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 | 隨水:苦中作樂的集中營生活與“舌尖上的中國”(三)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2021-12-28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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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 | 隨水:被拘押集中營後,發現印度竟怕中國到這地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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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來乍到集中營的頭幾天,由於食宿安排未妥、日常用品缺乏,日子過得實在是談不上愉悦。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住的問題,我進來之後很快就搞清楚了這個集中營的來龍去脈,此地原本是英殖民時期修建的一個監獄,後來由於不夠用了,在邊上又興建了一個更大的監獄,正是我之前在谷歌地圖上看到的那個。我們在裏頭住的那正兒八經是過去的牢房,**一想到自己住在一棟優秀歷史文化傳統建築內,自豪感油然而生。**不過這種“坐牢”的新鮮感所帶來的精神上的興奮,並不能抵消生理上的屈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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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集中營劃成了3個區總共有96間牢房,按照原來的規劃設計有四分之一的區域是女子區,女子區牢房編號是W01到W20;但由於男女比例嚴重失調,事實上只劃給了女子區從W01到W05這5間牢房,跟男子區嚴格地隔開,使用不同的大門進出,完全沒有串門的可能。我剛來的時候關在此地的女人只有3個,**集中營裏的男女比例就跟梁山好漢差不多。**後來又抓進來三名伊朗籍婦女,這些婦女都帶着孩子,那幾個孩子由於在外頭沒人照顧,也只好跟母親一起住在集中營的牢房裏。
我被關進來的時候整個集中營有120個人左右,而我走的時候有164個人,進來的人多出去的人少。這是因為十月份前後印度政府抓到了一條斯里蘭卡偷渡客的船,那些偷渡客原本打算在印度這邊換船偷渡去加拿大,總有59個人落網。第一批送到我們這裏有23個偷渡客,給他們安排了一個空置的大房間睡通鋪,那個房間下雨天屋頂會漏水,但無論如何肯定比偷渡時坐的船艙或集裝箱要好吧。
在我離開之前,集中營還打算再關20個女的進來,於是要求住在W6到W20牢房的男人統統搬走。在住宿這個問題上,集中營裏有着嚴重的貧富不均——**那些已經在集中營裏呆了好幾年的老油條,往往獨佔一個裝修豪華帶廚房客廳的單間;新來的人被送到這個地方完全是懵逼狀態,壓根兒不知道自己該住哪兒。**除非管理方強制安排,否則誰肯主動把自己的房間分享出來?就算管理方要求,有些人也會抗命。所以當他們要求那些男人從女子區搬走的時候,兩邊就僵持不下——你不給我安排好新的地方,我搬哪兒去?截止我離開時,這事兒尚懸而未解。有傳聞説馬杜賴(Madurai)附近興建了一所更大的集中營,有五百個房間……政府投入越多的經費,下頭人就有越多的油水,大力發展集中營經濟為泰米爾納德官員開闢了一條發財致富的新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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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新來的人只能住集體宿舍,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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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來的時候集中營的長官安排我跟阿茂住,可當時阿茂已經有了室友,是個涉嫌偷渡案的斯里蘭卡船員——他自己倒並不是偷渡客,而是給偷渡客開船的。那個斯里蘭卡人的日常生活就是跟兩三個不同的女人沒日沒夜地視頻聊騷,他聊什麼我聽不懂,也沒興趣聽懂。
**牢房是按照單人單間設計的,但由於營地的擁擠,我來時大約有一半的人都是兩個人一間。**牢房的內部長約4米,寬約2.5米,由於窗户需要開得很高,高度大約也有4米。作為固若金湯的牢房,房間牆壁厚達0.5米,有着絕佳的信號屏蔽功能,因此牢房裏的手機信號非常微弱。去掉廁所和水池佔用的空間,**牢房裏的可用面積不到10平方。**考慮到異味的問題,房間裏的廁所一般不會用來上大號,小便也會儘可能去外面的公共廁所。
因為集中營的安排不當,我一開始的時候不得不三個人擠在不足10平米的小牢房裏,我每次去找長官落實住宿的事情,他們都會推説明天幫你解決,於是明日復明日地拖了一週。

這是我對集中營牢房的第一眼初印象,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從這個門鎖設計就能看出這裏真正的用途,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外面的走道,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感受一下牆的厚度,我這一虎口大約22cm,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集中營裏不提供任何的寢具,對於大多數南亞人來講也不需要什麼寢具,一張草蓆足矣,最多再加一條薄毯子。我在印度見過很多露宿街頭的流浪漢,冬天只有十幾度的情況下,晚上睡大街也就只有一條毯子。這裏的很多人是從監獄保釋過來的,而在監獄裏連草蓆都沒有,只發一條毯子。有些人離開監獄的時候,毯子留下不要了,這些毯子會被人收集去當墊子——**在監獄裏一條毯子是標配,兩條毯子是高配,三條毯子是豪配,四條毯子那是牢頭才能享受的待遇。**阿茂在集中營裏蓋的毯子,正是他從監獄裏帶過來的唯一家當。集中營裏至少毯子供應非常充裕,人均保有量堪比牢頭。我到了裏面之後發現帶的睡袋實在是熱得蓋不上身,後來就拿了一條不知哪位前輩老英雄留下的舊毯子蓋。**舊毯子用途廣泛,可以拿來當蚊帳門簾腳墊桌布抹布浴巾等各種東西,**未來的考古學家發掘這個地方或許能發掘出一個“毯子文明”來。
至於在裏頭穿着也很簡單,泰米爾人和孟加拉人的日常服裝是紗籠,有些人平時就只穿一條紗籠,並且紗籠裏頭不穿內褲。洗澡的時候總能看到浸濕的紗籠包裹着他們的臀部,勾勒出或健碩或肥碩的臀部線條。這條紗籠也很萬能——可遮羞,可當浴巾,可當被子蓋,天涼時可長,天熱時可短……
阿茂和他室友各有一張草蓆,鋪在地上睡覺,小小的牢房裏根本鋪不下第三張草蓆,於是我當機立斷訂了一張摺疊牀和牀墊枕頭。房間裏放一張牀反而能夠創造出更多的空間——**牀可以坐可以睡,牀底下可以放雜物,對空間的利用是多維度的,就跟高低鋪一樣。**白天把草蓆收起,晚上草蓆可以延伸到我的牀底下,便解決了睡覺空間的問題。現在這樣人跟雜物都堆在地上,對空間的利用效率十分低下。
不過第一晚牀還沒有來時候,我們三個人只能在這個小牢房裏席地而睡。我可不想“第三者插足”睡在他們中間,躺去了房間最裏面的角落,睡覺的時候腦袋就在廁所邊上。由於前一天太累,我那晚倒是睡得出奇得好。正如同飢餓是最好的佐料,疲倦也是最好的安眠藥。

第一晚是這樣睡的,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後來有了牀就寬敞了,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回想起自己早年做驢友窮遊的日子,什麼樣的地方沒住過?通鋪、帳篷之類都是家常便飯。對我來講集中營的住宿條件絕算不上是最糟的,甚至好過不少藏區的家庭旅館。真正讓我覺得比較煎熬的,是當地的氣候。
我家所在的哥印拜陀是南印度難得的涼爽城市,而崔奇卻是以炎熱出名,這裏每個最高氣温低於35度的日子都值得珍惜。炎熱的氣温再加上2021年反常的降雨,使得這裏的環境很像熱帶雨林。**下雨的時候可以暫時稍微緩解一下高温,而雨過天晴之後暴曬加水汽的溽暑蒸人卻是讓人無處躲藏,**空氣中的濕度大,體感温度經常會超過40度,就好像中國東南沿海一帶夏季的蒸籠天,身上永遠是濕噠噠黏糊糊的,每天得洗三四次澡。這種情況就使得我們對下雨很糾結——連日晴好的時候盼着來一場大雨消暑,可這一時的涼快過後,卻會帶來加倍的悶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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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月份還不算是當地最熱的季節,就已經讓我難以忍受;聽説在最熱的四、五月這裏甚至會經常性的斷水,無法想象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煎熬。2020年我在南印度這邊體驗了一個沒有空調的熱季,室內氣温從未低於過30度,每天要洗四五次澡……本以為再也不會經歷這樣的噩夢,想不到在崔奇的集中營裏又重温了一遍。
由於牢房的牆壁厚達半米,白天吸熱晚上放熱,這就使得牢房裏頭白天涼快晚上反而熱。一開始我沒毯子,那條温標15度的睡袋根本蓋不上身。我平時就算再熱的天,睡覺時也不會用電扇對着身體直吹;可這裏同屋總是把吊扇開得很大,晚上無處可逃,不得不把睡袋的一個小角搭在腰腹上,以防肚子着涼,但裸露在外的雙腿還是會被吊扇吹得幾乎抽筋。後來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夜裏用一件棉短袖包着小腿肚和膝蓋,饒是如此頭兩天還是被電扇吹出了熱傷風。
從10月下旬開始,熱倒是不熱了,2021年反常的天氣讓南印度經歷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雨季。每天都時不時來一場或者幾場傾盆大雨,持續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那陣子印度報紙上也頻頻傳來暴雨和洪災在北印度山區和喀拉拉邦導致了人員傷亡的消息。**連續幾天集中的降雨甚至讓金奈這座城市癱瘓,集中營裏的一些人去金奈法院上庭的計劃都被迫取消。照理説往年這時候印度就該進入旱季了,我在印度這麼多年見過的雨加在一起都沒這段時間多。
而集中營裏都是裸土,被雨水泡成了一片泥濘不堪、舉步維艱的沼澤,頗有一種“路上行人慾斷魂”之感,連出門上個廁所都得猶豫許久。那一個月裏集中營的路面就從來沒有幹過,好不容易有一兩天不下雨,路面才稍微變硬一點,一場大雨下來便又泡了湯。一些積水塘總也沒機會乾涸,竟生出了水草、青蛙,漸漸變得像個小湖。這種天氣只有鴨子們最為逍遙快活,紛紛下水嬉戲覓食。為了排去集中營裏的積水,裏面的人自發挖起了溝渠,溝渠末端頗有一股山泉的氣勢,即便雨停一日之後仍是水流不止,可見集中營內的蓄水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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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説吧,自打開始下雨之後,集中營裏生活環境近似於叢林。大家假如看過電影《阿甘正傳》的話,應該會記得有一段阿甘在越南打仗趕上雨季,日日夜夜沒完沒了的下雨,就跟那裏頭的場景差不多,偶爾出個太陽如沐天恩,恨不得想要做個日光浴。酷暑的時候裏我每天看着天氣預報倒數着盼下雨,下雨的日子裏又每天盼着出太陽,當看到天氣預報顯示接下去連續10天都下雨,內心的絕望更勝於連日的高温。這種持續的熱帶雨季導致了體內濕氣毒氣積聚——舌苔發白發粘,咽喉腫痛,手腳潰破……
雖然上海夏天也很濕熱,但跟這裏比起來則是小巫見大巫。**我這才知道了過去在書裏經常看到的“瘴氣”究竟是什麼東西,在生活條件艱苦醫療條件落後的過去,跑到這種地方趕上水土不服的話,那真是可以要人命的。**不僅是我,阿茂和我太太也都因為這種氣候產生了相關的症狀。我的濕毒症狀是最嚴重的,連續下了兩個星期的雨之後,我的手上開始出現潰破,爛完手指頭又爛腳指頭。每個潰爛點的病程都一樣,先是毫無預兆地鼓起一個小包然後破膿,潰破一兩天後,就會自己慢慢收口痊癒。雖然來得快去得也快,但讓人扛不住的是它反反覆覆發作,**就跟身上長蘑菇似的,長完一茬又一茬,**手腳上始終有一兩個地方在潰破,前後潰破了十幾處,對日常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裏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回想起來可能我的身體體質不大適合呆在濕熱的地方,有一年去印度尼西亞海島浪了一個月,結果腳上的膿腫久不癒合,回到上海就好了。我在集中營裏手腳潰破的問題,**持續下雨就持續發作,斷斷續續下雨就斷斷續續發作,**準得跟天氣預報似的。12月初的時候雨停了幾天,我的腳本來都好的差不多了,突然有天夜裏感覺腳上發癢,膿腫在冒芽,果然過了一會兒大雨便傾盆而下……這讓我對雨天產生了極大的心理陰影。從此我不得不信服咱們中醫的理論,濕毒這玩意兒是千真萬確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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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排濕排毒,我自己因陋就簡地用一把不鏽鋼勺子給自己刮痧。我以往身體一直很好,刮不出什麼痧來,而在這邊隨手一刮便出了紅痧,可見濕毒之重。然而當地人似乎完全不影響,我相信南亞原住民為了適應當地環境,必然在生理上已經產生了相應的演化。**像我這種碰到濕毒就會爛手爛腳的個體,如果生在古代的南亞,恐怕早就被物競天擇淘汰掉了,**能流傳下來的基因都是充分適應了當地氣候的。這種演化的副作用是極其怕冷,温度降到30度以下,這些人就忙不迭穿上厚外套戴上絨線帽,在我看來非常誇張——**他們有多不怕熱,就有多怕冷。**另外他們巨辣無比的日常飲食,可能也對祛濕有一定的作用。
豐沛的雨水還意味蚊蠅的猖獗,裏頭到處是成羣結隊的蚊蠅,以及其它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蟲子。每當下過雨之後蚊蠅就會大批孵化,蒼蠅在白天非常活躍,而每天傍晚則是蚊子出動的時間——一**個上日班,一個上夜班,**有着良好的分工合作。你方唱罷我登場,讓我們一刻都閒不下來。我因此練就了用抹布拍蒼蠅的神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蒼蠅停在桌上的時候我將抹布以音速甩過去,最高記錄一抹布拍死5只蒼蠅。用電蚊拍打蚊子根本就不需要看,哪怕是個瞎子在那邊胡亂揮電蚊拍,也能打死幾十個。房間裏的蜘蛛和壁虎是我們的好夥伴,牠們可以幫忙消滅蚊子,因此都任由蛛蛛在牆上結網。
在集中營才過了第一晚,我的雙腳上就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紅點,不知道是被哪種蟲子咬的;在集中營裏的這段日子,**我身上每時每刻至少有二十個以上蚊子包,**不知道是身體適應了還是蚊子的品種關係,倒也不怎麼癢;這裏的螞蟻也很會咬人,如果腳上突然傳來刺痛了多半是被螞蟻咬了;還有一次不知道被什麼毒蟲在肚子上咬了幾個包,持續瘙癢了一個星期,三個星期之後咬痕才消退掉。
在這裏呆久了慢慢便對各種蟲蟻見怪不怪,將其視為環境的一部分,決不會大呼小叫——蒼蠅想在身上叮就叮吧,懶得趕它們了;睡覺的時候常常會有蟲子爬到臉上,隨手抓起捏死扔掉,都懶得看是什麼;有次吃飯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爬在脖子上,手一抓下來是隻蟑螂,淡定地扔掉繼續吃飯;走在樹下經常會從上面垂下吐絲的刺毛蟲,扯斷絲扔地上自有公雞來琢食;**唯一有次讓我起雞皮疙瘩的是螞蟻在我放衣服的紙箱裏面築巢,**翻起幾件衣服發現一窩螞蟻居然在衣服上孵卵……幸好我對任何動物都不存在恐懼症,難以想象那些對蛇蟲八腳不能自持的人在這邊要如何生存。

集中營裏才過了兩晚,腳就變這樣了,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下雨時候螞蟻搬家,光是蟻后我就看到好多隻,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一隻神奇的擬態枯葉螳螂,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跳到房間裏來的蛙,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集中營也是老鼠的天堂,裏面那些人用來餵雞餵鴨餵狗的剩菜剩飯,免不了讓老鼠們分一杯羹。院子的草叢到處都是老鼠打的洞,有些自己擴建牢房所澆築的水泥地面,老鼠在下面打起洞來更是會造成地面的塌陷。總之集中營裏隨處可見老鼠洞以及在洞口探頭張望的老鼠,成天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鑽來鑽去,晚上睡覺也能聽到老鼠悉悉索索的聲音。我們有次發現老鼠居然在我們放雜物的紙箱裏安了家,且不説將一些物品咬得爛碎,還儲存了好多偷來的土豆和花生。集中營裏的人不勝其擾,對老鼠深惡痛絕,那種毫無顧忌痛下殺手的風格完全不像主張“非暴力”的印度教徒。捕鼠籠和粘鼠板每次都能斬獲很多老鼠,小的只如拇指,大的賽過手掌。有一個專門的水桶用來對捕獲的老鼠處以水淹之刑,死老鼠則成了羣鴉的盛宴。

老鼠的天堂,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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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在紙箱裏做的窩,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老鼠在地下打洞,導致地面塌陷,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集中營里老鼠的數量肯定遠遠要比人多,這種繁殖力旺盛生命力頑強的動物是殺不絕的,關鍵在於老鼠在這裏沒有天敵。我常想要是營地裏能養幾隻貓就好了,不管牠們抓不抓老鼠,僅僅貓的存在就能對老鼠產生威懾。集中營倒是有十幾條狗子,這些狗子不會抓活老鼠卻會吃死老鼠,有一次一批被藥死的老鼠未經掩埋就被扔在垃圾堆裏,給集中營裏小奶狗翻出來吃了,隨後四條小奶狗全部毒發身亡。
愛狗人士切莫難過,倘若天下所有的奶狗全部存活那恐怕才是一場生態災難。**印度是個流浪狗氾濫的國家,每年全球死於狂犬病的人數有超過1/3來自印度。**集中營裏的狗子們過得比人還安逸,有人定時定點投餵,一個個都膘肥體壯飽食終日,吃死老鼠並非飢餓難耐而是動物本能。它們的繁殖速度遠超出了營地的負荷,小奶狗存活率遠高於外頭的普通流浪狗,每次生下的小狗都不得不送出去一些,即便如此也早已狗滿為患。

奶狗長大後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垃圾,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大狗就懂得要從人那邊要吃的,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會有定時定點的投餵,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除了這些與人類朝夕相處的蟲蟻鼠狗,集中營的外邊都是樹林和空地,各種野生動物也經常會來造訪,只是礙於高牆一般只有孔雀與松鼠能夠進來。在印度這邊看到野生的孔雀並非稀奇之事,但每一次遇見依然被驚豔到,雄孔雀拖着長尾飛上枝頭的樣子便如同傳説中的鳳凰,有一次甚至飛到我們集中營院子裏的樹上來——我到了印度之後才知道孔雀會飛,並非只會像我們在動物園裏看到那樣踱步與開屏。
集中營裏甚至還有一隻野兔,應該是從牆角排水孔鑽進來的。野兔的警覺性極高,誰都近不了牠的身,從未被抓住過。當然,這也是因為那些南亞人沒想過兔子可以吃,從未費心去抓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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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與大自然相親近的生活絕不浪漫,我常慶幸此地至少沒有毒蛇出沒。跟各種動物相處的另一大風險是疾病,鼠疫之類雖然沒有,**然而由蚊子傳播的登革熱則是實打實的威脅。**印度本身是個登革熱大國,秋季又剛好是登革熱流行的季節,只是對於預防蚊子叮咬似乎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既然只能聽天由命,那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其實我很可能在集中營裏已經得過了一次登革熱。十月底的時候,我毫無預兆地發了一場高燒。前一天還精力充沛好好的,第二天就病來如山倒,渾身疼痛無力,感覺自己熱度不低。這症狀顯然是病毒性的,雖然症狀很像流感,不過發病的速度和方式卻跟我以往得過的流感很不一樣,當時心想自己先扛着看看,如果持續發熱的話再去就醫。扛了一天一夜,發汗之後倒是退了燒,但燒退得並不徹底,後來又有反覆,整個人虛弱不振了近一個禮拜。
那段時間集中營裏病倒了一大批,也不知道起源何處,阿茂的症狀跟我一模一樣,只比我晚發作半天。我們自己診斷了一下,覺得很可能是登革熱。國內的朋友可能不大熟悉登革熱,登革熱屬於熱帶常見的蟲媒疾病,估計每年會感染5000萬到5億人不等,致死2萬人左右,感染死亡率低於千分之一,80%的登革熱患者都是無症狀或簡單發熱症狀;另一個側面的佐證是,**集中營有個之前得過登革熱的人在這場流行中毫無影響,**登革熱一共有5型,某型感染一次終生免疫。這場疑似登革熱的疫情,大概率是那23個斯里蘭卡偷渡客帶進來的,然後通過蚊子傳播了開來。
集中營管理方也知道登革熱的風險,隔幾周便會進行滅蚊。滅蚊用的是一種大煙筒,將那白煙在集中營的户外地區噴上一圈就完了,然而我全然感覺不到噴完之後蚊蟲有顯著的減少。之所以蚊蟲肆虐,除了雨水之外還有兩個誘因。**一是因為集中營裏的垃圾都露天堆放,**十天半個月才會有垃圾車進來收一次,自行焚燒垃圾很普遍;**二是因為這個集中營在設計上有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沒有生活污水的下水管道。**不過後來我突然想到,似乎包括我家在內的印度大部分社區裏面也都沒有專門的生活污水排水管,直接排放到街邊的明渠中,為蚊蟲滋生提供了得天獨厚的理想環境。我看到一個數據説印度城市中至少有一半的生活污水未經處理就排放到了河裏,**不處理生活污水本身就屬於印度的一大特色。**不同的是城市裏的生活污水最後會流到溝裏河裏,毒害環境去了;**集中營裏洗菜洗碗洗衣洗澡的生活污水流來流去都在營地裏,只能靠土壤吸收,毒害的是我們自己,**成了蚊蠅的快樂天堂。

滅蚊,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污水就這樣直接排放,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雖然有簡易的蓄污池,但土壤吸收的速度根本比不上排放的速度,一下雨就毀了,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集中營裏洗澡洗衣服的地方是幾個大水池,露天洗澡乃是南亞的地域文化特色。**天熱的時候水池裏就是熱水,天冷的時候就洗冷水,夏暖冬涼。**連續下雨的那些天,洗澡水讓人凍得直打寒顫,於是我用偉人洗冷水澡強身健體的故事激勵着自己。洗澡的水池要定期清洗,否則很快會長水草積泥沙,同時漂浮着大量自尋短見的蟲屍。另外,大家不要想當然地認為能下水池游泳解暑,水池是公用的,只能用桶從蓄水池裏舀水出來澆自己身上洗,這一點所有的人都很自覺,從小的生活習慣使然。
習慣是非常頑固的東西,雖然這裏頭都是純爺們兒,但那些南亞人還是沿襲了他們平時在街邊河邊露天洗澡的方式,始終穿着內褲或者紗籠,絕不會露出下體。他們洗下身的時候,會一隻手拎起紗籠,另一隻手伸進去搓洗;而濕透的紗籠正好粘在身上,無滑落之虞。由於大家都遮遮掩掩地洗澡,搞得我也不好意思痛痛快快脱光了洗澡,入鄉隨俗穿着內褲洗,洗完之後腰間圍上浴巾,再在浴巾裏頭換內褲,最後把內褲洗了。**無論是不脱衣服洗澡還是僅用一個水桶來洗澡,都屬於技術活,**虧我多年來混跡於印度各大宗教聖地猥瑣地拍他們露天洗澡時早已耳濡目染,否則恐怕還真是不大容易上手。
就好像非洲賽倫蓋提大草原的水塘會聚集各種各樣平時不共戴天的野生動物,集中營裏的水池也是一個重要的社交場所,人們每天在這裏洗澡洗衣服要花去很多時間,於是大家就會互相寒喧打招呼聊天,交流各種八卦和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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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中營裏的廁所倒還算乾淨,因為南亞這邊習慣水洗,上廁所必備水桶,除了洗屁屁之外也會將便池內外沖洗一下。阿茂説他原來有點痔瘡,到了這邊每天用水洗連痔瘡都好了。值得一提的是,上完蹲廁用水洗屁股也是一個技術活,並不容易掌握,技術不到位的話水會弄到腳上。我們中國人由於無法理解這種技術,常常都會腦補出用手指摳菊花的畫面,事實上這種情況完全不存在——這就好像從來沒見過筷子的人也很難想像要怎麼操縱這兩根小木棍吃飯,可洗屁股又不像用筷子那樣可以演示給人看。受伊斯蘭文化的影響,**南亞這邊的人甚至都無法接受尿液飛濺到腳上,**要麼站着小便完了之後立刻洗腳,要麼索性蹲着尿——又怎麼可能用手去摳菊花呢?另外有很多人會困惑如果不用手紙洗完要怎麼擦乾,關於這一點需要考慮到南亞普遍天氣炎熱,就算濕嗒嗒穿起來,風乾得也很快。你要是像他們一樣紗籠裏頭不穿內褲,就更加沒有擦乾的必要了。
本文轉載自“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2021年12月24日文章
原標題為《集中營六記(三)獄居記閒》
作者隨水為資深旅行攝影師,2018年與拉達克姑娘結婚,曾定居南印度
本期編輯:陳安瀾 葉維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