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中的外交生涯(上)_風聞
外交官说事儿-外交官说事儿官方账号-让更多人了解有血、有肉、有情怀的中国外交官2021-12-27 10:26
作者:金伯雄 1956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歷任駐敍利亞大使館職員,駐桑給巴爾領事館隨員、副領事,駐坦桑尼亞大使館三等秘書,外交部非洲司副處長、處長,駐肯尼亞大使館參贊、駐烏干達大使、駐尼日利亞大使;著有《我的非洲歲月》。
一條特殊的戰線**✦**
外交戰線是一條特殊的戰線,外交人員既要貫徹本國的方針政策,又要按照公認的國際準則和國際慣例行事。同時,與我們打交道的是來自別國平等的對手,因而駐外的外交人員經常是在國外錯綜複雜的環境中執行外交使命的,常常會有意外的事件發生。
比如,某個國家發生動亂、衝突以至內戰,原本與我們並無關係,但我們也不能視若無睹。“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情況也時有發生。所以遇上駐在國發生戰禍,駐在那兒的外交官們也得緊張一番,甚至經歷風險。
多少年來,世界各地,特別是一些第三世界國家,動亂不已、戰火迭起。在這些國家當過外交官的人難免要經歷意外的驚險。

從20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我以外交官的身份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度過了20個年頭。
非洲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大陸。幾個世紀的奴隸買賣、百年的殖民統治,給非洲大陸帶來了無窮的災難∶貧困、戰亂、疾病。即使是在非洲國家取得獨立後,在國內因素的影響下,政治上的不穩定,經濟上的難以振興,仍始終困擾着它們。所以,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在非洲大陸上發生過無數次的政治動亂。
我在非洲度過的那些歲月裏,親身經歷或間接接觸過多次駐在國的政局劇變、軍事政變,感受最深的是在烏干達工作的那三年。

1985年3月下旬,我奉命出使烏干達。
東非的烏干達是個美麗的國家,常年披綠掛翠,山清水秀,氣候温和,風光明媚。非洲第一大湖——維多利亞湖,碧波盪漾,給烏干達提供了無窮的水利資源。世界最長河流——尼羅河就發源在這塊美麗的土地上。所以,這塊土地曾經被歐洲人稱為“非洲的明珠”。但是,後來這顆明珠就黯然無光了。
1960年,烏干達在獨立運動領袖奧博特的領導下從英國殖民統治下取得了獨立。幾年後,英國訓練出來的軍人伊迪·阿明當上了奧博特總統的參謀長。此人狂妄自大、野心勃勃。1971年初,他趁奧博特去新加坡參加英聯邦會議之際,發動了軍事政變,推翻了奧博特。伊迪·阿明上台以後,憑藉手中軍政大權隨心所欲,胡作非為,濫殺無辜,不計後果,曾被稱為非洲的暴君。
1979年,烏干達和坦桑尼亞發生大規模的邊境武裝衝突。流亡在外的前總統奧博特率領他的支持者趁阿明戰敗之機,打回老家,趕走了阿明。奧博特重掌政權後,獨攬大權,排斥異己。內部矛盾日益尖鋭,政局動盪不已。

△ 烏干達首都坎帕拉
我在3月末抵烏干達首都坎帕拉的時候,這個國家正處於又一輪的動亂前夕。當時,坎帕拉已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外部,有反政府的游擊隊。1981年與奧博特分道揚鑣的前國防部長穆塞韋尼,領導着數萬人的游擊隊,已經堅持戰鬥了5個年頭。離首都數十公里的西部農村地區已經是遊擊部隊的活動天地。
內部,總統奧博特同其軍隊高級將領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鋭。那時候的社會治安也非常混亂。我們經常可以聽到時遠時近的槍聲以及飛駛而過的軍車。所以每當夜幕降臨,居民們就禁閉門户,不敢外出。一切外交宴請活動,都是在晚上8時以前匆忙結束。一些西方國家的使節外出時,經常有持槍的保鏢陪同。
我到任後不久,就陸續聽到關於可能發生動亂的種種傳聞和對政局發展的猜測。
果不其然,在其後一年左右的時間裏,這個多事的國家就接連發生了兩次戰亂和政權更迭。
但是,當時表面上似乎還很平靜。我記得在遞交國書後不久,4月下旬,我禮節性拜訪軍隊司令奧凱洛時,他還口口聲聲説在總統奧博特領導下取得了很大的成績等,他還要我在他掛着奧博特像的辦公室裏一起照了張相。想不到兩個月後他就把總統推翻了。
在我拜訪當時的軍隊參謀長時,我問他關於游擊隊的情況。他指着他辦公室裏掛的作戰地圖,信誓旦旦地説,穆塞韋尼的遊擊部隊已被政府軍圍困得無所作為了,穆塞韋尼也逃亡國外去治傷了。可是,幾個月後,這支“無所作為”的游擊隊就兵臨城下了。我初來乍到,一時也鬧不清他們是故意隱瞞實情,還是真的稀裏糊塗地被矇在鼓裏。

□ 阿波羅·米爾頓·奧博特
1985年的6月間,總統奧博特和他的支持者軍隊參謀長為一方,軍隊司令奧凱洛及其北方部族的支持者為另一方,在如何對付穆塞韋尼所領導的游擊隊問題上發生了嚴重的分歧。前者主張繼續鎮壓,尋求軍事解決;後者主張從現實出發,通過和談解決。雙方爭執不下,又各懷戒心。
7月8日凌晨,軍隊參謀長在奧博特的授意下,採取了先發制人的行動,開始抓捕主和派的軍官。於是大批主和派(主要是北方部族的軍官)紛紛逃亡北方。不久,軍隊司令奧凱洛也被迫潛往北方老家,據地對抗,密謀推翻奧博特政府。
奧博特是烏干達獨立後的首任總統,1971年初被他的參謀長伊迪·阿明推翻後,在坦桑尼亞流亡了10年之久。後來利用坦桑尼亞和烏干達之間的邊界戰爭,得以在1980年重返烏干達,在排斥政敵後,第二次出任總統。
當奧凱洛在北方打出反叛的旗幟時,奧博特還自信有應付政變的能力。當時他揚言除了北方叛軍外,其餘的軍隊都效忠於他。事實上,他的這種判斷完全錯了。在北方叛亂部隊積極準備襲擊首都坎帕拉的時候,駐守在首都及其附近的武裝力量已是軍心思變了。
首都坎帕拉是個不大的山城,緊鄰南邊的維多利亞湖。市區的周邊有7個起伏山丘,東、南、北有三條主要的通道,當時都有重兵把守。但是,北方通道的駐軍這時已和北部叛軍密謀合作。
反政府軍突襲首都**✦**
7月27日早晨,坎帕拉像往常一樣,人們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鬧市區車來人往,熙熙攘攘。當天的報紙還以醒目的標題刊登了全國5個旅的軍事首長致電總統表示效忠的消息。
上午10時許,一位消息靈通的西方外交官前來我館,告訴我們説∶清晨得悉,北方政變部隊已攻佔首都以北第一重鎮馬辛迪,正向首都逼近。我們查看了一下地圖,算起來馬辛迪離首都也還有100多公里的路程。沒有料到,北部的政府軍突然倒戈,只有幾小時的工夫,政變部隊已經兵臨城下了。
11時許,我們發現一股狂奔亂跑的車流從市中心衝出來。那時,在坎帕拉中心大街的西端,突然飛速駛來數十輛載有荷槍實彈士兵的軍車,橫衝直撞。士兵們鳴槍示警,要大街上的行人、車輛迅速避開。這時,人們如夢初醒,頃刻間猶如決堤的洪水,四散奔逃。當時我們使館有一位外交官正在市中心辦事,遭逢了這一驚險場面。他機智地駕車隨着四散的車流,跑到比較安全的郊外,並就近借用警察所的電話向使館報告了市區剛發生的情況。
政變部隊的突然襲擊,出乎政府守城部隊的意料之外。政府軍被打得懵頭轉向,交火不到24小時,全部崩潰。奧博特總統是有預感的,他已在26日深夜以親自赴坦桑尼亞求援為名,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坎帕拉,再一次流亡他鄉。奧博特政權又一次被軍事政變所推翻。以司令奧凱洛為首的軍政府登上了舞台。

□ 鳥瞰烏干達首都坎帕拉
我們使館位於坎帕拉北郊的科洛洛山上。副總統、一些部長和高級軍官們也住在這個地區,所以這個地方自然就成為政變部隊襲擊的一個目標。當雙方軍隊交火時,槍彈和炮彈不斷地打到我們使館樓上和院內,使館同志們已有所準備,迅速進入了預定的安全地點隱藏起來。當我剛走出屋門正向安全地轉移時,院外炮彈的氣浪把我衝倒在地,總算有驚無險。在一旁的當地庭院清潔工趕緊把我扶起,以為我負傷了。
28日,戰事結束後,我們出來查看時發現,館舍有一處房頂、幾處牆壁被打了幾個洞,有些玻璃窗被槍彈打穿或震碎,但僥倖無重大損失。後來又發現,在使館院牆外有兩具士兵屍體,在烈日暴曬下無人掩埋。我們只得出錢找人把屍體運走。
未完待續……
文字 | 《驚心動魄的外交歲月》
作者 | 金伯雄
圖片 | 源自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