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 | 隨水:印度集中營裏究竟什麼樣?(二)_風聞
南亚研究通讯-南亚研究通讯官方账号-2021-12-28 0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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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 | 隨水:被拘押集中營後,發現印度竟怕中國到這地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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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車停在集中營的門口時,我一查地圖發現這地方其實就在中央監獄的外面,確切地説是在通往監獄的主路邊,距離監獄僅200米。監獄在地圖上有地名標記,而這個集中營卻沒有——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一個並不存在的地方。
再從衞星地圖上看,監獄和集中營長得並不一樣:監獄的平面是一組車輪形設計的建築羣,每一條輻軸就是一個監區,車輪的中心可以監控整個監獄;而集中營則是一個長方形的場地,周圍一圈牢房,中間是活動區域。
但如果你親臨實地,會發現集中營的外觀看起來也像一個監獄,大門口戒備森嚴,進去之前要先登記報告。門口的一個告示牌讓我心涼了大半截——那是一個註明了禁止使用電子及通訊產品的告示,手機、電腦、路由器、電話卡、相機等都在被禁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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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才是集中營該有的規章制度,但所長之前跟我承諾的可不是這樣的啊!我問所長這怎麼寫着不能用手機,所長有點陰惻惻地看着我,説了一句:我們進去再看吧!**我心想人家白紙黑字都寫在這兒了難道進去還能變通嗎?分明就是你一開始忽悠我把我騙過來好吧!**虧我還吭哧吭哧把筆記本電腦給背來了……
集中營的外觀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肅殺氣氛,搞得我心裏有點發毛,進去之後見到倆看門的士兵揹着印度國產英薩斯突擊步槍,讓我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在印度經常能見着荷槍實彈的士兵,但像他們這樣槍上裝刺刀的卻不多見,刺刀帶着刀鞘,整把槍已被盤出了厚重的包漿。
從集中營外面到內部的營區,一共要經過三道大鐵門,每一道門都有士兵把守。辦公室區域在前兩道鐵門之間,我一進去之後便被領到辦公室進行交接——“護戒小隊”完成了他們的使命,接下去我就屬於集中營的人了。
與其説這是他們的辦公室,倒不如説是門衞室,裏面的設施非常簡陋,沒有電腦也沒有文件。牆上掛着四台用於監控的液晶電視,我注意到他們用的監控系統是中國的海康威視。

海康威視是被美國製裁的一家公司,印度人倒是用得毫無顧慮,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所長跟集中營裏頭的長官嘮家常嘮了很久,就好像是久別重逢的朋友一般。我被晾在辦公室裏屋的一個空房間裏,估摸着自己的手機很快就會被收走,於是趕緊在微信上再一次把該交待的事都交待了一下,搞得好像臨終遺言似的。由於辦公室和集中營裏面隔着兩道鐵門和高牆,我當時完全不清楚集中營裏面究竟是什麼狀況,被大門口這嚴肅的氣氛嚇到了,暗自忐忑不安。
所長嘮完家常終於想起了我,來處理我的交接。**如我所料,所有物品在進入集中營之前都需要先進行檢查。**手機電腦等具有通訊功能的電子產品不讓帶,但許可了我的電紙書。檢查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們的檢查其實並不嚴格,連X光機都沒有,如果我提前準備的話完全可以把手機夾帶進來,比方説箱包的夾層他們就沒查,也沒有搜查我的貼身物品。
我在裏頭呆了一段時間之後才知道:這個集中營就跟“薛定諤的印度”一樣,也是個“薛定諤的集中營”——**允許或不允許你帶某些東西,壓根兒沒有統一標準,牆上貼着的那張禁令形同虛設;**看守檢查東西的時候,完全看人、看心情,鬆緊彈性很大,他看你順眼就會寬鬆點,想要搞你就會故意刁難。有時候一些人畜無害的東西他們卻會在檢查時説不允許,比如説橡膠水管、藍牙耳機;集中營裏的看守們對攝影攝像錄音器材極度敏感,卻對萬能的智能手機視而不見。
——沒錯,這個集中營裏其實是可以用手機的,否則這篇文章也就不會有這麼多配圖了。
可我當時並不瞭解這些情況,積極主動地配合着他們的檢查。他們説的那些手機、電腦等“違禁品”都老老實實交了出來,讓所長帶回去捎給我太太。我問他們我沒手機的話要怎麼跟家裏人聯繫呢?他們告訴我,集中營裏頭還有另一箇中國人,他有手機,我可以用他的手機。
我聽聞大吃一驚,吃驚的有兩件事:首先,怎麼還有中國人在這裏?難道印度政府已經開始大規模抓捕滯留的中國人了?第二,為啥裏面其他人可以用手機,卻不讓我帶手機?
集中營裏的長官對此的解釋是:老人可以用手機,新的手機不讓帶進去。
隨後長官便把那個中國人給叫了過來介紹給我認識,只見那哥們兒興高采烈屁顛屁顛來到了辦公室——**當我聽到這集中營還有其他中國人時非常意外,這裏頭唯一的中國人一聽有新的中國人來了又何嘗不是如此,**他過來的時候還專門換了件衣服。
那中國哥們兒叫阿茂,是個小個子的廣東人,碰巧年紀跟我一般大。阿茂於2019年來印度這邊做網絡貸款業務,這玩意兒之前國內也很多,我想大家應該看過不少相關的新聞,掙錢靠的是行業規則的不健全,套路特別多。國內政策打擊了這類網絡貸款之後,相關的資本跑去了海外尋找市場,比如印度便是其中之一。2020年底的時候,由於有家公司對一個警察的親戚採取了暴力催收,在太歲頭上動了土,**於是那陣子印度警方在反華的大旗幟下,像打了雞血一樣將所有在印度做網絡貸款的中國人不分清紅皂白給一鍋端了,立了五十多起案件,抓了29個人,**阿茂便是其中之一。
這裏順便説一句,印度政府把中國公司趕盡殺絕的目的,並不是因為不允許搞這個行業,而是為了清空市場上的競爭對手,好讓印度人自己的網絡貸款公司蓬勃發展。這兩年印度人最看不得的就是中國人在印度掙錢——**“中國人”的身份本身是一種原罪,再加上“掙錢”這種原罪,罪上加罪嘛,**不搞你搞誰?後來2021年11月的時候,我朋友在孟買的子公司被以查税的名義突襲,當場查封所有的電腦和手機,所有員工被控制,不許他們跟中方聯繫——後來知道當天一共有18家公司被突襲,是一場系統性的針對中國人的行為。
阿茂的身份目前屬於被告人,官司還沒打完呢,從監獄裏保釋出來之後便被送到了這個集中營,只比我早到這裏一個多月,他的性格非常開朗大方,跟裏面的人混得很熟。我從未深入過海外中國生意人的圈子,假如不是在集中營裏相遇,我跟阿茂這樣的人至多隻會是點頭之交,我跟他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我對生意一竅不通,他也對攝影、旅行、宗教、文化毫無興趣。然而一起呆在集中營的這段時間裏,我倆建立起了無比深厚的革命友誼,有道是“人生四大鐵”——**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坐過牢,一起嫖過娼。**關於阿茂的故事寫成書的話恐怕要比我這集中營的故事精彩百倍,無奈非我親歷,由我轉述難免失了血肉。
初一見面,我就見識到了阿茂的仗義和機靈。長官讓他以後藉手機給我用,他立馬就説:不行啊,我要給我老婆打電話,給我律師打電話,我自己要用的,你讓他用他自己手機。然後他轉過頭用中文跟我説:**你放心,我手機你拿去用沒關係,這樣説是為了讓他們給你手機。**阿茂跟那長官饒了半天口舌,試圖打破新人老人的雙標歧視,為我爭取拿到自己的手機。但最後他被那個長官一句話給堵死了:新的手機不許再進來,規定就是這樣寫的,你要再糾纏不休,老的手機也不讓你用!
我當時不明白為啥手機還有新舊之分,後來才知道了原委。**之前所長承諾集中營裏面可以用手機電腦並不是在騙我,**曾幾何時,這個集中營乃是一片相當自由的樂土,管理十分寬鬆。**除了不許你隨便出去之外,大多數所謂的約束都是一紙空文,**在疫情爆發之前裏面的人甚至還能找小姐進來搞大保健。這種好日子在新冠流行期間被收緊了,在我進來之前的半個多月則徹底到了頭——2021年8月底的時候,由於一個保加利亞人越獄逃跑(這個保加利亞人的同案犯後來成了我的室友,後面我會詳細説),集中營對規章和秩序進行了大力整改,我來的時候剛好趕上嚴打,很多原來允許的一些東西都不再被允許,比如手機和電腦就是。**理論****上集中營裏的人是擁有各種權利的,否則他們就該呆在監獄而不是這裏。**但為了便於管理,集中營的看守經常會蠶食這些權利——**因為很多人本身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裏有哪些權利。**這些權利你要是不爭取,他們就會偷走;你如果據理力爭,他們則會退讓。
集中營裏的老人知道自己的權利,管理人員沒辦法收走他們已有的手機電腦,於是只好對我這種新人下手。我進來的時候,正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這一權利,所以手機才沒帶進來。其他有些人跟我一樣進來的時候手機被收了去,過了幾天之後知道了自己的權利,便從辦公室拿了回來。可惜我的手機已經被所長帶了回去,否則也是能要回來的。集中營裏的人權利多到什麼程度呢?——**未經你允許,看守甚至都不可以進你房間……**是不是聽着非常不可思議?別急,關於這個集中營,才剛剛拉開魔幻的序幕,聽我慢慢説來。
阿茂像個導遊一樣把我領進了集中營,帶我參觀介紹這個地方,他用一句話進行了精準概括——**這裏就是農家樂養老院。**他也對這個地方的魔幻唏噓不已,説他本來想在這裏搞直播,連直播賬號的名字都已經想好了,叫“中監人”。
我進了集中營裏一看,門口的森嚴戒備根本就是唬人的嘛,裏面別有一番洞天,**那種感覺就好像穿越了時空隧道來到了另一個異世界。**我是有史以來第三個被關進這個集中營的中國人,裏面的人看到有新人來了自然也是很起勁,紛紛湊過來看熱鬧。幾個小哥上來瞎起鬨,**嚇唬我説一旦進了這個集中營至少10年才能出去。**而我注意到這羣人似乎正在組織一些抗議活動,用泰米爾語寫了很多標語,關於這件事我後面會講,先跟大家講講我對這裏的幾個初印象。
首先吧,**這裏面明明人手一個手機,**而且在使用上完全沒有限制,甚至對着裏面巡邏的看守拍照也都行。後來我更是發現,你能想得到的監獄違禁物品這裏面應有盡有,要是暴動起來門口那幾個看守根本防不住。
第二,集中營裏面的人員從事着各種農畜牧業活動,有菜園子有苗圃,**養雞養鴨養狗養鴿子養鸚鵡,種花種菜種樹種香蕉……**如果不是無處不在的蚊蠅老鼠垃圾堆,我幾乎要把這裏當作世外桃源了。不少人在集中營已經住了好幾年,把這裏當做家園一樣在經營——自己種樹自己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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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中營裏充滿了各種精美的違章擴建。這裏的建築本身是按照牢房設計的,牢房門前有個走廊,居民們利用這個走廊紛紛圈地佔地,擴建出了廚房客廳等,擴建的部分往往比牢房本身更大。除此之外,集中營裏甚至有健身房、羽毛球場和排球場……當然,其簡陋多半會超出你的想象。但我還是得説,他們充分發揮出了勞動人民強大的創造力,親手打造了一座温馨家園,保證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羽毛球場第一版 ,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羽毛球場第二版 ,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打板球,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健身房,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擴建出來的大客廳,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豪華版的餐廳廚房,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簡陋版的餐廳廚房,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擴建部分從外面看是這樣的,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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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所長之前告訴我的不同的情況是,**這裏並不提供免費伙食,現金也是非常需要的。**要麼自己做飯,要麼去餐廳吃飯,自己做飯所需的食材可以讓採購商購買,也可以通過Jio Mart等電商平台購買,但電商能夠買到的生鮮產品非常有限,因為這裏恰好不在印度最大的生鮮配送平台Big Basket的配送範圍內。至於採購商其實是個這邊的警察,有特權可以隨意進出,通過低買高賣中飽私囊,**他給你採購的東西都要比外面的市場價貴1/3左右。**集中營有好幾個小食堂,斯里蘭卡人搭夥自己做大鍋飯吃,他們的採購量很大,有自己的送貨商,通過電話預訂;**不過那個警察採購商是唯一能夠大搖大擺進入這個集中營裏接受現場預定的,**有時候我們只能找他。
大家不要一聽餐廳就覺得好像很高大上,這個所謂餐廳四面通風,蒼蠅老鼠無處不在,僅僅是一個大院樹下用木頭和棕櫚葉搭起來的棚子,兼小賣部的功能。餐廳老闆是一個在這裏呆了8年的老油條(我在集中營的期間他案子完結了,後來換了個新老闆),他有自己的採購渠道,並且能買通集中營的安檢,**只要給夠錢他可以幫你把幾乎任何東西搞進來。**一進集中營他的手下就立馬來問我需不需要買手機,我説我先等等看吧,説不定馬上我就能出去。

如果你是在路邊看到這樣一個餐廳,恐怕絕對不敢走進去,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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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裏做飛餅的灶台,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一堆各種用電的爐灶,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餐廳裏有個電視機,每逢板球比賽都會擠滿人,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每逢印度教節日,餐廳還是一個祭祀場所。這是十勝節(Dussehra)時候拍的。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餐廳可以賒賬,月結或者半月一結。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那假如我真的聽信了所長的話,身上沒帶錢就到這裏來了該怎麼辦呢?在集中營裏要怎麼生活呢?——這個也大可不必擔心,集中營裏會發錢。
集中營每個月會發兩次錢,月初月中各一次。我進營的那天是9月16號,剛好是月中,當天就趕上了發錢,我的名字已經赫然被做進領錢的名單裏——印度人辦其它事兒效率低,這個效率倒是很高。大家一聽這個集中營裏頭還有錢拿應該相當震驚吧?我當時也是類似的心情,簡直驚呆了好不好!每半個月發2625盧比,一個月就是5250盧比(合450人民幣),趕上重大節日還有過節費,年均可支配收入超過60000盧比(合5150人民幣)。發錢的名目是Feeding,餵養的意思。這點錢在印度真心不少,我可以給大家一個參考,我家那邊認識一個賣牛奶的阿姨,她當售貨員的工資只有6000盧比一個月。**所以集中營裏的人才會被關在裏面好幾年都餓不死,反正也不用他們交房租水電費,十分適合躺平族;**而那些有點錢的人則可以在裏面過得相當的像模像樣。

我剛來第一天就領了錢,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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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我不由地感慨了一下印度這個萬惡的民主國家,如此濫用納税人的血汗錢。為了坑害我這個中國人,不僅動用大量的警力將我護送到這個集中營,還要每個月管我吃住——明明這個國家還有很多窮人吃不上飯,貧民窟裏的生活條件還不如這個集中營,政府卻還要養着我這樣的“寄生蟲”……我被這種損人不利己的國際主義精神所深深感動。
這裏的外國人主要有兩種,**第一種是斯里蘭卡和孟加拉的難民、難民後裔和偷渡客,**這些人在集中營裏至少佔了九成。在我眼裏他們跟印度人沒什麼區別,有些難民後裔本身就是出生在印度的。斯里蘭卡人大都是泰米爾族,會説當地的泰米爾語,跟當地人同文同種,他們通常拿着假的印度護照在印度工作生活,被抓到之後便被送來了這裏,面臨着訴訟。**第二種則是在印度這邊被捲入訴訟案件的其他外國人,**這些外國人在取保候審或者等待遣返期間就會被關到這裏。
**我這種因為疫情滯留被送到這裏來的外國人是開天闢地頭一個,**裏面那些小夥伴都驚呆了,現在怎麼印度政府連簽證過期都要抓。但裏面那些聰明人馬上就知道,我在這裏的唯一原因僅僅因為我是中國人,由於中印兩國的對抗才會被關到這裏來的。他們還笑話我跟阿茂,説中印關係不好你們就別想出去了。
關於集中營的其他情況這裏暫且按下不表,後面會專門跟大家來講述。
話説我進來之後順利用阿茂的手機登陸上了微信,解決了失聯問題,在當時我相信自己很快就會出去,積極地開展起了自救工作,而要自救首先要搞清楚三件事:
第一,他們究竟為什麼要把我抓進來?
第二,究竟是哪個部門把我抓進來的?
第三,哪個部門才有權力把我放出去?
按照逮捕我的那張邦政府命令上的措辭,我在兩種情況下可以離開集中營,**一是我離境印度,二是得到崔奇這個地區的長官(District Collector)的許可。**我顯然不是地區長官抓進來的,按照我一開始的推測,**下命令的幕後黑手不外乎邦政府或金奈移民局,**也就是説這個命令應該來自於泰米爾納德邦的地方上,多半跟中央政府無關。**這個推測基於中央政府的內政部已經延期了外國人的簽證,他們抓我那不是自己打臉嗎?**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泰米爾納德邦這些人卻根本不知道簽證延期的事情。
**後來發生的幾件事情以及瞭解到的信息,都證明了我的推測是錯誤的,**跟印度人打交道千萬不能用我們正常人的邏輯去分析問題,他們要是跟你講邏輯那就不是印度人了……很快我就發現了兩件很蹊蹺的事情。
第一件事,還記得我從金奈移民局一回來之後就申請了新的離境許可嗎?**我在被關進集中營的同一天,移民局就給我簽發了新的離境許可。**離境許可相當於簽證的延續,這張新的離境許可11月2號到期,是根據我上傳的11月1號離境的機票給的。然而按照他們的規定,我就算拿到了離境許可,也得在集中營呆到飛機起飛前一天,然後再由警察押送我離境。
這意味着我要在集中營裏呆一個半月,這在當時看來是難以想象的。我太太打電話去跟金奈移民局溝通,問能否讓我改簽別的機票早點離境,結果移民局官員態度非常兇,説我必須在裏面呆到11月,不能提前走。
要趕我走的人是你們,現在不讓我走的人也是你們**,**看起來毫無邏輯可言,背後更深層次的用心呼之欲出:老子就是要存心整你丫的!
隨後我就發現了第二件事,之前他們要求我10天內限期離境,**給的離境許可是9月11號到期,可是他們那個逮捕我的命令卻是9月9號簽發的,**要是我9月10號走了他們不就瞎忙活了一場?他們難道未卜先知我一定不會走?考慮到簽發命令有一定的時滯性,**這意味着9月9號之前他們就已經決定要逮捕我了,**而從逮捕上的另一個部門的參與日期來看,他們9月3號就決定了這件事。**他們非常清楚我根本不可能在規定日期內離境,10天內離境本身是他們下的一個套而已,**以便有名正言順抓捕我的藉口。既然他們有心要搞我,跟他們去講什麼簽證已經延期顯然是毫無用處的。

仔細研究這張拘捕令,就會發現一切都早有預謀。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跟阿茂的交流也間接證實了我的這一想法,他説他之前在監獄裏面見到過不少政客,但這些政客並不是因為徇私舞弊或貪贓枉法被抓進來的,而大都是因為嫖娼或性騷擾案。
大家都知道印度這個國家婦女地位低下,因此法律上對婦女有些過度保護,**假如一個婦女指控某人猥褻或者騷擾自己,不需要太多的證據就會被判罪,法庭會完全傾向於婦女的證詞。**更荒唐的是,當地法院會跟監獄勾結起來製造冤假錯案,**隔三差五會到監獄裏選一批犯人上庭冒充證人做偽證,以便快速給某些人定罪。**像阿茂這樣的外國人是沒有資格去做偽證的,外國人臉裝不像啊,而且也不會説當地話。
**所以如果印度政府想要搞你的話,他們可以隨意栽贓陷害你,先把你抓起來再説,無論最後宣判你有罪或無罪,都已經耗掉了你大量的時間和金錢。**比方説我這個事情,其實我可以請律師去起訴移民局的決定,但問題是我在時間和金錢上都耗不起,説不定反而被他們裏應外合倒打一耙,倒是老老實實在集中營裏呆上一兩個月是最實際的方法。關於這個冤假錯案栽贓陷害的問題,我後面文章裏會告訴大傢俱體詳細的案例。
既然他們存心要搞我,那總得有原因吧?我知道按照很多國內讀者的第一反應,肯定覺得我在公眾號上寫的批評印度政府的文章冒犯到了他們,因言獲罪。如果他們真是出於這個原因把我抓了的話我倒也認了,但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事實上恰恰是因為印度政府不知道也不相信我靠寫文章謀生,才會有這樣的結果。
由於我身在印度的關係,一直以來我都很低調且謹慎:我的文章只在我自己的公眾號上發佈,你們如果在其他平台看到我的文章一定是別人轉載的。一般來講,在印度的印度人是看不到我的全部文章的,首先,微信在印度已經完全被禁,如果不使用逆向翻牆VPN的話你甚至無法在印度登錄微信帳號(已登錄的賬號可以用,新登錄的驗證過程必須翻牆),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在集中營期間即便有手機也沒有辦法登陸公眾號平台。其次,微信公眾號並沒有次級域名主頁,通過谷歌也無法直接搜索到微信公眾號裏的文章,在沒有微信賬號的情況下很難通過某一篇文章的鏈接順藤摸瓜地找到這一公眾號下面的其他文章。第三,關注我的人多了之後,我便不再使用真名,僅僅通過我的姓名拼音也找不到太多信息。
當然我對上門調查的移民局官員並沒有隱瞞寫公眾號的事情,並且曾把一部分的文章鏈接和書稿發給他們審核,畢竟印度是個保障言論自由的國家,老百姓天天罵莫迪政府。但問題是他們始終無法理解我如何通過在公眾號上寫文章來養活一家老小,**按照傳統的思維方式會覺得我靠寫東西謀生,那錢必然來自特定的人。**我被抓起來之後,推特才開通了打賞功能,所以當時印度人無法理解打賞這一模式,我不得不將其解釋成捐贈,可移民局的官員顯然對這一解釋並不買賬。
根據我回憶起的一連串細節,我有理由相信金奈移民局堅信我在印度從事非法商務活動,有不明來源的收入,但他們又缺乏確鑿的證據,因此就以滯留為藉口將我抓了起來。
1.我第一次跟坐在車裏的所長談話時,他問我為什麼會呆在印度,我説我是accompany with my wife(陪伴我的太太),結果他聽成了company(公司),立馬很激動的問我在這邊是什麼公司。我費了番口舌才跟他澄清我並沒有公司,只是在這裏陪伴家人。
2.所長來我家抓我的時候,看了一眼我桌面顯示器上打開着的程序,指着網易音樂播放器得意洋洋地説,**這個肯定是在線商務軟件吧?你用這個在網上賺錢對不對?**唉,我也不好説他究竟是聰明還是蠢。
3.押送我的警員跟我聊天的時候,開門見山就問你在這邊做什麼工作啊?從事什麼商務活動啊?套話的意味十分明顯。甚至我到了集中營之後,這邊集中營的長官看到我的第一句話也是問我做什麼工作。
至於我寫文章的事情,我毫無隱瞞地告訴了他們,然而除了那個關係跟我比較好的當地移民局官員,沒有任何人對這件事表示出過興趣。綜上,**基本上可以斷定他們已經先入為主地認為我在這邊秘密從事商務活動甚至間諜活動,**後來我當地朋友跟邦政府秘書的通話則徹底證實了我的猜測。
我朋友是泰米爾當地人,心理學碩士畢業,非常懂得溝通技巧,邦政府秘書對他説出了實情——他們説其實印度這邊的情報部門關注我已經一年多了——他們關注的不光是我,包括所有滯留在印度的中國人。**然而他們經過了一年多的情報蒐集,包括在拉達克那邊打探我的老底,卻什麼都沒查出來,始終沒能搞清楚我在印度這邊究竟是做什麼的,也不知道我的生活來源從何而來,**對於他們而言我是一個非常神秘的人,存在兩種可能性:**一種可能我確實在印度沒幹嘛;另外一種可能我是一個隱藏得很深的人,**在印度這邊從事情報蒐集或者非法商務活動。
**在這種自己臆想出來的“陰謀論”觀點的支持下,本着寧錯殺不放過的精神,決定採取措施限制我的行動,以保障國家的安全。**拘捕我的命令既不是移民局也不是邦政府下達的,而是在接到移民局以及某個情報部門的彙報之後,由更高層的印度中央內政部決定的,口頭給了泰米爾納德邦這邊指示。拘捕我這件事的性質就和1962年大規模拘捕印度華人然後送到集中營是一樣的——所有的中國人都是潛在的間諜,他們不需要證據,只需要懷疑你就夠了。(詳見《【印度日記】“每個在印度的中國人都是潛在的間諜。”》)
印度政府向來疑心病很重,這種疑心病恰恰出於他們低下的認知能力,正是因為無知才會懷疑一切。大家都知道印度的服務外包行業很出名,我在《資本之都:21世紀德里的美好與野蠻》一書中,讀到作者訪談一位最早在德里從事這個行業的人。那人説他當初打算在德里開辦一個專門服務歐美企業的海外話務中心,需要申請非常高速的網絡帶寬。由於當時印度政府對這種業務聞所未聞,認為你會需要這麼高速的帶寬,唯一可能就是從事間諜活動,於是花了8個月時間進行調查審批……“間諜活動”就像一劑萬金油,能夠用來解釋任何他們認為反常的事情。
再後來我太太跟移民局官員有過一次通話,對方也驗證了確實是這樣的情況。他告訴我太太,之所以會發離境通知給我,正是因為他們有理由認定我在印度這邊做了某些不可告人的壞事——我太太問道,你們究竟覺得我丈夫幹什麼了呢?那人説,這個我們也不知道,你得去問你丈夫。
如此一來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説通了——平心而論我這個人確實可疑,你説人家來印度很多次的話,要麼工作要麼做生意要麼唸書,**可我偏偏是來旅遊的,還來了二十多次,真的很不正常;印度人自己拼命想要離開這個國家,我卻樂此不疲地造訪,這裏頭肯定有貓膩——他們顯然完全無法理解我對印度的這種深沉的愛,就像我太太一開始也不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喜歡印度。**從印度政府的角度他們很可能是這樣想的:一箇中國人沒事兒就老往印度跑,還娶了印度太太,兩個人都不工作,卻一家人在這邊過得樂不思蜀,大概率偷偷摸摸幹着些違法亂紀的生意,更説不定背後有中國情報部門的資金支持,先抓起來總是沒錯的。
從這件事其實可以看出印度有多害怕中國,已經害怕到了一種草木皆兵的地步。所謂色厲內荏,他們雖然表面對中國張牙舞爪口出狂言,但這恰恰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恐懼——一箇中國人呆在印度哪怕啥都不幹,他們都會覺得是一種威脅。
形成對比的是,中國給滯留的印度籍家屬都換髮了新的簽證,一點都不擔心會有所謂的“印度間諜”——説實話我們從來都沒正眼把印度看作過勢均力敵的對手,這大概也讓印度很受傷。
瞭解到了印度政府的真實想法之後,我心想應該澄清一下我的收入來源就行了吧,但後來幾天傳來的消息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中國人應該都聽過呂氏春秋中疑人偷斧的故事:有個人丟了把斧頭,懷疑是鄰居家的孩子偷了,他暗中觀察那孩子的言行舉止,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個偷斧頭的賊;後來他找到了斧頭,再看那個孩子就不像偷斧賊了。
雖然現在已經是2021年,**但由於印度文化自帶一種傳統底色,因此印度人依然習慣於使用冷戰時期的思維方式來考慮問題。**中印兩國日漸緊張的競爭關係,使得在印度人眼裏所有滯留在此的中國人看起來都像是偷斧頭的賊。就在我被抓起來的那段時間,驅逐和針對中國人的行動正在全印度各地如火如荼地展開。
我被抓的第二天,一位在古吉拉特邦某大廠工作的朋友發了個消息給我,他説他剛去了一次移民局,這幾周當地開始嚴打中國人,主要有以下措施:
1.手機裏面不能有任何政府機構的照片和視頻,不然就是間諜;
2.印度銀行卡不得有大筆轉賬,不然就是洗錢;
3.任何相機、攝像機都會被嚴查;
4.電話卡必須使用護照辦理,並且需要提交手機串碼,以便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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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媽呀,這是防火防盜防中國人啊!貌似對巴基斯坦人也沒這麼嚴防死守吧?簡直就像一場“政治獵巫”。我後來看過一份印度高等法院的命令,是關於嚴查滯留外國人的,其中將中國和巴基斯坦列在了一起,要給予“特殊對待”。
隨後我又發現,**我可能是第一個被移民局要求十日內限期離境的中國人,但絕不是最後一個。**9月30號是許多人簽證的最後期限,由於我在印度圈子裏也算小有名氣,正當我自己身陷囹圄之際,居然還收到了別人的求助。
求助者是一位在德里的女留學生,她在9月28號那天拿到了一張10月4號到期的離境通知,上面明確寫着“按時離境或面臨刑事處罰”(Timely departure or face penal action),於是來問我該怎麼辦。一聊發現她也遭到了印度政府類似的懷疑——她由於留學的緣故在這邊呆了好幾年,**移民局官員盤問她在這邊的生活來源,懷疑她學習印地語的目的。**跟她同樣情況的其他國家的同學都順利拿到了新的學生簽證,可她卻被要求離境。我跟她説這次印度政府是動真格的,可能的話還是先離境吧,哪怕先跑去尼泊爾這樣的第三國。好在後來她通過中介給移民局的人塞了錢,暫時渡過了難關。但新離境許可的有效期也就一個來月,最後她選擇了去第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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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我還發現,**我的家屬身份成為了一個劣勢而非優勢。**我認識一位持有工作簽在這邊某大廠上班、娶了印度媳婦的哥們兒,他同事的簽證都順利拿到了延籤,只有他的簽證延籤被卡。由於延籤一直沒下來,他收到了一個警局通知,援引1946年的《外國人法案》,説要對他採取行動。他後來由公司出面,花了錢去跟當地的移民局交涉,從移民局官員那裏得知,如今凡是與印度人通婚的中國人,簽證延籤都要由內政部特別審批——這體現了典型的印度式被迫害妄想症,覺得“總有刁民想害朕”,非但不對家屬提供便利,反而將其視為一種具有威脅性的滲透。
印度政府這樣搞中國人究竟圖個什麼呢?
中印的地緣競爭關係是彼此繞不開的矛盾,除了邊境糾紛之外,也會在其他各方面產生磨擦。大家都知道10月份中印邊境談判破裂,印度國內又掀起了一股新的對中國的仇視,不過那時候我已經在集中營裏了。在他們抓我之前,印度對中國的怨恨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印度公民赴中國簽證問題上。
我本來還以為中國不給印度公民簽證是由於印度的疫情問題,後來才知道迫於印度疫情關閉簽證服務那是印度第二波疫情爆發之後的事情。為了順利推進“春苗行動”和全球各國對中國疫苗的認可,2021年3月15日中國駐印度使領館曾頒佈過一個規定:**為接種過中國疫苗的印度公民提供簽證便利服務。**這個邏輯很清楚也很合理——想來中國可以,但你要先接種我們中國生產的疫苗;想要接種中國疫苗也不難,印度政府允許“春苗行動”在印度落地即可。

曾經實行過幾天的政策,很快就因為印度的第二波疫情爆發而取消了。圖源:“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
但“春苗行動”卻一直受到印度政府的阻撓,**一方面由於印度疫苗跟中國疫苗具有競爭關係,另一方面印度從一開始就將疫情高度政治化,**他們始終不肯批准使用中國疫苗。“春苗行動”的疫苗運抵印度好幾個月了,到現在還凍在冷庫裏不讓接種。
印度政府的阻撓再加上印度第二波疫情的嚴重,於是後來這個接種中國疫苗就能申請中國簽證的政策不了了之。然而印度國內積累了大量前往中國的需求,尤其是急於返回中國讀書的留學生羣體,這些人一直在給印度政府施加壓力,要求印度政府去跟中國談開放簽證。
雖然印度的疫情防控根本就是一塌糊塗,數據也十分可疑,因此很多國家都限制印度旅客入境。**但由於印度政府在輿論上長期鼓吹自己抗疫成功,牛逼吹久了慢慢連自己都信了。在獻祭了數百萬人的生命之後,印度人民率先獲得了“羣體免疫”,甚至還打算推廣自己“成功的抗疫經驗”,因此很不滿意其他國家對自己歧視性的限制措施。**開始的時候他們雖然不爽,但那會兒印度的疫情大家有目共睹,不得不夾着尾巴做人;後來印度疫情漸漸消停,通過全民染感率先實現了全民免疫,人民羣眾的日常生活漸漸恢復正常,學校也復了課,甚至還恢復了疫苗出口……可在印度國際旅行問題上卻繼續受到其他國家的歧視,這就導致了他們的心態越來越不好,於是變得反人類反社會反所有對印度不開放的國家。
這種心態變壞體現對等報復上,比方説之前英國要求印度旅客入境隔離十天,於是印度就對等要求英國旅客入境也要隔離十天;由於加拿大限制了印度旅客入境,於是就暫停了加拿大公民的電子簽證。為了拯救瀕臨崩潰的旅遊業,10月份的時候印度開放了免費的30天旅遊簽證以吸引外國——多小心眼兒啊!**他們覺大家不去印度是因為差那點兒簽證費嗎?**最能體現印度小心思的是:**是否給你簽發旅遊簽證,****取決於對方國家對印度人的簽證政策……**哎,全世界人民是有多稀罕只給一個月的免費印度旅遊簽證啊!最後有99個國家在印度開放簽證的白名單上,裏頭自然沒有中國。更搞笑的是,為了針對中國,在12月份計劃開放國際旅行的時候,**印度將中國列為“高風險的國家和地區”之一,**強制要求中國旅客抵達印度之後進行核酸檢測和隔離——就算全世界只有一個國家是高風險的,那也必定是中國。對印度來講,最危險不是疫情,而是中國公民。
種種針對中國公民的措施,一方面是對中國深刻的恐懼所產生的被迫害妄想症,另一方面也是在給中國政府施壓和報復。為了要求中國開放印度公民簽證一事,印度政府多次與中國交涉,皆無功而返。憑心而論,**中國政府做得沒錯,中國公民回國都需要嚴控的階段,假如一旦開放了印度公民來華,數萬人蜂擁而至,防控壓力不可想象。**他們不肯承認中國疫苗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當然要承擔相應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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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印度方面還在繼續擠牙膏一樣地發放工作籤給中方人員,但這主要是因為一些印度製造業廠商高度依賴中方技術人員,不放行這些人會導致印度自己的重大損失。我認識有些在大廠工作的朋友,才輪換回到中國沒幾個月,便不得不提前返回印度的崗位——他們同事的簽證拿不到,印度這邊的公司又急需要人。既然他們的工作籤尚在有效期內那就得物盡其用,只好硬着頭皮返回印度。我甚至聽説有一個人是工作簽證過期當天入境的,到了印度之後立即遞交續簽申請。
神仙打架,小民遭殃——瞭解到了當下大國博弈的背景之後,我認清了一個現實:**使館這次恐怕是沒辦法把我撈出去了,印度政府搞我們這些滯留印度的中國人,除了戰略上對中國的恐懼之外,其背後的一大訴求正是想要中國對等開放簽證,而這一訴求在現階段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滿足,**既然如此他們又憑什麼輕易放我出去呢?
從某種意義上説,我被抓進集中營這事兒,和美國政府指使加拿大綁架孟晚舟是一樣的性質。政府絕不會承認自己齷齪手段背後的政治目的,我太太打電話給移民局時候説了一句:**你們把他關起來就因為他是中國人!**對方一聽這話立刻惱羞成怒嚴辭否認,而這恰恰證明了我太太説出了真相,對中國人的各種歧視性政策早已昭然若揭。
那位德里留學生跟當地移民局交涉的時候,聽出過印度人怨恨和報復的心態。他們大意就是説,現在有好多印度學生去不了中國,憑啥讓你們在這兒繼續讀書?
同樣的,現在好多中印家庭被迫異地分居,所以移民局憑啥要讓我們一家開開心心生活在一起呢?就得讓你這個中國人感受一下無法跟老婆孩子團圓的滋味!
然而我不得不説: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生活在集中營這段經歷可謂千金難買,實在是太過離奇和魔幻。**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無罪之身深入瞭解到了印度司法體系的種種黑暗與荒誕,讓我大有一種“人身難得,佛法難聞”的感慨,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將成為我人生中的一份寶貴財富。
一開始我本來不知道會在裏面關多久,因此只是借用阿茂的手機拍了一些照片,然後趕緊通過網絡上傳。**出於攝影師和博主對素材的高度敏感,很快我就發現照片的記錄遠遠不夠,假如不趁此機會在集中營裏拍一部紀錄片那就虧大了。**這裏簡直是所有紀實攝影師夢寐以求的地方,能深入拍攝堪稱千載難逢的機會。進入集中營的兩天後,我跟手眼通天的餐廳老闆訂購了一部手機(需要額外加錢),開始在集中營裏拍攝了各種照片和視頻素材,找各種各樣的人聊天,蒐集他們的故事。我相信這些照片和視頻素材的價值,遠遠不是一部手機能夠比擬的。
印度政府毫不忌憚做一個壞人,最終卻只證明了自己的愚蠢。**我開誠佈公地告訴了他們我是一名靠販賣自己故事為生的博主,效率低下情報機構調查了我一年多卻對眼前的真相視而不見,認為我對他們另有所圖。**既然他們對我下了個套來“請君入甕”,那可休怪我對他們來個“甕中捉鱉”。他們把我這樣一個曾經的影像工作者、如今的文字工作者送進集中營,無異於主動邀請了一名中國記者到這裏來進行採訪——一個普通人永遠不可能接觸到的隱秘世界在我面前如畫卷般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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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 | 隨水:被拘押集中營後,發現印度竟怕中國到這地步!(一)
本文轉載自“隨水文存”微信公眾號2021年12月24日文章
原標題為《集中營六記(二)烽煙記時》
作者隨水為資深旅行攝影師,2018年與拉達克姑娘結婚,曾定居南印度
本期編輯:陳安瀾 代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