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離霍爾果斯轉戰崇明島？別想“逃”！_風聞

12月20日，税務部門公佈了對網絡主播黃薇（網名：薇婭）偷逃税的處理結果。黃薇通過隱匿個人收入、虛構業務、轉換收入性質進行虛假申報偷逃税款，被依法追繳税款、加收滯納金並處罰款，共計13.41億元。

2019年4月16日，杭州九堡街道，薇婭在做直播前的準備工作。圖｜視覺中國

此案是近期税務部門查處曝光的又一重大案件。就在不久前的11月22日，國家税務總局杭州市税務局披露，朱宸慧（雪梨）、林珊珊兩名網絡主播涉嫌偷逃税款，消息一出引發網友熱議，市場再度驚歎帶貨主播的超強吸金力。

網紅、明星偷逃税由來已久，時而引發社會熱議，“日薪208萬”等一度成為網絡熱詞。

偷逃税有什麼魔力，能讓明星網紅不惜突破法律底線？ 

文丨崔赫翾 瞭望智庫觀察員

本文為瞭望智庫原創文章，如需轉載請在文前註明來源瞭望智庫（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則將嚴格追究法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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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成了“計量單位”

**1989年，26歲的青年歌手毛阿敏在黑龍江結束演出後不久，就被曝出偷税漏税的消息，數額達到了4萬多元。**4萬元在當時是個不小的數目，城鎮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都不過百。偷逃税不僅讓毛阿敏成為當時輿論的眾矢之的，更讓她被所屬的南京軍區歌舞團記大過處分，關了三個月的禁閉。

不出幾年，毛阿敏再次被曝出偷税漏税行為。中國税務出版社出版的《失落的天使——毛阿敏税案實錄》一書，記錄了從1996年7月開始對毛阿敏進行的調查過程。國家税務總局成立了“專案組”，為保密起見，此案以專案組辦公室房間號命名，稱“420專案”。

在那之後，毛阿敏遠走他鄉多年，也曾公開表示“我在中國根本呆不下去了”。

演員劉曉慶。圖｜視覺中國

偷税對演藝事業帶來的致命打擊，劉曉慶的體會更深刻。

2002年，因為偷税1458.3萬，演員劉曉慶經歷了一年多的鐵窗生涯。入獄422天后，劉曉慶被取保候審。又過了9個月，2004年5月，劉曉慶收到檢察機關的“不起訴決定書”。

關於不起訴的原因，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治發展與司法改革研究中心教授郭澤強認為，“經查，劉曉慶本人偷逃税款較少，多為公司所為。最終劉曉慶本人補繳了全部的税款、滯納金和罰款，屬於酌定不起訴的情況。”

【注：劉曉慶被關押期間，最高人民法院於2002年11月4日出台《關於審理偷税抗税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該司法解釋規定：“偷税數額在五萬元以下，納税人或者扣繳義務人在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以前已經足額補繳應納税款和滯納金，犯罪情節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可以免予刑事處罰。”】

但此時的劉曉慶名下19套房產已全部被拍賣。她身無分文，負債千萬。為了還清債務，這位曾經的“三金影后”成了“橫店第一漂”——從一天50塊的“打醬油”羣眾演員開始做起，劉曉慶開始了“只要給錢，什麼都演”的生涯，直到2011年她才還清債務。

【注：三金即金像獎、金雞獎和金馬獎。】

就在劉曉慶深陷偷逃税風波的時候，一部《還珠格格》登上各大衞視頻道，當時只有16歲的“金鎖”扮演者范冰冰怎麼也不會想到，十多年後，她將扛起福布斯中國名人榜榜首的大旗。2017年，她在榜單中年收入達到驚人的3億元。

她也不會想到，不久後她就步了劉曉慶的後塵。

2018年10月3日，經過多方調查，税務部門公佈范冰冰案情況：范冰冰被責令按期繳納税款、滯納金、罰款超8.83億元。鉅額罰款一時令輿論譁然。范冰冰偷逃税款高達數億元，已然構成逃税犯罪，最終僅以行政罰款收場。

與劉曉慶不同，范冰冰偷逃税案發時，其適用的法律條文發生了重大變化，“偷税罪”變更為“逃税罪”，更有“初罪免責條款”的出現。

【注：刑法第201條“逃税罪”第4款規定：有第1款行為，經税務機關依法下達追繳通知後，補繳應納税款，繳納滯納金，已受行政處罰的，不予追究刑事責任；但是，五年內因逃避繳納税款受過刑事處罰或者被税務機關給予二次以上行政處罰的除外。】

范冰冰事件對於娛樂圈的威力巨大，在那之後，不少明星急於補繳税款，還有一些明星退回了之前收到的超額片酬。

警鐘敲了又敲，依舊有人頂風作案。**2021年，鄭爽的2.99億罰款再次挑動着大眾的神經。**一夜之間，全網都在熱議“1.6億”和“208萬”。“爽”甚至成了網友們的“計量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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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哪有主播賺得多”

隨着明星在2019年紛紛走進了主播們的淘寶直播間，主播這個新興職業逐漸進入大眾的視線中。曾經有不少網友猜測某網絡主播會不會有一天轉型當明星，面對這種話語，該網絡主播在吐槽大會上直接霸氣回應：“當明星哪有當主播賺錢”。

所以，主播能有多賺錢？

先看主播收入的構成——一是銷售返點提成，具體抽傭比例是商家和帶貨主播協商，網傳頭部主播的佣金率在20%—30%間。某公司2020年與薇婭合作的佣金率約為26.26%。

二是坑位費，可以理解成發佈費。也就是説商家需要給帶貨主播坑位費，主播才會上架並在直播間介紹你的商品。

三是直播平台受眾的打賞收入。

2021年雙11首場預售直播中，李佳琦銷售額達到106.53億元、薇婭為82.52億元，第三名雪梨的銷售額則為9.3億元。直播行業的野蠻生長伴隨着鉅額收入進賬的同時，納税的問題再次擺上了枱面。

11月22日，浙江省杭州市税務部門通報，網絡主播朱宸慧（雪梨）、林珊珊因偷逃税款，分別被處罰6555.31萬元和2767.25萬元。

與此同時，税務部門通過税收大數據分析，還發現其他個別主播在文娛領域税收綜合治理中自糾不到位，存在涉嫌偷逃税行為，正由屬地税務機關依法稽查。這其實也釋放了一個信號：雪梨、林珊珊只是一個開始。

2021年12月21日，杭州市，薇婭公司所在大樓燈火通明。圖｜視覺中國

**接下來的一拳就打在了薇婭身上，13.41億的罰款更是引爆輿論。**據查，2019年至2020年期間，薇婭通過隱匿其從直播平台取得的佣金收入虛假申報偷逃税款；通過設立多家個人獨資企業、合夥企業虛構業務，將其個人從事直播帶貨取得的勞務報酬所得轉換為企業經營所得進行虛假申報偷逃税款，且存在從事其他生產經營活動取得收入但未依法申報納税的情況。

上億罰款是怎麼罰出來的？

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税收徵收管理法》第六十三條第一款規定，對納税人偷税的，由税務機關追繳其不繳或者少繳的税款、滯納金，並處不繳或者少繳税款的百分之五十以上五倍以下的罰款。

按照法律，薇婭的罰款也分為三部分：

第一，對其主動糾錯的偷逃税等違法行為依法從輕處理。薇婭對其隱匿個人收入偷税行為進行自查併到税務機關提交補税申請，能夠配合調查，主動補繳的為5億，佔查實偷逃税款的78%，並主動報告税務機關尚未掌握的涉税違法行為，具有主動減輕違法行為危害後果等情節。薇婭隱匿收入偷税但主動補繳和報告的少繳税款部分處0.6倍罰款。

第二，薇婭隱匿收入偷税且未主動補繳部分，性質惡劣，嚴重危害國家税收安全，擾亂税收徵管秩序，對其予以從重處罰，處4倍罰款。

第三，虛構業務轉換收入性質虛假申報偷税的部分，較隱匿收入不申報行為，違法情節和危害程度相對較輕，處1倍罰款。

這筆罰款對於薇婭來説，有多少？

薇婭如果通過第三方公司直接轉款，則適用勞動報酬徵税條例中，“收入減除20%的費用後的餘額作為收入額”，應税金額等於80%勞務收入×40%。如果按照以上標準計算，此次6.43億偷税金額對應薇婭的總收入（佣金與坑位費等）應該在14.3億-20億之間。而總罰款金額13.41億，或許已經接近其對應期間的整體利潤額。

但相比於財務損失，薇婭微博、淘寶、抖音賬號一夜之間均被封則顯得更為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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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逃避責任，能有多拼？

一方面是鉅額金錢的誘惑，一方面是納税的義務，不惜違法都要偷逃税，明星與網紅一般都會用什麼花招？

根據目前的個人所得税預扣率表，居民個人工資累計預扣預繳應納税所得額超過96萬元時，預扣率為45%，若是走勞務報酬，超過5萬元的部分預扣率則為40%。由於明星的報酬相對較高，意味着相關部分有一半要用來繳税，但若是開工作室就不一樣了。

他們可以通過“個人工商户的生產、經營所得”類目報税，只承擔5%～35%的税率。看似相差不多，但個人收入的繳税基數是“收入”，個人獨資企業的繳税基數是“利潤”。通過種種“成本扣除”後，明星繳税額度就能大幅降低。

**開工作室，成立公司成了他們最常見的手段。**而公司開在哪也有講究，利用地方税收政策優惠註冊公司進行避税，是這幾年時興的一種合法但並不太合理的避税方式。

2017年6月30日，俯瞰新疆伊犁霍爾果斯。圖｜視覺中國

2010年，新疆西部邊陲小鎮霍爾果斯在政策紅利的背景下，為文娛產業發展提供多項優惠。其中最著名的是實行“五免五減半”的税收政策，即入駐企業均可享受所得税五年內免徵、五年後減半的優惠。

“五免五減半”的税收優惠政策，讓這座常住人口不足10萬的小城企業數量暴增，在2017年前8個月新增6967家註冊企業，是2016年的9倍。排隊註冊公司的人甚至推高了去霍爾果斯的機票價，“原來機票（從北京）來回1500塊錢，繁榮時候一度漲到3000塊錢。”

有人曾算了這樣一筆賬：據現行企業會計準則，假如某影視公司年營業額1億元，該企業一年需繳納各種税額877.2萬元。但在霍爾果斯，能節省税款近300萬元。

當地一位曾經為某影視公司服務的財務人員透露：“註冊完畢，公司無需安置任何人員，也不用租住辦公場所，平時的工作都是這邊委託的公司進行服務，在這裏的成本幾乎是零。”

**有機可乘，自然滋生諸多亂象——幾乎所有電影公司的註冊地點都一樣：新疆伊犁州霍爾果斯市北京路以西、珠海路以南合作中心配套區查驗業務樓。**同時隨着註冊公司的猛增，註冊地緊缺，還出現一址多照、信息造假等現象。

2018年1月以來，霍爾果斯開始調整税收優惠政策。當地相關部門提出企業必須實體落地，有固定面積的辦公場地和相應的辦公人員，併為員工繳納社保，拿出企業所得税減免的20%用於當地投資，繳納保證金等條件。經營成本壓力之下，影視公司上演了霍爾果斯“大撤退”。

2018年8月27日，《伊犁日報》僅一天就刊登了25則“註銷公告”。

沒了霍爾果斯，還有哪個城市會接棒？

**對網紅來説，他們中不少人將目光投向上海崇明島。**一位資深税務籌劃專家曾表示，2021年7月份以前，很多直播網紅都是把公司開到上海崇明島，因為崇明島當時的（税收優惠）政策是最好的。根據當地規定，崇明島上的個人獨資企業不再繳納企業所得税，只對投資者個人取得的生產經營所得徵收個人所得税。

自2013年開始到2021年11月，薇婭名下仍存續的企業共有14家，其名下有7家個人獨資企業設在上海崇明。按照崇明島的政策，核定後的綜合税率，不會超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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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心存僥倖

**艾瑞諮詢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直播電商從業人數達到123萬人，對應市場規模1.2萬億。**其中，杭州、廣州、北京、上海等地都是直播電商從業者的重鎮。這裏面有薇婭、李佳琪等頭部大號，也有數以千計的小型MCN和“工會”。

【注：MCN即多頻道網絡，一種多頻道網絡的產品形態，是一種新的網紅經濟運作模式。這種模式將不同類型和內容的PGC（專業生產內容）聯合起來，在資本的有力支持下，保障內容的持續輸出，從而最終實現商業的穩定變現。】

雪梨事件讓偷逃税的討論從明星轉移到了這些新業態，雖然的確給税制徵管帶來一定的挑戰，但在大數據治税的背景下，偷逃税顯得“不堪一擊”。

雪梨、林珊珊案便是杭州市税務局利用了大數據技術監管的。薇婭案的線索亦是經税收大數據分析發現的。

有從事過税務大數據系統設計的技術人員直言，利用大數據技術，對網絡直播開展税收監管的入手維度其實很多。從原理上來説可以分為四步。

第一，通過對網絡主播每場直播銷售數據進行監測；

第二，結合每件商品的銷售提成進行測算，便可大致預計出網絡主播的單場銷售收入與應繳税款。

第三，結合税務系統可查詢獲得的真實繳税記錄，對比具體納税主體的應繳税款與實際繳税額度，如果兩者之間出現較大的收入差距，便可基本確定存在偷逃税情況。

第四，針對“問題主播”開展針對性調查，對銀行系統間資金額度等財務數據進行審核，如果資金情況與納税比例嚴重不符，且無合理理由陳述，便可基本確定該人員存在偷逃税行為。

有關部門投入使用的“金税三期”系統便採用了大數據評估功能，實現了國地税數據的合併，同時通過對不同崗責體系和徵管流程進行梳理和配置，實現了對於税務系統業務流程的全監控。讓被監管對象所開的每一張票、收到的每一張票，都能夠被看到。

2021年9月15日，在金磚國家税務局長視頻會議中，國家税務總局局長王軍在會議上發言：我國正向“以數治税”時期邁進，税務工作將進入一個新的時代，金税工程四期建設已正式啓動！

金税四期，還將納入“非税”業務，以實現更全面的監控，再加上各部委、人民銀行以及各大銀行等參與機構之間信息共享和核查通道的打通，實現了企業相關人員手機號碼、企業納税狀態、企業登記註冊信息核查三大功能。

偷逃税，未來將無處遁形。

國家税務總局北京市税務局、上海市税務局、浙江省税務局、廣東省税務局12月22日相繼發佈通告：督促明星藝人、網絡主播等抓緊對照税法及有關通知要求進行自查，並於今年年底前向税務部門主動報告和糾正涉税問題，税務部門將按照通知要求從輕、減輕或者免予税務處罰。從今年9月起，已有上千人主動自查補繳税款。

不少財税、法律界專家學者認為，税務部門作出的處理處罰決定體現了税法權威和公平公正，這也再次警示了網絡主播從業人員，網絡直播非“法外之地”，要自覺依法納税，承擔與其收入和地位相匹配的社會責任。

參考資料：

1. 一夜之間，薇婭多平台賬號被封！税務專家測算不少於15億元收入涉嫌偷漏税丨21世紀經濟報道

2. 查處黃薇偷逃税案件再次敲響警鐘，直播行業規範發展仍需多部門協同發力丨新華每日電訊，2021-12-20

3. 明星避税故事：霍爾果斯“大撤退”與新沂接力賽丨中國經濟週刊，2021-12-22

4. 頭部主播薇婭偷逃税被罰13億！金融、法律專家這麼看丨國際金融報，2021-12-21

5. 網紅主播鉅額補税背後，釋放怎樣的監管信號丨新京報，2021-12-21；

6. 透明時代的智慧税務：從薇婭案看大數據治税丨澎湃新聞，2021-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