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漫記_風聞

作者：刁鳴生 曾任中國常駐聯合國亞洲及太平洋經濟社會委員會代表處代表、中國駐德班總領事、中國前駐貝寧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

遙遠而美麗的國度阿根廷，那裏是許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如果你曾到過這片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你或將更加難以割捨對她的讚美、眷戀和遐想。

1994年10月的一天，我的航程從首都國際機場直達香港機場，在香港兩天公務結束後再從香港起飛，抵達美國西海岸的洛杉磯，從洛杉磯飛往佛羅里達的邁阿密轉機，前往南半球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然後再飛往我此次出差的最後一個目的地——南大西洋邊的馬德普拉塔，空中飛行及轉機時間共計達38小時。這次行程是我個人有生以來飛行里程最長、耗時最多、最為驚險、感慨最深的一次旅程，難以忘懷。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日落

布宜諾斯艾利斯是阿根廷首都，該國第一大港口，政治、經濟中心，也是該國的最大城市（西班牙語：Buenos Aires，意為“好空氣”的意思）簡稱BA。這裏是拉丁美洲第二大都市，市區擁有1300多萬人口，素有“南美巴黎”之美稱。

我是第一次來到拉美國家，那個年代對阿根廷瞭解甚少，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就知道阿根廷與英國的馬爾維納斯羣島戰爭，英國從本土數千英里外派來艦隊進行兩棲作戰，擊沉了阿軍的一艘巡洋艦，迫使阿軍投降、政府更替；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很多德國納粹軍官逃往這個國家躲藏了起來，這裏成了他們的天堂；後來知道了一個叫胡安•貝隆的人，從參與政變到三次當選總統；再後來，從歌壇天后麥當娜演唱的電影《貝隆夫人》主題曲《阿根廷，別為我哭泣》（《Don’t Cry for Me,Argentina》）中聽到了這個國家經久不衰的故事，以至於我特別愛聽這首歌曲，感覺艾薇塔這個人簡直就是美麗的化身。

《阿根廷別為我哭泣》是麥當娜於1996年11月為音樂劇《阿根廷，別為我哭泣》（英語：Evita）所發行的電影原聲帶。

隨着知識的積累，當我認真學習了關於該國的歷史文化、政治經濟、社會發展等方面知識後，才逐步對這個國家和這裏的人們有了更多的瞭解。朋友們對我説，到了這個國家就必須要體驗吃烤肉、看足球、跳探戈，才能瞭解和懂得阿根廷的人文精神和特色風情。懷揣着久已期盼的願望，我來到了布宜諾斯艾利斯。

阿根廷布宜諾斯艾利斯機場

當我的航班降落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國際機場、剛剛步出機場到達出口時，卻看見成千上萬的民眾熱情地在歡呼，鼓樂齊鳴，震耳欲聾，羣情激奮。當地前來迎接我的同事告訴我，阿根廷國家足球隊在參加一國際重大比賽中戰勝其它各國對手榮獲冠軍，今天凱旋歸來，航班已經抵達，球員們即將出現，球迷們已經激動萬分，在迎接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我們不敢在出口處久留，在同事帶領下迅速離開機場，乘車前往市內的旅館。但機場球迷們那種狂熱、激動的畫面就已讓我足夠感知到足球在這個國家的份量和地位。

我們的車隨着川流不息的各種轎車一起駛向市中心，高速路上車流滾滾，呈現出當時只有美國等發達國家可以見到的那種經濟發達的繁華景象。行駛進城後，眼前出現了一條寬闊筆直、宏偉敞亮的大道，我數了數，單向行車道就有十條之多，雙向行車道超過二十條。更讓我感到意外的是車行駛速度只是稍稍慢了些，但仍保持在時速70公里左右。我們的車通過一個交叉路口時遇到紅燈停車等候後，在隨後的五個交叉路口都是一路綠燈，説明這個地方的交通管理能力和水平已十分先進，要比紐約、巴黎等國際大都市的交通管理水平高。

布宜諾斯艾利斯

放眼窗外，道路兩旁的歐式建築比比皆是，城市面貌鬱鬱葱葱，基礎設施相當完善。同事告訴我，布宜諾斯艾利斯在剛獨立時只是小城市，但自從實施歐洲化、現代化政策後，吸引了許多意大利、西班牙移民，這裏成為了中南美最歐洲化的城市。這條“七月九日大道”以該國獨立日命名，是世界上最寬的馬路，有約130米寬。這座城市的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當地百姓生活水平也是阿根廷最高的。它擁有很多的美麗風景區，曾被評為世界第三的美麗城市。初來乍到所見所聞，與我原來印象中這個國家屬於“第三世界”的定位完全不同，不禁讓我又增加了對這個國家的好奇感。

我們抵達旅館，放下行李後稍事休息就被同事帶到了這個城市裏一家富有阿根廷特色的烤肉店。據説這家餐館在阿根廷全國都小有名氣，就餐環境優美，各國政要、鉅富商賈、社會名流、足球明星等常來光顧，經理是一位年輕白人女子，舉止優雅，談吐不俗。待我們落座後就熱情向我們介紹餐館的特色佳餚，她講西班牙語，總是在提到一個詞“ASADO”，同事翻譯了她的話，我才知道就是“烤肉”。

經理介紹説，阿根廷是世界糧倉和肉庫，素以高質量的牛肉享譽世界。阿全國每年人均食用的牛肉量是全球最高，甚至是美國人的兩倍。當地人將牛肉分為兩種，一種是大牛肉，在當地超市商場出售、但未加以標籤註明的都是大牛肉，價格相對便宜。而另一種標明“TERNERA”的，就是小牛肉，這些牛都是在天然草原牧場成長的，肉質鮮美。這家店就是以小牛肉、炭燒烤方式製成的烤肉而聞名遐邇，生意紅火。

她還介紹了當地的特色蔬菜和烤肉的配料、當地的紅葡萄酒。聽她介紹後，我們稍稍矜持一下便開始了大快朵頤，一盤盤的烤肉，蘸着當地特色配料汁，喝着紅酒佐餐，着實飽餐一頓。這一頓烤肉餐不僅讓我品嚐到了當地美食，也讓我永遠地記住了西班牙語的兩個單詞：烤肉、小牛肉。離開前，我請同事給我和這位美女經理照了一張合影作為紀念。雖然我知道阿根廷歐洲移民較多，它的飲食文化摻夾了歐陸西餐的絕大多數成分，但在品嚐了這家餐館烤肉後，覺得還是阿根廷的牛肉配了當地調料後，更加獨特、特別鮮嫩。

直到其後幾天，當我們來到中南部城市馬德普拉塔、當地一位莊園主邀請我們前去做客，指着肥沃牧場上正在低頭吃草的一頭小牛崽説：“過一會兒我們吃它。”一小時後，午餐端上桌的烤牛肉果然鮮嫩無比，用餐刀叉輕輕一劃，切塊入口，細嚼慢嚥，美味無比！此時此刻我才切切實實地明白為什麼阿根廷烤肉為何受到世人追捧！自那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哪怕是在非常高檔的餐館裏，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那麼好的ASADO（烤肉）。

為加深對阿根廷文化的瞭解，我的同事帶我去參觀考察博卡區的探戈街。該地區是布宜諾斯艾利斯市的第一個港口區。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大量歐洲移民來到這裏定居，其中主要是意大利熱那亞人。這個地區以探戈和咖啡館而著名，是布市探戈發源地之一。人們介紹説在這裏從食品口味到建築風格都充滿了地中海風情，但我卻認為這個地方的風貌代表了阿根廷當代藝術和文化的發展潮流。街兩邊的建築粉刷成當地代表性的顏色，色彩繽紛，兩邊牆壁上有許多阿根廷藝人的浮雕作品。

探戈街作為最有代表性的一條街道，當地政府於1959年將這條街道改造成一條“步行街道博物館”，讓行人漫步期間，體驗濃郁的藝術氛圍。我漫步街上，耳邊傳來手風琴、小提琴演奏的探戈旋律，竟也有對對男女隨着明快的節奏和旋律，緊緊相擁、左顧右盼而又熱情奔放地舞動着。

雖然我在國內多次看過探戈舞表演，諸如東方歌舞團表演的那些探戈舞，但是，當我在這條街上看到了當地人在跳的探戈舞，就已經深深讓我感受到：舞蹈藝術的深奧，絕非是單純機械模仿可以達到的。國內舞蹈家們所表演的那些探戈舞，或是那些舞蹈大賽中舞者們的精彩表演，根本就無法與阿根廷這些街頭舞者們的舞蹈水平相提並論！我被這些舞者們的探戈舞所吸引，駐足觀賞，久久不願離去，還在路邊的畫亭選購了一幅據説是當地著名畫家所作的探戈舞者彩色素描，後來帶回國鑲在鏡框裏，掛在家裏客廳至今。

人們説，探戈是起源於歐洲中西部地區的一種民間舞蹈探戈諾舞，十九世紀初，大量歐洲移民湧入阿根廷，很多人一時無處投靠而滯留在博卡區碼頭附近，這個街區成了他們縱情聲色、借酒澆愁的主要場所。這個時期西班牙等歐洲、北非國家移民帶來的歌舞形式與當地土著文化相互融合，形成了探戈。最初只是一種拉丁特色的舞蹈，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傳承、加工、融合與弘揚，阿根廷的這一民族瑰寶現已成為國際標準舞大賽項目。

當地人也樂於在正式活動或交際場合展示這一藝術，我在布市幾天時間，就有三次現場親眼目睹或受邀上台與舞者同舞。一次當地官員邀請我們參加在一節豪華列車車廂裏舉辦的午宴，主人在席間也竟請來探戈舞者表演，而且還邀請我與那位專業舞者一起跳了一曲，我顯然完全不是她的合格舞伴。

當地舞者們的肢體語言非常豐富，舞步華麗高雅，動作熱情奔放且變化無窮，交叉步、踢腿下腰、旋轉甩頭，讓人看得眼花繚亂。而我們只會隨着節拍走幾下探戈舞步，就連國內專業舞蹈演員跳的探戈舞與當地舞者相比也相形見絀，藝術水平根本望塵莫及，因為我們對這一舞蹈藝術的靈魂和真諦知之甚少。我想，對其他事物亦是如此，生搬硬套的東西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難有實效。這是我從看探戈舞中得到的體會。

我住的旅館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市中心著名的五月廣場附近。五月廣場是這座城市的心臟，廣場中心矗立着13米高的金字塔尖型紀念碑，是為紀念在1810年5月革命中獻身的愛國志士而修建的。1815年5月25日揭幕時，在紀念碑前通過了拉普拉塔聯合省（即阿根廷的前身）獨立規約。1816年7月9日在這裏宣佈了拉普拉塔聯合省《獨立宣言》。最初，這座紀念碑的基座是兩層的，碑頂裝飾着花瓶。後來由阿根廷著名畫家、建築師建議，於1856 年加以改建，塔尖上豎起一座自由女神塑像。

紀念碑四周有綠茸平整的草坪、四季怒放的花卉、清澈晶瑩的噴泉和往來啄食的羣鴿，這個廣場以它特有的魅力吸引着眾多的國內外遊客。工作之餘，我來此散步觀光，以加深對這個國家的瞭解。只見五月廣場東側有一座西班牙式玫瑰色建築物，就是被稱為玫瑰宮的政府宮。政府宮的建築雄偉壯麗。據説地面以上兩層是總統府，地下一層是博物館，陳列着歷屆總統的塑像、他們頒佈的重要法令和公告、政府重要文獻以及其它重要歷史文物。政府宮正門前是五月革命領導者之一、國旗創制人貝爾格拉諾將軍騎在駿馬上的銅像。因時間日程緊張，未有機會前往參觀，我在那裏留下遺憾。

馬德普拉塔

阿根廷中部海濱城市馬德普拉塔，人稱“南大西洋邊一顆璀璨的明珠”，風光秀美，景色宜人，是阿根廷著名旅遊、避暑度假勝地。我們來到這裏參加聯合國舉辦的為期四天的一個國際會議。會議期間工作很順利，我們在會上積極發揮作用，受到廣泛歡迎和支持，工作很成功。

會議間隙和工作之餘，我漫步在海濱旅館的沙灘上，去附近的海洋樂園，近在咫尺地觀看各種海洋動物，觀看企鵝以及海豚和海獅精彩表演，看海豚跳高、鑽圈、頂球、與人互動戲水。旅館附近的海濱社區有古色古香的城堡，形態各異的建築，也有新建的大小別墅。走在幽靜的社區街道，欣賞那裏建築的異國情調，頗為愜意。

在馬德普拉塔，聽説這裏附近自然風光非常美麗動人，有許多湖泊鑲嵌在葱鬱疊嶂的峯巒中；説這裏的海灘延綿數公里，值得細細欣賞。東道國政府非常熱情邀請與會代表前去參觀考察，甚至派出兩架專機迎送與會代表前往烏斯懷亞訪問一天，但因我們日程所限未能加入成行，也未能到風景區參觀。我在會議期間與出席會議的阿根廷外交部的官員們有了更多接觸交流機會，在一起喝杯咖啡，聽他們介紹這個國家的風土人情、地方特色、社會發展，也讓我對這個國家和民族的特點有了更多瞭解。

阿外交官認為，阿根廷與英國1982年的馬島戰爭，是當時阿國軍政權的重大失誤。英國派出航空母艦等遠航艦隊，海空聯合作戰，採用高精尖裝備，電子封鎖、對抗、精確制導等手段和武器對付阿根廷軍隊。儘管阿根廷輸掉了戰爭，但阿根廷國家和民族的凝聚力得到加強，同仇敵愾的信念銘刻在全民心中。1986年的足球世界盃賽，以馬拉多納為首的阿根廷國家隊一舉淘汰英格蘭隊，阿全國沸騰，全民歡慶，以足球大賽的勝利給予宿敵侵略者一個回擊，説明了人民對這個國家的熱愛，體現出這個國家的自信和對未來充滿希望。聽了這一席話，讓我對歷史與未來有了新的思考。

當我和他們談起阿根廷前總統夫人艾薇塔•貝隆時，人們總是在讚歎這位傳奇女性的非凡和偉大。我知道，艾薇塔出身貧寒，15歲當舞女，27歲成為總統夫人，33歲香消玉殞，其辛酸曲折、輝煌傳奇的短暫一生成為阿根廷百姓心中永不凋謝的玫瑰，由此可見阿國人民大眾對平等、民主的渴望。

艾薇塔·貝隆

及紀念貨幣

七十年代末，音樂劇《艾薇塔》開始在全球公演，很快獲得了多項大獎，後又有同名電影問世，主題曲《阿根廷不要為我哭泣》悲涼滄桑，細膩舒緩地釋放出情感表達，讓人體會到玫瑰嬌嫩卻又匆匆凋零的悲情，此曲後來成為了世界音樂舞台上經久不衰的佳作。雖我在國內聽過這首歌，但對其背景理解不夠，音樂素養欠佳，體會不深。

自從這次阿根廷回國後，我專門買了錄音帶，經常聆聽，後來到紐約出差，專門到百老匯劇場觀看了這一音樂劇，當時一張門票價格是我兩天出差津貼費，是有點奢侈，但我覺得物有所值，精神享受、心靈淨化價值無比。此次阿根廷之行，《艾薇塔》讓我體會到了音樂的魅力，讓我瞭解到阿根廷的人文風情，也成為了我日後常駐維也納工作、開啓音樂之旅的動力之一。

從阿根廷返回國內的美聯航航班要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飛到美國邁阿密轉機。就在從邁阿密飛往洛杉磯途中，飛機在空中出現故障：兩個引擎中的一個不工作、熄火了。只見客艙服務員大媽神色緊張地聚集到駕駛艙門口，短暫而嚴肅對話後，滿臉堆笑地走到每位乘客面前噓寒問暖，走到我面前時，還遞給我一張白紙説：“如果你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寫下來。”我一聽，這分明就是讓我們交代後事寫遺書嗎！在焦慮、猶豫不決中，機上廣播傳來了機長的講話，説飛機一個發動機故障，還有一發動機正常運轉。飛機將迫降在前方不遠的達拉斯機場（1963年美國第三十五任總統肯尼迪遇刺的那個地方）。機艙裏一片寂靜，乘客們也都沒有表現出慌亂緊張，毫無疑問，大家都在忐忑中。

在隨後的半小時裏，飛機做下降飛行，機長和駕駛員憑着高超的飛行技術，使飛機平穩降落在了達拉斯機場，剛一落地，機艙裏響起熱烈的掌聲，有些鄰座旅客相擁而泣，若不是繫着安全帶，估計乘客們都會去擁抱那些空乘大媽們。我們躲過了一劫，在達拉斯機場順利轉乘了一小時後的另一航班抵達洛杉磯，然後再從洛杉磯乘航班飛回北京，結束了這一趟阿根廷之旅。

前兩年，我在北京見到了闊別五十年的一位小學同學，這位優雅的女士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生活工作多年，事業有成，是阿根廷僑界知名人士。我向她表達了對阿根廷這個國家的眷念之情及故地重遊的願望，她熱情做出回應表示歡迎我做客布宜諾斯艾利斯。相信在不遠的將來，我還將會更加充滿遐想地再次踏上南美洲阿根廷這片美麗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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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刁鳴生  圖片 | 網絡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