何與其他國家相處，很多人一提到其他國家，腦子裏自動蹦出一個答案，誰？印度正是在下？不，其實是美國。對美國的obsession，也算是一種痴迷，彷彿世界只剩下兩個主角，中美爭霸，與其他國家無關，其他國家與這個世界無關，更極端的人甚至説某某國家都是猴子。我覺得這是不健康的心態，還是要正確認識人類文明的多樣性，相互交流借鑑，共同發展。

這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要跳出自身，站在更高的地方看全人類。西方很難做到，四層原因。一、他們的處事原則本來就把自己放在宇宙中心，噸位比較大，一個人就放滿了，大家打破頭爭的就是到底放誰。二、近現代以來，西方和非西方強弱分化，獅子不考慮綿羊的意見，食肉的西方需要在乎食草的非西方嗎，不需要。三、西方探索的現代性，尤其是現代資本主義精神，可以説是世俗化的聖經信仰，不追求上天堂了，在人間建立天國，那麼通往極樂世界只有往西一條路，全面西方化。四、西方誕生的現代民族國家以什麼為目的？簡單來説，就是為了安全而追求權力，在地球這個大鐵籠子裏，任意一方的追求都永無止境，必然導致結構性困境。

這是近幾百年來西方從列強爭霸的小歷史中提煉出的規律，推己及人，以為這就是全人類的共性。比如盎撒自身存在格局赤字，始終有種不安全感，遠的有英國時刻提防大陸國家主導歐洲，近的有美國總覺得我們要跟它爭奪霸權，它們考慮的戰略永遠是如何以小體量去支配去操縱大多數人，並且以為誰都惦記它手裏的這種權力。而中國人古時候講天下，現在講人類命運共同體，其實就是一個屬於天下人的天下，我們的理想從根本上來説就不是稱王稱霸，我們不在誰對面，也不在誰上面，而是和所有人休慼與共。這種理想西方看不懂，我們説雙贏，他們聽來就是中國贏兩次，我們説共贏，那是共產黨贏了。

既然西方反正也聽不懂，還説給誰聽？當然是給自己人聽。這就要回到我開頭説的精蘇落淚，從前些年的前進達瓦里希開始，中文互聯網上蘇聯色彩的詞語成為網紅元素，能夠引起年輕人的情感共鳴。面對現實中的困難和醜惡，大家願意調動對平行世界的美好想象。雖説有時看起來，像是在死去的軀體上安插鮮活的靈魂，但我覺得有託古言志的理想，總歸不是壞事，關鍵在於具體到國家、社會和個人事務上，我們應該採取怎樣的態度？要我説，那就是摸着毛熊過河，時刻自省，問問自己的立場，是不是和大多數人站在一起。

好了，關於蘇聯我們就聊到這裏，願每個懷揣理想的人在新的一年裏，心中有火，眼裏有光，以夢為馬，不負韶華。感謝你對《有軼見》的支持，我們下期節目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