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的事,才不是自取其辱_風聞
花儿街参考-花儿街参考官方账号-财经作者,曾任职中国企业家杂志、21世纪经济报2021-12-27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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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林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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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的殘疾人都生活在街上,那中國的殘疾人到底都生活在哪裏呢?”
在2018年平遙國際電影節的首映禮上,電影《寶貝兒》的導演劉傑向觀眾發問道。
宣發時,他一遍遍告訴媒體,之所以拍攝這部講述殘疾人生存故事的電影,是希望將這一隱形人羣的生存境遇定格到主流人羣的視野,提出問題、提供討論的空間。

然而,《寶貝兒》在商業票房上並不成功,也未在輿論上激起多少水花。對於大部分人來説,偶爾能關注到殘障人羣的機會,或許也就是每年12月3日的“國際殘疾人日”。
我國有超過8500萬殘疾人,換算一下,相當於每16人裏就有一位登記在冊的殘疾人——當這樣的數據出現在媒體上的時候,很多人彷彿如夢初醒,忍不住問出跟劉傑同款的問題:
我們身邊有這麼多殘障人士嗎?為什麼我們都看不到他們?
答案其實也並不是難以想到:因為種種障礙,他們無法走到室外。
12月11日,由白巖松主持的央視節目《新聞週刊》,用8分鐘時間深度報道了一位名叫“大程子好妹妹”的B站UP主的故事。
大程子的雙腿無法自如行動,日常靠輪椅生活。平時,她喜歡用視頻記錄自己的出行,並對不同場合的無障礙設施進行測評。

她的視頻讓很多人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對於一個殘疾人來説,出門,加入到我們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場景中,要付出多麼大的努力。以及,一個城市的無障礙設施建設水平,將怎樣決定一個龐大羣體的生活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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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大程子來説,走出家門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單獨出行,沒有人幫大程子挪動一下輪椅,小區門口一個小小的台階,就能攔住她。
想再走遠一點,整個城市更遍地都是坐輪椅者的天敵。

譬如,人行道只有一節一節的台階,沒有緩坡。
很多城市都在瘋狂修路,通道時常會被堵住。
以及到處都是路障:小圓墩、大圓墩、橫向路樁、豎向路樁……很多路障間距過窄,根本容不下輪椅通過。
即便是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地鐵也未能提供上車廂的輪椅渡板。站台和車廂之間那條不起眼的縫隙,正常人抬腿就過,但對殘疾人來説,卻可能如同“天塹”。

對於大程子來説,殘疾人出行的障礙,不僅來自於“設施”,更來源於人們的觀念。因為對殘疾人的負面想象,很多人會非常自然而然,並且理所當然地拒絕和忽略他們的需求。
一次,一家網紅書店在上海開張,大程子和男友興致勃勃地出發,結果卻在書店外被保安攔住了。店家還展示了一塊告示,上面寫着:輪椅須寄存於入口處。

這樣離譜的要求讓她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是覺得我進了書店就可以站起來嗎?”
眼看這一理由無法被接受,店長又想用“過道太窄,怕輪椅磕碰”勸退他們。
但男友前去查看後,發現過道明明就很寬闊,不僅輪椅可以順暢通過,也不影響其他顧客通行。
在二人的堅持下,經過漫長的等待,店長才准許大程子坐輪椅進入書店。
每當被攔在門外,大程子都忍不住想:“為什麼要來自取其辱”。
“但轉念一想,我只是想和朋友見面,跟男友約會,想去美好的地方,留下開心的回憶,我有什麼錯?”她決定“站出來”,讓更多人看到這個羣體。“出門時再碰到無法前進的情況,我不再憤怒沮喪,而是把這一刻默默記錄下來。我不再覺得那一拳是打在自己的臉上,背後有千千萬萬人和我一起承受這些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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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事求是地説,國內的城市管理者們已經正視這個隱匿在社會中的龐大羣體的需求,也在建設無障礙社會上,做了很多事。
但為什麼殘障人士出行,還是會遇到重重障礙呢?
這是因為,以健全人的思維來設計無障礙設施,因為無法感同身受,很容易“想當然”,或者忽略了殘疾人羣的真正需求。

在大程子的測評視頻下和微博上,很多網友也提到,其實大家不一定不上心,而是真的不知道殘疾人會在哪個地方會被阻礙住。
我曾看過一篇報道,一個叫“城市象限”的團隊,找了一些盲人和社會志願者,在北京亮馬橋地區大概1.6公里的盲道上,進行了一次盲行試驗。
他們發現,一條實際距離只有1.6公里的路,一個肢體健全沒有視障的人去走的話,只需要拐7個彎,但是盲人卻平均要拐73個彎,實際走下來平均要走2650米,需要消耗更多的體能。
地面的不平整、盲道的接駁中斷、盲道井蓋乃至單車的停放等等,都會導致盲人不安和心煩。而最令他們絕望的時候,是走到立交橋下,過馬路的時候聽不到紅綠燈的蜂鳴聲。

而這些,如果不是這個團隊專門邀請盲人測試,拍攝他們的行走過程,再進行細緻的定量數據分析,誰也不知道,即便是在盲道上,盲人出行還是會遭遇這麼多障礙。
這也是大程子做無障礙測評的另一重意義:無障礙設施更多是為了滿足殘疾人的需求,應該由有實際使用需求的人説了算。
有一次,她測評了上海公交車上的無障礙設施,發現無障礙翻板沒有鏈接站台,且坡度太陡,停車時司機也沒有啓動氣囊側傾功能,都是潛藏的安全隱患。而且一些司機對車上的無障礙設施並不熟悉,操作流程不夠規範,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操作過程中存在的缺失。

在測評完公交出行後,她將自己對於公交車無障礙設施的建議,發給了《上海市人民建議徵集信箱》。當天,就有工作人員向她瞭解了相關情況,而收到建議後,上海公交司乘人員還接受了針對無障礙出行的培訓。反映的問題就這樣迅速得到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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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人也已意識到,一座城市的無障礙設施建設,只靠設計師是不夠的。只有無障礙設施使用者參與城市建設的過程,提出他們的需求,發現和解決問題,才能實現城市真正意義上的無障礙。
還是那個叫“城市象限”的團隊,曾考慮生產十萬根智能盲杖,贈送給全北京所有的盲人,在獲得許可後收集其行走和雷達波數據,找到盲人在行走過程中遇到的問題,依此改進城市的無障礙設施。
我不知道,後來這個項目進展如何。但今天這個女孩的視頻,其實就相當於讓每個人手裏,都有一根可以反饋無障礙設施問題的盲杖。
在大程子的測評視頻下面,很多網友也反饋吐槽了許多自己身邊種種讓殘障人士倍感障礙的城市設施和服務。

有人説:我媽媽腿做了手術那段時間需要坐輪椅,在北京西站希望得到指引和幫助,但是,體驗非常非常差,差到我感到難以置信。
有人吐槽景點:每週末帶我爸去的滹沱河也是石家莊最重要的景點之一了,無障礙衞生間居然沒有單獨出來,而是男廁所的無障礙衞生間在男廁所裏,女廁所的無障礙衞生間在女廁所裏,我和我媽兩個女性很難抉擇如何帶我爸去廁所。
還有人差評某些號稱自己配備無障礙設施的商場/酒店:下方是櫃子的洗手枱,過窄的門和走道轉彎處,甚至垃圾桶是腳踏的。
……
最後,有一句也許你不愛聽、有些扎心的話——我們關注殘障羣體,僅僅是為了他們嗎?
《奇葩説》盲人辯手蔡聰説:“在預期壽命超過70歲的國家裏,平均每人有8年的生命是在‘殘障’的狀態中度過的。我們處於這些人生階段的時候,同樣需要無障礙設施。”
而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11年至2020年,中國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從1.23億人增加到1.91億人,佔總人口比重從9.1%上升到13.5%。
建設無障礙設施,不僅是為殘障人士除去障礙,也是為我們每個普通人,留下通暢的未來。
希望你健康,希望你用不到,但如果,萬一真有需要的那天,希望每個人想到出門,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