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看了22集,有些話不吐不快_風聞
四味毒叔-四味毒叔官方账号-2021-12-28 10:32
文 | 李星文
《雪中悍刀行》已經播出的部分一言以蔽之,就是連環刺殺。
基本上是公路片的結構。開始,北椋世子徐鳳年(張若昀 飾)遊歷江湖,回家途中不斷遇險。繼而是回到王府正式還歸世子身份,在自家地盤上不斷有人行刺。然後是前往武帝城,路上反覆遇到截殺。

一方面是江湖敍事,動作場面密集。另一方面是謀略縱橫,徐鳳年父親北椋王徐驍(胡軍 飾)和他的政治對手,一再明爭暗鬥。
《雪中悍刀行》是大IP,改編成劇自帶彈幕功能,熱議紛紛。同時它也是眼下金庸、古龍之外熒屏上罕見的武俠劇,做了諸多反常規的嘗試。
22集看下來,有一些感想不吐不快。

一
就改編説幾句大實話
《雪中悍刀行》主體是武俠小説,帶有玄幻的成分。電視劇也是這麼拍的。
武俠小説又稱“成人童話”。因為是童話,所以能吸引到少年人。因為有“成人”作為定語,所以給成人看也不違和。尤其是金古小説,既有少年熱血,又有成人省思,説老少咸宜也不為過。
本世紀初,互聯網勃興,網絡小説洶湧。一批80後作家乘時而起,創作了大量類型小説,在網上發佈。男頻重武俠、玄幻,女頻重言情、虐戀。
在那個網文的黃金年代,作者年輕,讀者年輕,書中寫的奇想世界和浩茫心事都年輕。網絡小説以想象力驅動,以滿足年輕人打破框束、“實現”自我的心願為旨歸。
年輕人前程遠大,但現實中又受到種種規訓。於是,擺脱父權師權、打破既有秩序、掙脱社會法則,成了很多小説熱衷描寫的內容。
課業沉重,就寫天縱奇才,無師自通。嚮往異性,就寫紅袖添香,處處留情。總覺得威權壓頂伸不開腿腳,就寫江湖老朽被打得落花流水,歷史翻開嶄新的一頁。
説到底,武俠小説是“青年文學”的一支。金庸花10年時間修訂舊作,把它們由爽文拉到了較為嚴肅的文學境界。而篇幅浩繁、隨意性強的網絡文學更多停留在了少年熱血和恣意狂想中,同時帶有較多的感官刺激的元素。
好看不好看?好看。過癮不過癮?過癮。作為網絡小説,甚至作為紙質小説,優點非常突出,缺點可以忽略。但作為更加全年齡、大眾化的文藝形式,作為生產流程更為複雜的視聽產品,電視劇翻拍網絡文學,語境和價值觀的調整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網絡小説是作者想象力和讀者心理需求的總和,幾乎無所顧忌,完全天馬行空。電視劇則是創作者和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它既受到大眾羣體心理的制約,也受到社會公序良俗的框定,同時還受到資金成本和技術難度的拖拽。
以《雪中悍刀行》為例。小説中徐鳳年貪花好色、見獵心喜的“種馬”本色,肯定要改成現在“徒有好色虛名,實則專情本分”的樣子。否則,就算審看劇目的人能同意,電視觀眾和視頻用户也不答應。

舉凡種種在想象世界中為所欲為的情節,轉述到電視劇中就得進行基於現實邏輯的考量,基於價值導向的把握。小説可以是異彩紛呈的空中樓閣,電視劇卻是一磚一瓦的實體建築。在文字影像化的過程中,丟失一部分“爽感”是必然的。
小説461萬字的篇幅,春秋九國的宏大格局,武分九品的複雜體系,浩如煙海的人物羣像,是無論如何無法在一部38集的電視劇中體現全貌的。分季拍攝,也不可能全盤照搬,人人亮相。
就必須刪減枝節,突出主線。就必須合併同類項,減少出場人物。然而,小説作者時時靈感大發,不在主線上一樣會有華彩樂章。作者熱愛筆下每一個人物,就算是配角一樣鋪排詳密,賦予魅力。
可以説,動哪個人物的基因,都會有擁躉喊心疼。選擇哪個演員來演一個“天神”般的人物,都不可能滿足所有粉絲的美好想象。
但這個工作總歸是要做的。沒有改編就沒有劇集。何況,《雪中悍刀行》也從前人作品中汲取了很多營養。比如説,徐鳳年和眾多紅顏知己的關係,明顯有賈寶玉和大觀園羣芳的影子。湖底老魁(陶海 飾)的存在,明顯是受了金庸小説裏任我行被囚湖底的啓發。

以人名而論,李淳罡(邱心志 飾)不就是唐人袁天罡和李淳風的合體嗎?李淳罡的口號,“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萬古如長夜”,不就是“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的學舌嗎?武功最高的王仙芝(於榮光 飾),難免讓人想起“黃巢王仙芝起義”。
作者本身就是化用和演義的高手,小説中有精妙的構思,也有隨意的佈設,小説轉化電視劇又怎能拒絕改編?
王倦是白玉蘭獎最佳改編編劇獲得者,他對貓膩小説《慶餘年》的改編堪稱典範。《雪中悍刀行》的改編難度更大,王倦在創作中也是幾次卡頓、長考,才有了現在的劇本。
目前電視劇所呈現出來的成色,是一部水平中等偏上的武俠劇。主線突出,江湖廟堂雙螺旋纏繞,一個危機接一個危機。
情感正常。徐鳳年和徐驍的父子關係,依然是反套路的,但兒子打老子是一種親情嬉戲,父親為兒子的謀劃更見長者深心。
徐鳳年和諸多女性的關係,和白狐臉兒(張天愛 飾)是平輩論交的朋友關係,和青鳥(丁笑瀅 飾)是死士轉丫鬟的主僕關係,和姜泥(李庚希 飾)是相愛相殺的官配關係…層次分明,親疏有別。
邏輯基本自恰。黨外無黨,帝王思想。徐氏父子一直承受着皇帝和其他地方實力派的擠壓,這是一層戲劇張力。黨內無派,千奇百怪。既然是兩個兒子,內部也會各有不同勢力擁戴,這是另一層戲劇張力。
動作場面有特色。不得不説,這部劇中打戲太多了。要求長篇的武俠劇像兩個小時的武俠電影一樣打,是不可能的。它肯定是有常規設計,也有重頭戲分。如果不抓大放小,預算不支持,週期不支持。
總之,電視劇並非緊貼原著的復刻,而是以小説內容為主體建材,同時配備了一些原創的卯榫和磚瓦,在原有的“童話”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建起一個平行世界。

原著粉從事的是“比較文學”,不合小説的轍就要吐槽,這是他們的權利。但電視劇本身就是獨立的存在,創作者有取捨素材的權利,評劇要以電視劇為審美客體,和原著的異同不構成絕對的對錯。

二
給導演説幾句公道話
説完改編,再説説拍攝。創作層面的事,以編劇為核心。生產層面的事,以導演為中心。
個人體會,劇本創作更多是避虛就實的過程,怎麼把這個武俠、玄幻故事講得取信於人,怎麼讓劇中人的情感與觀眾同頻共振。而拍攝是一個影像轉化的過程,如何以虛帶實,讓感情更浪漫、濃烈,讓動作更飄逸、仙氣,是重點。
導演宋曉飛是攝影師出身,曾為電影《鬥牛》《一代宗師》《北京愛情故事》掌鏡,執導過電影《情聖》。《雪中悍刀行》是他執導的第一部電視劇。
宋曉飛並不覺得電視劇就需要減配,而是把這個劇當作了四、五部電影來拍攝。他立下“軍令狀”,帶領團隊在150天內完成了拍攝。
取景方面,主要是江南地貌,綠意葱蘢。聽潮亭的塔是明六暗九的格局,從外面看是六層,算上地下有九層,包括鈴鐺掛在哪個位置,牌匾上的題字,都從小説裏找出來。
劇組每把刀都至少準備四把一模一樣的。一把真刀是鋼製的,具有危險性,拍特寫的時候用;一把是木質的,跟真刀一模一樣,只是分量很輕;一把膠皮的,拍打戲的時候用,不會傷到人;一把鋁製的,具備金屬質感,拍近景的時候用。

這些硬件配置的用心,在影像中體現出來。塔是實景搭建加CG繪製,效果亂真。刀是真材實料,沒有塑料感。
而在拍攝理念上,為了銜接武俠和玄幻,更多運用了寫意鏡頭。具體説來就是兩點:一是不追求拳拳到肉、刀刀見血,而是追求飄逸感,這其實也是武俠片和功夫片的區別。二是不呈現太多打鬥的技術細節,而是講究品級越高,越看不清招式。
在這樣的要求之下,這部劇中慢動作特別多。慢動作並不是原罪,慢動作承載的是導演整體的美學追求,也是在規定預算下的風格化表達。
當然,這部劇也並非只有慢動作。簡單舉幾例:
第六集中,劍九黃(楊皓宇 飾)打開劍匣,打服湖底老魁,就是虛與實結合的典範。老魁在樓台亭閣間奔圖,雙刀像長蛇一樣進擊,這是實拍。而劍九黃以氣御劍,一步步將他逼至水面,這是虛拍。一番打鬥,劍九黃由馬伕變回了劍客,光焰大張。
第十集中,武當派王重樓(沈保平 飾)傳功大黃庭,徐鳳年浸入水中,一片黃光籠罩了整個水域。他先沉後起,衝破了黃色的鏡面,內功從無到有,一日千里。這是CG特效加持了實拍,這場戲下來,武俠就進境到了玄幻。

第十七集中,趙楷(劉端端 飾)和趙珣(王天辰 飾)要用大船上的“拍杆”擊沉徐鳳年乘坐的小船,小船上的寧峨眉(高泰宇 飾)躍起兩次砍斷拍杆,並攻上大船,這是馬上戰將的威力。吳家劍冢劍冠吳六鼎(高廣澤 飾)用竹竿挑起大船,欲砸徐鳳年的小船,李淳罡躍起用腳踩落大船,這是極限劍客的威力…好看。
第二十一集的蘆葦蕩大戰,伏將紅甲完全就是魔幻靈異的感覺了。草木之毒,硫磺噴火,遁地伏擊,都被徐鳳年小分隊一一破解,但正義之師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這場戲的多處精彩動作場面我就不展開了。

除了動作戲,感情戲也是重點。劍九黃亮明身份之日,便是與徐鳳年訣別之時。走時徐小子還有三分僥倖心,線報回來卻是老黃蒙難記。這兩場戲,拖住了疾馳的情節,讓人淚目。
這是宋曉飛導演的刻意為之。他説,“現在有好多劇都是噼裏啪啦説一堆台詞,人物的情感是什麼呢,觀眾接收不到。所以我選擇這樣的敍事方式,也是在做一個實驗性的嘗試。”
説了這麼多,並不是説《雪中悍刀行》臻於完美。劇還只播了一半,蓋棺論定尚早。只是説,這部劇在武俠劇這塊翻熟的地上,在人人倒背如流的金庸劇之外,進行了認真的耕耘和建構。
它已經呈現出來的優點,不應該被選擇性忽視。它做得尚有不足的地方,還有機會在後半截和第二季中修正。慢慢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