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畝產10萬斤”誕生在直播間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1-12-30 08:12
薇婭偷逃税款的風波已漸漸平息,但一場由此引發的最強網絡主播查税風暴,卻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上千名網絡主播瘋狂補税,對自身税務問題自查自糾主動補繳。
要説這也算是行業和個體“改過自新”的好現象,但撥出蘿蔔帶出泥,從逃税風波順藤摸瓜摸出來的驚天刷單產業鏈,正逐漸浮出水面。
當刷單遇上查税,對於曾經瘋狂刷單的主播們來説,無異於自掘墳墓。
因為主播們的真實收入在刷單刷出來的“官宣戰績”面前,就是杯水車薪。如果主播按電商平台統計的銷售收入,也就是刷單後的收入來補足税款,有相當一部分的主播都會破產。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就是拿出自己刷單的“罪證”,用戳破虛假電商繁榮的尷尬,來換自己一張“免死金牌”。
但無論是補税,還是承認刷單,不論哪個選擇,留給刷單主播們的,都是表面繁榮的電商泡沫被戳破後的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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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雙11,脱口秀演員李雪琴受邀參加了某產品的直播帶貨,直播結束時顯示觀看人數達311萬,但工作人員透露,實際只有不到11萬人真實存在,其餘的300多萬“觀眾”,以及直播時的互動主力軍,都是機器人。

同是去年雙11,歌手楊坤的一場直播間帶貨,銷量達到了120萬,但後續退貨退款高達110多萬,為此付出10萬到13.5萬不等“坑位費”的三個商家直接選擇報警,指認直播期間涉嫌刷單、造假。
報警商家直言:“知道明星帶貨水份大,但是想擠擠水也不會虧,可沒想到水份這麼大,全是水份!”

去年藝人葉一茜直播賣茶具,在線觀看人數近90萬,只賣出不到2000元,網店老闆在接受採訪時怒斥葉一茜直播數據造假,注水嚴重,稱"現在請明星直播,簡直就是被詐騙" 。

帶貨明星們屢屢翻車,直播網紅們更是對數據造假輕車熟路。
另一個直播數據造假的典型案例,是前段時間因偷税被罰的知名主播雪梨,其2019年在某場直播結束後,與其他工作人員覆盤某商品的銷量時提及刷單,並稱“應當一百單一百單地刷,一下子刷上去了”,但由於中控失誤這場直播並沒有結束,這一幕也被圍觀羣眾盡收眼底。

這段對話被網友錄了下來,雪梨方面對此萬般狡辯,但架不住較勁的網友們挖出了雪梨的日程表,其中"刷單"一項赫然在列,這一力證再次坐實了雪梨刷單之實。

在直播帶貨行業,刷單對主播們來説似乎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現象。提及刷單,行內人大多會撂下一句:“沒有不刷單的主播。”
在直播行業,數據代表着江湖地位。
在各大直播平台,主播們的單量越高,就能分到平台越多的流量,同時也意味着更多的生意和更高的身價。因此很多主播為了搶電商平台的站內權重,會拼命刷單。
另外商家在選擇主播時,通常要看主播的帶貨率,為了拿到更高的坑位費和佣金比例,主播們更是不惜花費大價錢僱人刷單刷量,來營造直播間火熱的場景。

因此,刷量刷單,已經是直播的業界標配和擺在明面兒上的“潛規則”。
至於主播刷單刷量的操作方式,那可是五花八門。
其中最主要的方式,就是找人頭天虛假下單衝完戰績後,第二天讓對方選擇退款,楊坤那場賣了120萬退了110多萬就是典型。
這當中,很多主播也會找一些人代買,其實就是自己拍自己發貨,貨在原地根本沒動。

如果説楊坤團隊也同時採用了這種模式,那真實的銷售額就比10萬還要少。
甚至,現在主播們刷單都用不到真人了,已經有刷單販子發明了專門的刷單軟件。
根據刷單販子介紹,下載好刷單軟件之後,登錄之後就可以進行操作,軟件有直播互動的功能,在軟件上,可以自己放單,每單12元起。
當卧底記者提出是否會被查時,刷單販子説,“這個不查的,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把數據慢慢地遞增上去,500-800-1200-2000這樣子”。
販子還表示,直播間的觀看量、點贊量也都可以進行操作。除此之外,觀眾看到的直播間裏圍觀羣眾和熱烈發言,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機器生成的。
根據販子提供的軟件操作視頻,商家在登錄軟件後,通過掃碼,便可操縱一個賬號在直播間裏人工輸入發言。此外,在軟件裏也可以設置幾百句發言,以及每句發言之間的間隔時間,之後直播間便會自動跳出一條條評論,直播間的氛圍看起來相當熱烈。

至於能反映主播名氣和熱度的粉絲量,當然也可以購買和造假。
根據刷單販子介紹,“粉絲我們這目前有兩種,高端粉絲25元100個,純真人粉絲60元100個”。所謂的高端粉絲,其實就是人機混合粉絲,真人粉絲與機器粉絲的混合比例為五五開。
大多數直播在晚上進行,因此在這個時間段,購買粉絲和流量的生意就顯得異常火爆。如需購買真人粉絲,還需要提前預約。有刷單販子説,“晚上7點到9點的真人需要提前預約,臨時不排”。
在“生意好的時候”,真人粉絲的價格也水漲船高,真人觀看價格高達每小時10元/人。
當然,衡量一個主播的影響力,粉絲量不是唯一標準。當你把粉絲量刷上去,直播間的觀看人數是不是也要刷上去,視頻點贊量是不是也要刷上去,相應的,視頻的轉發、評論是不是也得刷上去。
正所謂説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來圓,放在這裏,那就是造一個假就要用無數個假來填。
因此,在刷單販子這裏,除了“單點”服務之外,還有全套的“優惠套餐”。只需30元,就可獲得“1288贊+88條真人評論+10萬播放”,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各種不同價位不同需求的選擇。

各種套餐應有盡有,各個平台的業務也全部涵蓋。從刷單人員的朋友圈可以看到,除了抖音,他還長期承接淘寶、京東、天貓、一直播、花椒等各大直播間人氣在線互動,業務十分廣泛。
從廣泛的業務量當中,已經讓人深刻感受感到,龐大的虛假流量已滲透到整個互聯網世界的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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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行業數據造假,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甚至已經成為直播行業默認有效的運營策略。
早在2015 年,鬥魚 13 億人看直播所反應出的數據造假問題,就已經突破了人們的理解下線。

原WE隊員微笑2015年在鬥魚直播英雄聯盟時,顯示出來的直播觀看人數超過13億。但根據國家統計局2015年初發布的數據,2014年末我國總人口也不過 13.67億人。
這也意味着,幾乎全中國的人都在觀看這位大佬直播,可以説是鬥魚史上出現的驚天數據bug,數據造假從此成為直播領域公開的秘密,但造假的不僅僅是直播行業。
同樣在 2015 年,互聯網農業公司一畝田因出現“9 小時前李老闆採購了1073741.8235 噸洋葱”,“6 小時前劉老闆採購了 999.999 噸毛桃”等數額怪異的交易信息,同樣陷入了數據造假的疑雲。

107萬噸洋葱有多少?要知道盛產洋葱的西昌,年產量也不過 30 多萬噸。這是哪家大户能一口氣產出這麼多洋葱,又有哪位李老闆,能一口氣買下這麼多洋葱?
各種洋相出盡的數據造假,開始在互聯網各個平台和領域蔓延。
微博微信等平台的“刷量”“買粉”,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更是互聯網數據造假的重災區。
舉個例子,無論是生活圈還是工作圈,很多人周圍都難見有幾個小鮮肉或流量明星的粉絲,但是打開微博,小鮮肉們微博粉絲動輒幾千萬起步,發佈的微博動態隨隨便便都有幾十萬上百萬的轉發量,隔三差五做客熱搜榜,甚至剪個頭髮化個妝都能衝上熱搜第一。
離譜嗎?太離譜了。不過烏鴉印象中微博最為離譜的熱搜,還是PGONE粉絲買“紫光閣地溝油”熱搜,現在想起來都讓人笑到噴飯。

眾所周知,“紫光閣”是中共中央國家機關工作委員會《紫光閣》雜誌社官方微博,《紫光閣》雜誌也是國務院系統的重要黨刊。

2018年紫光閣官微曾連續發文,就PGOne音樂作品涉嫌教唆青少年吸毒及侮辱女性一事和其他官方媒體一起做出強烈譴責。

但這一舉動惹怒了PGOne的粉絲們,他們誤以為“紫光閣”是一家飯店的名字……於是決定策劃了一場人為的“地溝油”事件,想要搞臭“紫光閣”這家飯店。惹得紫光閣官微本尊都哭笑不得。


粉絲和明星們買熱搜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但要説微博歷史上最為離譜的數據,那還當屬“蔡徐坤一億轉發”。

連人民日報官微都忍不住評論:“一億轉發量”,你們也真敢刷。

一億轉發,這麼龐大的數據,説是粉絲不眠不休地轉出來的都不能讓人信服了。背後的神助攻,是一個可以批量操作的APP——星援。
星援APP的開發者截取了新浪微博的數據包,對數據包進行反編譯後,又獲取到了新浪微博使用的服務器接口,最後將這些能夠直接與新浪微博服務器進行交互的接口通過編碼的方式寫入到手機應用程序內提供給客户。

如此一來,粉絲就能登錄星援App,用大號綁定多個小號進行各種批量操作,操作的數據可以直接傳到微博官方服務器上,粉絲們無需登陸新浪微博客户端就可轉發微博。
APP當然不是免費給粉絲用的。每綁定一個號,需要花 20 愛豆,100 愛豆=1 塊錢,也就是説,每綁定一個號就是2毛錢,粉絲們數以億計的轉發,讓APP開發者賺的是盆滿缽滿。
2019年6月,星援APP終於被查,星援的幕後開發者蔡坤苗一審獲刑五年。
經統計,星援APP累計充值人民幣700餘萬元,至案發時,該軟件已有用户使用17萬餘個控制端微博賬號登錄,綁定微博賬號3000餘萬個,造成的社會影響惡劣至極。

一個刷量APP倒下了,但互聯網數據造假的鬧劇還在繼續。
在文化影視行業,收視率造假、超前點評、水軍控評等一系列亂象更是讓人瞠目。
和直播行業一樣,在影視行業,收視率造假同樣是一個秘而不宣的潛規則。收視率造假問題從20世紀90年代起就一直存在,這麼多年過去,這顆毒瘤非但沒有被剜掉,反而在資本的作用下,變得愈發隱蔽和複雜多樣。
《人民的名義》總監製和總發行人李學政透露,其參與投資的一部電視劇今年4月在衞視播出,這部劇一共賣了1個多億,卻花了9000萬元買收視率。“掙的錢全部花在這上面了”。

這種極為不正常的現象放在影視行業來看卻是極為正常的,不買收視率才是其中異類。
2016年,《美人私房菜》被爆因為未購買收視率而慘遭撤檔。
2018年導演郭靖宇在微博髮長文披露,自己執導的影視劇《娘道》,因不願意花錢買收視率被電視台長期擱置,而這筆費用高達7200萬元,因此誓與操縱收視率的黑勢力決一死戰。

收視率成為利益剛需,買收視率成為行業痛點,而超前點播和水軍控評的鬧劇更是讓這個行業亂上加亂。
很多網友在看劇觀影之前,會習慣性地看看這部作品的打分和點評,然後決定是否觀看,但現在各個平台上的打分和點評卻注水越來越多,公信力直線下降。
就拿12月1號上線播出的古裝劇《風起洛陽》這部劇來説,其正式開播時間比原定時間晚了一小時,但在豆瓣的打分區,大量評分在原定上線時間集中湧入,“高度好評”和“極度差評”兩方勢力提前開始隔空“互毆”。


12月5日,懸疑劇《誰是兇手》播出時,豆瓣上再次出現了“魔幻”一幕:女演員還未登場,就出現了大量質疑其演技的差評。

超前點評,背後必有貓膩。有央視記者以粉絲身份進入一個水軍派單羣后發現,羣內有大量招聘兼職到各平台刷分控評的信息,水軍接單後,短時間集中湧入,快速複製粘貼打分帶節奏。
一個水軍發一條消息可以獲取從幾角錢到1元錢不等的收入。

錢雖不多,但破壞力極強。水軍隊伍的不斷發展壯大,正讓**“劣幣驅逐良幣”的效應不斷地侵蝕着互聯網各個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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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光是咱們國家,數據造假、惡意刷量的行為,在國外也同樣存在。
早在2017年,美國視頻媒體巨頭Netflix 公司的統計數據顯示,在線視頻播放量存在巨大水分,表面上有許多不同觀眾觀看某視頻,但實際上可能只有一個人在使用不同設備進行刷量。
除此之外,Facebook、Instagram等社交媒體巨頭經過專業清查,也發現了大量涉嫌流量造假的“殭屍粉”。

在美國,此類行為一般通過信用懲戒、民事賠償等手段解決,但治標不治本。可以説數據造假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是極難啃的硬骨頭。
難啃也要啃,因為我國當前的網絡數據造假情況,確實十分嚴重。
騰訊網絡安全與犯罪研究基地高級研究員張寶峯曾透露,國內目前從事刷量產業的人員規模累計達到900萬人,各種刷量平台超過1000家,其中規模和數量處於頭部的100家每個月的流水大概在200萬元,暴利特徵非常明顯。

相比於“流量黑灰產”所獲得的鉅額收益,現行法律、行政法規對惡意刷量行為的處罰力度,可以説是微乎其微。
參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等的相關條款,行政機關對“流量黑灰產”的罰款也不超過二百萬元。而刷量收益動輒上千萬,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如此低額的行政罰款根本難以有效阻止“流量黑灰產”的肆意蔓延。
就比如説2018年上海的“視頻刷量”案吧。
愛奇藝公司2017年在後台數據中發現,某視頻刷量公司運用多個域名,不斷更換訪問IP地址等方式,對《小林徽因》《二龍湖浩哥之今生是兄弟》等視頻連續訪問約9.5億餘次,並獲取不正當利益達數百萬元,索賠500萬元。

但經過長達一年多的訴訟歷程,法院最終判決三被告連帶賠償原告經濟損失50萬元,並在媒體刊登聲明,消除影響。這種訴訟成本與所獲賠償嚴重失衡的情形,極大地打擊了受害者的起訴積極性。
2015年全國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張澤羣、全國政協委員歐陽常林與張國立先後向收視率造假開炮。
在2017年的全國代表大會上,全國人大代表曹可凡提交建議,建立公平客觀的文藝評價體系,以打擊影視數據造假現象。

全國人大代表、著名編劇趙冬苓對於抄襲作品、票房注水和刷數據等問題,認為應當“狠狠打擊”,特別是票房注水等,已經形成了惡性循環,其實質是商業詐騙,“建議使用刑法處罰”。
在全社會的呼籲之下,我國對數據造假的檢查力度和懲治力度也正在不斷加大,相關法律法規也在不斷完善。
近年來,國家網信辦出台了多項規定,對網絡水軍的刷帖控評行為有較為細化的規制,今年2月還啓動了“清朗”系列專項行動,“刷分控評”“編造負面信息或誤導性信息”“攻擊競爭對手”等行為都在打擊範圍之列。

另外,有多個省份的多家企業因統計造假被認定為統計嚴重失信企業,由多部門實施聯合懲戒。公安部更是組織各地公安機關重拳出擊,打擊網絡水軍,大量參與數據造假的網絡大V賬號被封。
**但這樣的力度還是遠遠不夠的。**對於各行各業的數據造假問題,早該重典治亂!
假冒食品威脅人的生命安全,假的影視數據污染的是羣眾的精神生活。羣眾苦數據造假久矣!這病,非治不可!
參考資料:
新京報:主播補税潮至 逃税牽出帶貨刷單疑雲
高豔東,李瑩:數據信用的刑法保護———以“流量黑灰產”為例
電腦報:史上最離譜數據造假案落幕,App開發者被判5年
央視網:“超前點評”、水軍控評的鬧劇,該收場了!
法制日報法制經緯:“衞視播的一部劇收入1億多,9000萬來買收視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