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才到魔鬼,誰改變了扎克伯格_風聞
叁里河-叁里河官方账号-2021-12-28 12:34

credit:Illustration by Alex Castro / The Verge Photo by Justin Sullivan / Getty Images
“大概是因為 19 歲開始就活在公眾視線下。以我的經驗來説,很多人對我有先入為主的錯誤認知。”
扎克伯格曾對《連線》編輯 Steven Levy 説。
Levy 第一次見扎克伯格是在 2006 年的 PC 論壇。當時Levy 是《新聞週刊(Newsweek)》的首席科技作家,而扎克伯格才21 歲,Facebook 還是家初創公司,但已不容小覷。
Yahoo在這一年提出10億美元買下Facebook,Yahoo的CEO特里·塞梅爾對記者説,這輩子從沒遇見一個人能夠抵擋住10億美元的誘惑。但是扎克伯格拒絕了,“問題不在於錢”。
“問題不在於錢”,這個觀點不止一次指導着扎克伯格的行為,他宣佈捐出大部分股票的時候這樣解釋,他拒絕輿論呼籲他辭職時也這樣解釋。
與此同時,在很長一段時間,扎克伯格開一輛黑色豐田飛度,住在公司附近一套寒酸的一居室公寓,房間簡陋雜亂,牀墊放在地板上,廚房幾乎沒用過。他的一個大學朋友説,扎克伯格是他見過最儉樸的富人。
索倫的凝視
第一次見到扎克伯格的時候,Levy 已經是個經驗十足的科技記者,採訪過不少科技大佬了。他邀請扎克伯格共進午餐,以為可以做一個輕鬆的採訪。兩人並排在室外草坪上的一張大圓桌旁坐下,Levy 開口問了扎克伯格幾個簡單的問題,像是“公司最近怎麼樣”。
扎克伯格看着 Levy,始終沉默,彷彿凍住了一樣。
“他並不是生氣的樣子,也不是心事重重,是完全空白,什麼都看不出來,”Levy 説,“我心想,這人真的是 Facebook 的 CEO 嗎?”
直到 Levy 把話題換到了 PC 論壇,問扎克伯格瞭解這個聚會嗎,他終於開口回“no”,然後 Levy 作為已經來了很多次的老人,給扎克伯格介紹了起來。
“聽完我的分享,他似乎‘解凍’了。”
兩人開始聊扎克伯格在大學宿舍裏開發的 Facebook,聊了一整個午餐時間,內容都非常粗略,沒有細節和深度,最後 Levy 在撰寫當天的報道時只給了扎克伯格四句話的篇幅。
之後十多年裏,Levy 對扎克伯格做了至少九次採訪,扎克伯格面對提問始終有所保留,而且隨時會進入沉默時刻。
2018 年在國會接受質詢時,被問到 Facebook 是否掌握非用户的個人信息,扎克伯格再次進入熟悉的沉默時刻。

這曾經被解讀為標準的程序員式“社交障礙”,但Facebook副總裁Andrew Bosworth把扎克伯格的沉默稱為:“索倫的凝視”。
索倫是英國作家托爾金的奇幻小説《魔戒》中的反派角色,托爾金寫他以“索倫之眼監視一切”。
“你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雙魔眼上山下海,突破一切重圍和險阻,找到你,讓你赤裸裸地被鎖死在他的視線之下。”
托爾金之後,還有不少小説家,比如史蒂芬·金,也在作品中塑造過索倫式的角色,其特徵都是有一雙知曉萬物的魔眼。
如果説現實中有什麼最接近“索倫之眼”,Facebook確實有資格被提名。
在今天,Facebook 的用户數量已經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人口總數還多,且朝着擁有比任何一個宗教信徒都多的方向發展。
早在2017年,研究公司comScore就宣稱,互聯網用户(不包括中國)每上網五分鐘,就有一分鐘是花在Facebook的世界裏。
而多年來,扎克伯格和Facebook並沒有放棄繼續努力,他到中國跑步,跟越南示好,在非洲補貼上網費用,以吸引最後的用户。
在上市前的一封公開信中,扎克伯格描述了Facebook的核心價值觀:為了讓世界更加開放,連接更加緊密,而非僅僅是建立一個公司。
他認為:分享比保密好,如果用户能勸説他人也變得更開放,那麼未來世界會變得更好,開放、透明是世界的潮流,Facebook不可能徒勞地抵制世界發展的潮流。
在扎克伯格的個人主頁上,他寫道:“我致力於將這個世界打造成一個更為開放的地方。”
早些年他喜歡玩一款叫《半人馬座阿爾法星》的遊戲,遊戲中玩家可以從七種角色裏選擇一種,然後使用角色去征服宇宙,“建立一個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帝國”。
扎克伯格愛用的角色是“維和部隊”,他曾把遊戲中“維和部隊”的一句台詞放在 Facebook 個人格言上,這句話是:
“當心拒絕你獲取信息的人,因為在他心中,他認為自己是你的主人。”
我們的新凱撒
扎克伯格的編程天分在上大學前就展現出來了,他中學時用父親買給他的電腦為父親的牙科診所寫了第一個程序,高中時計算機水平已經超越同齡人,父親為他找了個大學計算機課外班,還給他轉學去了一所昂貴的私立高中。
在扎克伯格父親的介紹裏,兒子是一個“有古典氣質的人”,其他的親友也曾這麼形容過扎克伯格。
“扎克伯格性格中有一部分——在他 20、21 歲的時候就存在了——一種帝王傾向。他真的非常迷戀希臘奧德賽之類的東西。”Facebook創始人之一兼總裁Sean Parker 曾在採訪中説。
扎克伯格在高中開始學習拉丁文後,就對古典文化產生了濃厚興趣,據説他最喜歡的是奧古斯都·凱撒大帝。
現在扎克伯格 Facebook 主頁的格言裏還有一句《埃涅阿斯紀》裏的:“幸運眷顧勇者。”

扎克伯格可能是對公眾道歉次數最多的企業家。媒體甚至為他的道歉編著了編年史:
2003年,自動抓取學校局域網上學生照片,扎克伯格道歉。
2006年,用户更新出現在公眾信息流中,扎克伯格道歉。
2007年將用户搜索信息分享給廣告商,扎克伯格道歉。
……
然而,大部分道歉後的結果是用户慢慢接受了。
扎克伯格年輕時有記筆記的習慣,他早期對公司的設想和個人的頭腦風暴過程都詳盡地記錄在了一本本筆記中,他叫它們“Book of Change”。後來扎克伯格親手毀掉了這些筆記,“因為不想日後被人翻出來”。
由於部分筆記內容曾被扎克伯格複製分享給他人,Levy蒐集到了17頁筆記,並一直保留至今。其中就包括Facebook核心功能“Open Registration”的設計。
OR上線前,Facebook只是一個封閉的校園網,只對學生開放,OR之後,Facebook 才正式成為社交網。
設計OR時,不可避免地涉及到了隱私問題,年輕的扎克伯格在筆記中寫:“What makes this seem secure, whether or not it actually is?(怎麼能讓它看上去很安全,不管它實際上安不安全)”
筆記中還提到了一個 Facebook 從未推出的“Dark Profiles”功能,允許現有用户為非用户創建主頁並提供非用户的個人信息,前 Facebook 員工 Katherine Losse 在她個人的回憶錄中也確認這一功能的提案存在過,並表示自己參與過一個為非用户創建隱藏資料的內部項目。
在列舉“Dark Profiles”功能的潛在好處時,年輕的扎克伯格備註道:
“It’s fun and kind of crazy(這很有趣也有些瘋狂)”
2010 年Facebook 首次趕超雅虎,與微軟、谷歌一起成為全球三大網站,《名利場》發佈機構權力排名,將 Facebook 排在第一位,稱扎克伯格是“我們的新凱撒”。
同年,接受完《紐約客》專訪的扎克伯格發短信給記者,裏面是兩句他突然想起來的拉丁格言,除了那句“幸運眷顧勇者”,另一句是:
“a nation/empire without bound(帝國沒有界限)”
“一羣蠢貨”
2010年是扎克伯格從科技天才變成大眾明星的開端。
這年 10 月,由大衞·芬奇執導、亞倫·索爾金編劇的傳記劇情片《社交網絡》的上映,將 Facebook 發家史展示給了全世界。
電影改編自 Ben Mezrich 《意外的億萬富翁》一書,書中內容大量使用了 Facebook 聯合創始人 Eduardo Saverin 的敍述,Saverin 同時也是這本書的顧問。
按照這本書所寫的內容,Facebook 的誕生是“一個關於性、金錢、天才和背叛的故事”:
哈佛學生扎克伯格被女友甩後,開發了一個給同學顏值打分的 Facemash 網站,瀏覽量之大一度令哈佛校園網癱瘓,也引起了雙胞胎校友 Cameron&Tyler Winklevoss 的注意,兩人看中了扎克伯格的編程能力,邀請他為他們構想的交友網編寫程序,扎克伯格答應後,不久便由自己的朋友 Eduardo Saverin 出資,開發了 The Facebook(Facebook 前身),並堅稱這個網站的創意與雙胞胎兄弟無關。而後網站越做越大,扎克伯格認識了貴人 Sean Parker,接受 Parker 的幫助,輟學搬去加州全職創業,由 Parker 擔任 Facebook 總裁,留在紐約的 Saverin 發現自己的股份被稀釋,還從聯合創始人中除名。最終,雙胞胎兄弟和 Saverin 分別把扎克伯格告上了法庭。

《社交網絡》上映後,在大衞·芬奇搭檔倫·索爾金的票房保證下,“電影收穫了比原著、比以往任何 Facebook 新聞都大的關注”,一些不用 Facebook 的人也認識了《社交網絡》版本的扎克伯格。
《紐約時報》在當年一篇報道中寫道,
“Facebook 總是邀請你展示更多的隱私:請選擇要分享的信息,並選擇要與誰分享。它的商業模式就取決與此。現在,扎克伯格卻身處相反的境況:他沒有選擇分享的東西被分享給了所有人。他説自己不會看這部電影。”
但當時,扎克伯格作為一個19歲就寫出Facebook原始代碼的人,在很多人的心裏,仍是個不容置辯的天才少年。Facebook 鐵粉用户們更認為,扎克伯格官司纏身就是典型的人紅是非多。
Facebook 多位員工也發聲説“電影有很多內容是不實的,是對扎克伯格赤裸裸的攻擊”。
這年年底,扎克伯格作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年度人物之一,登上《時代》封面。而與他同年競爭這一稱號的有美國茶黨、阿富汗總統哈米德·卡爾扎伊、“維基解密”網站創辦人朱利安·阿桑奇和智利礦工。
雖然《雜誌》總編輯解釋《年度人物》只是為了展示那些能夠塑造世界的個人力量,不代表任何褒貶。但是他在隨後發表的文章中寫道:
“今年年度人物之所以授予扎克伯格,是因為他使世界5億人連結在一起,是因為他創造了一個相互分享信息的新系統,同時,他所創造的網站也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使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創新也更樂觀。馬克·伊利奧特·扎克伯格當之無愧成為時代2010年年度人物。”
差不多同一時間,英國《金融時報》在一篇文章中稱,Facebook正在改變我們對社區、鄰里及整個星球社區的概念。在這個步伐不斷加快的現代生 活 中 ,個體之間的距離不斷拉遠,而Facebook卻幫助我們重拾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
認為互聯網將給全世界帶來積極變革,是當時主流的觀點。扎克伯格當選《時代》雜誌年度人物的兩年前,天才程序員亞倫·斯沃茨在一篇文章中提出“信息即權力”。
互聯網創造者之一的文頓·瑟夫在《開放的互聯網》一文中也樂觀的寫道:“互聯網的設計將網絡的權力和功能置於其邊緣,掌握在終端用户手中”。
此時,互聯網被寄於瓦解傳統權力結構的工具。沒有人想到,僅僅幾年後,互聯網會成長為另一種權力中心。
2016年,在川普和希拉里那場美國總統大選中,人們發現Facebook成為散佈虛假信息與仇恨偏見的大本營。
它曾經吹噓的隱私開放和共享精神,轉瞬間變成了罪過。扎克伯格從硅谷金童,變為邪惡的利維坦。
一場“#DeleteFacebook”越演愈烈。今年年末,扎克伯格再次奉上《時代》雜誌封面,不同的是,扎克伯格的臉被“刪除 Facebook?”的彈窗遮着,雜誌寫他,“為了連接世界,不顧用户安全”。
這期雜誌的一篇專欄文章稱臉書“沒有自我修復的能力”。
甚至在今年《時代》雜誌年度人物馬斯克的人物專訪中,文章在褒揚馬斯克的同時,都不忘揶揄扎克伯格:
“在他(馬斯克)來臨之前,美國停滯不前,除了規則、限制、障礙和Facebook之外,不再生產任何東西。”
而扎克伯格大學時的創業軼事,如今早已成為外界指責他“空有技術實力,本性陰險狡詐”的依據。聊天紀錄中流傳最廣的,是扎克伯格把相信他而主動提供信息的人稱為“一羣蠢貨”的那段。
很早之前,扎克伯格曾經跟朋友談論過科技發展的潮流,他説:“很明顯,以後每個人都會待在網上,那麼不可避免地就需要一個巨大的網絡社區,將人們聯繫在一起。Facebook是時代演變的產物,如果當年我們不做,總會有其他人做。”
很多人也將扎克伯格的出現,定義為”時代的產物“。
但更多人往往忘記了無論任何時代,權力本身總是天然尋求無限擴大,卻同時也總是無限抗拒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