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腸是東北人的鄉愁,也能讓東北人Battle_風聞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21-12-29 07:58
在遍佈大江南北的吃貨羣體裏,永遠不缺下水的鐵粉。
心肝脾臟腸,隨便選一樣,都比肉更能撩撥他們的舌尖。口感比後者更鮮嫩軟糯,亦或噴香有嚼勁。
而不同的零部件,不同的烹飪方法,上桌時帶給食客們的衝擊往往也各不相同。
就以大腸來説,無論是滷味還是爆炒,都已是絕大多數人見怪不怪的尋常做法。但若是再靈機一動,往大腸裏頭加入點新鮮血液,衝突感便來了——
血腸,北方人眼中的親切美食:

卻是南方人眼中的黑暗料理:

每一個第一次被我請去吃血腸的南方朋友,都會在開始動筷子時面露難色:
“血,是腥的,腸,是腥的,這兩樣東西各自做都需要處理才行,直接吃,這….能行嗎?”
每次遇到這樣的提問,我都會狂狷邪魅的一笑,抄起筷子,便把一塊沾滿蒜泥的蒸血腸強行送去朋友嘴邊,然後給他洗腦温柔安慰他:
相信我,吃過血腸的人,都會愛上它的鮮嫩
血腸,顧名思義,就是把血灌進腸裏,然後封口,都不用晾,直接上鍋蒸或者煮熟就算是大功告成。
過程看似簡單粗暴,但實際上桌時,才會發現血腸裏的學問其實老深了:
好的血腸,入喉第一刻,鮮香便會立馬充斥整個口腔,緊接着牙齒撕破腸衣,Q彈爽滑的血塊便又會入口即化,溜進齒縫裏,與調料裏的蒜泥醬油充分混合,讓人再禁不住誘惑,沒等細嚼便一口吞下。
嫩,是血腸的底色。而香,便是它的靈魂。

然而做工遜色的血腸,同樣是剛入口不到三秒,就會立刻打心底的、打舌根地被嫌棄。
不誇張的説,我身邊所有東北朋友,在去了南方後,都對我一致吐槽過外地東北菜館裏的血腸:
口感吃起來老,不夠彈牙,筷子一碰就碎;味道怪,腸衣和血都有點腥味,蒜蓉醬油都蓋不住;
更原教旨的血腸愛好者,比如班長,更是認定只要出了東北,其他城市的血腸都差點意思,“沒感覺”。
這樣的品鑑感受並非玄學。
對血腸來説,看似簡單粗暴的做法,恰似遵守着美食界最底層的黃金法則: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
而血腸,在觀感並不精緻的下水美食界,可以説是選材要求非常嚴苛的“高端美食”,食材不到位,一切都白搭。

有人會拿血腸和鴨血做對比,形容“不就是豬血塞進大腸裏,能比鴨血好吃到哪去?”

對於這種充滿主觀意識的不負責言論,我只能説他可能根本就沒吃過血腸,也沒見過血腸的製作過程。
我不是説鴨血難吃,而是鴨血作為食材來説,實在算不上是“高級”:鴨血製作,只需要用血漿兑水,然後加入凝固劑攪拌均勻就可以。
血腸之所以高級,是因為製作血腸,首先食材就十分複雜:
大大小小加起來,至少有七八樣,才能調製出又鮮又香的口感層次。
就拿同樣用水兑開血漿這一步來説,鴨血直接用水,但血腸,用的則是骨頭湯。
一鍋攢勁的血腸,做之前一定會先來一鍋同樣攢勁的大骨頭,下入大料薑片等調料去腥,別急,先耐心至少燉它個半小時再説:

燉好的骨頭湯,並不是拿來當配血腸當湯底,而是要用骨頭湯的鮮味,來為血漿在進入腸衣之前,先來上一輪靈魂昇華。
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將骨頭湯邊攪拌邊倒入血漿內,然後再加入其他配料:雞蛋,醬油,鹽,十三香,炸熟的豆油等等…


在加工血漿這個步驟上,血腸製作起來並沒有所謂統一的嚴格標準。
要加什麼,只要是能提鮮增香,不同人家的祖傳秘方,常常也都彰顯着東北人家對美食的不同理解。
對肉香更饞的人家,會在開造前提前炸一鍋豬油渣,完事把油渣切碎再和血漿混合;
偏愛大葱的老鐵,也會提前切一大盆自己最愛的東北大葱花,讓腸衣被灌入更本土的“東北血液”;
喜好麪食的老哥,更是會在灌腸時加入一些蕎麥麪,來讓血腸口感能夠更細膩;
一些更傳統的東北家庭中,還有“長輩才能灌血腸”的傳統,這既是對老人手藝的信任,更是對長輩口味的尊重。

而一些愛吃堅果的老哥,腦洞有時也會令人有點猝不及防——
我們的作者羣裏,下午大家正在熱火朝天討論血腸口味時,一位內蒙同學居然説自家偏好用松子灌血腸。
而身為“精神東北人”的唐山資深美食家唐老師,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從小吃到大的美食居然還有這一出款式,想到黑色血腸裏混着點白色顆粒,唐老師直言大受震撼。
不止是原材料格外講究,就連洗腸衣時的水,OG選手都會專門選用積酸菜的水,這樣洗出來的腸會更加脆爽:

如果説美食偏好某種程度是一個人性格的側寫,那麼想了解一個東北人的內心,有時用不着和他喝酒,瞟一眼他家灌血腸的盆裏擱啥就全明白了:
愛好偏重口還是清淡?做事粗獷還是細膩?答案都在血腸裏了。

正是因為選材和製作過程都十分豐富,所以這樣製成的血腸,才會格外嫩、格外香,讓人吃過一次後,便不再care外觀是否小清新,多吃幾次,還可能會被血腸感動成精神東北人。
然而,即便血腸各家有各家的吃法,但在一些“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血腸界,其實也存在重大分歧。
比如圍繞血腸是蒸着吃、配殺豬菜或是燉酸菜吃還是煎炸,就足以引發一場腥風血雨,唇槍舌劍。
血腸界的內部亂鬥,還得從吃法説起
下午嘮嗑時,我發現班長居然默認血腸只有兩種吃法:蒸,或者煮。
然而在我過去二十年的人生中,從第一次接觸血腸開始,10次裏面有6次,我家對血腸的做法,都是煎或者炸。
我現在都記得第一次吃煎血腸時,配的是小米粥,吃的大白饅頭,剛出蒸籠,便在中間割開一道口子,把煎好的血腸直接夾進去。
完事咔嚓一口咬嘴裏,哎呦我去,那是一個外酥裏嫩,豬油浸在饅頭裏被一起被嘎巴嘎巴,香得我現在回憶起就直流口水。

然而,就當我在羣裏大聲讚頌煎血腸時,環繞四周,卻發現居然沒有一個人附和我。
大家紛紛表示對煎血腸的唾棄,以及強調“蒸、煮血腸才是吃血腸的正道”,因為“煎會完全破壞掉血腸的鮮嫩,是絕對異端的吃法,甚至是一種對食材的浪費。”
尤其是班長,居然還“威脅”我必須向蒸煮血腸低頭:

這讓我當即對班長到底是不是個東北人產生了懷疑,並且第一時間打電話給了家人,想要拿出證據,證明煎血腸才是人間正道。
結果,萬萬沒想到,家人給我回了一句:“對啊,血腸一般都是蒸或者煮,不新鮮的才會煎”。
我當時完全是原地裂開,我問那為啥我每次吃到的血腸都是煎的?
家人居然又給了我一重暴擊,説那是因為我每次回家,吃的都是冰箱剩下的血腸,新鮮的根本等不及我回家再吃。

知道真相後,我整個就是大心碎,而且完全無法反駁家人——的確,對於血腸來説,“新鮮”二字便是它的生命源泉。
老家那裏,自家通常只有年末或者節假日時才會做血腸。
因為只有那時,幾家親戚才會湊錢一起買豬、殺豬,才有新鮮的豬血,可以拿來灌腸。而平時,如果想吃一口地道血腸,那就只能去集市買了。
只有自家養豬的老鐵,才會在自家殺完豬後當天就帶着熱乎血腸來趕集,當冬季整個菜市場都是白茫茫一片時,只要瞅一眼哪裏正冒着熱騰騰的白氣,吸溜一下鼻子,就能順利找到血腸攤位。

超市的血腸不行,雖然包裝可能會更精緻,但為了保鮮,難免少不了一些食品添加劑,不管賣多貴,吃到嘴裏時都會顯得乏味、不夠鮮嫩。
正是因為地道血腸需要新鮮,所以血腸就和冒着熱氣的滷水豆腐一樣,成為了無數東北遊子內心的鄉愁。

因為疫情的緣故,去年我只能留在廣東原地過年,年三十時,為了找點家鄉的感覺,我專門買了酸菜餡的餃子,還做了幾個好菜,但看春晚時,卻還是感覺少了點什麼。
後來我才想到,原來從前年三十時,擺在桌上最鎮場的一道主菜,不是排骨也不是燒雞,而是一定要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才帶勁的殺豬菜:

但在廣東,我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完美復刻這道菜:豬肉、酸菜、我都能買得到,唯有那口讓整道菜都昇華了的新鮮血腸,太難了。
還記得第一次做殺豬菜時,家人在旁邊囑咐我:“一定要最後才能放血腸下鍋,那玩意嫩,你下早了最後全稀碎,就完犢子了。”
當時我還很不耐煩,尋思這還用説麼,哪個傻蛋不知道血腸應該這麼吃?
但如今,當我一次次在外地東北菜館吃到不新鮮的血腸而皺眉頭時、當我又一次收到外賣送來太顛簸被弄碎的血腸後。
我不禁濕了眼眶,發現原來背井離鄉的自己,好像才是那個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