駁“戰爭動力論”_風聞

     前幾天在觀察者網風聞社區看到眉山劍客陳平老師的一篇文章，題目是《戰爭是近代科學發展的動力：李約瑟之謎和毛澤東軍事思想》。文末附了翟東昇老師一篇文章的鏈接，題目是《李約瑟之謎的新答案來了》。 

     翟老師的這篇文章摘錄了文一教授所著《科學革命的密碼——槍炮、戰爭與西方崛起之謎》中的一段，簡要分析了科學革命在歐洲發生發展的過程。按照作者的表述，本書的核心論點是：

     “社會需求才是推動科學革命和技術變革的最大動力。而沒有任何社會需求比得上人類在集體性死亡面前產生的求生慾望和由此導致的集體行動。歐洲近代史上自文藝復興後造成經常性大規模國破家亡的最大原因就是綿延500年的熱兵器戰爭”。 

     由於陳平老師這篇文章很短，而翟東昇老師這篇文章摘錄的部分相比原著也很短，所以我不敢妄加揣測各位作者的立意。但是，從網友們的評論來看，認同“戰爭推動科技發展”這一觀點的人比較多，情緒也較亢奮。 

     本文僅就“戰爭推動科技發展”和“李約瑟之謎”進行討論，不涉及對上述幾位老師學術思想的評價，因為我沒看過他們太多的著作。我只想對人們的一些觀點進行批判，因為它們不但錯了，還很危險。 

     戰爭推動科技發展，這種觀點聽着就讓人不寒而慄。某超級大國好像就是這樣教導它的國民的。好戰，囂張，沒對手也要找個對手，發動戰爭，不斷殺人，行使霸權，不斷給人類造成巨大痛苦，並幻想以此保持自己的先進性。 

我想説，從來都不是戰爭推動了科技發展。恰恰相反，是科技發展被錯用才導致了戰爭。 

     當世界誕生時，沒有生命，也沒有戰爭。後來，因為一些“方法”的出現，無機物中進化出了有機物，生命出現了。但此時的生命，彼此之間仍然沒有戰爭。再後來，又由於一些“方法”的出現，一個生命體具備了某種能力，它發現可以通過殺死另一個生命來獲得更好的生存條件，於是“戰爭”萌芽了。 

     所以，與其説 “戰爭推動了科技發展”，不如説 “科技發展引發了戰爭”。任何一個人類團體在發動戰爭前都要計算一番，評估自己的實力，看看勝算幾何，然後才能決定要不要發動戰爭。如果他們沒有發展出比對手更好的、更先進的方法，沒有勝出的實力，他們是不會發動戰爭的。即便想去冒險，也得先評估，而不是去找死。去找死的都死了，剩下的都是要先評估的。 

     評估的內容就是實力，就是科技發展，就是方法進步的程度。因此，科技水平和方法的有效性決定了戰爭爆發與否，控制着人們發動戰爭的“想法”。 

     世界是“能量”驅動的，但是由“方法”操縱。人的心理雖然有慾望，但“慾望”什麼也不是，沒有內容。只有當“慾望”變成某種具體的需求，具體的恐懼情緒時，也就是它們被填充了具體內容後，“能量”才會變成“行動”。這個從混沌的“慾望”變為具體的“需求”、“恐懼”等心理的過程，是由“方法”來控制的。 

     比如，一個小孩看見狂吠的哈巴狗會嚇得大哭，轉身逃跑，但一個壯漢不會有內心波瀾，他會若無其事地從那瘋狗面前走過，像是它並不存在。這就是心理活動受到能力，也就是“方法”塑造的過程。動物也一樣。一頭牛，寧肯用角頂你，也不會想吃你的肉，因為它不具備撕咬和消化血肉的凌厲器官和“方法”。 

     戰爭，作為人類歷史中一段一段的“虛線”，“開始”不由它決定，“結束”也不由它決定。發揮決定性作用的是“方法”。“好方法”就像“聚能環”，會自動吸引大量“能量”聚集，戰爭就容易啓動。“差方法”就選擇和平、妥協、認慫，或者被消滅。“消滅”就是失去“方法”的約束，能量潰散了。戰爭與其説是能量、慾望、需求發動的，不如説是“方法”的演變引起了能量的聚散，催生了心理變化，導致了衝突和鬥爭。 

     所以，我在過去的文章中説過，人類史是一部“方法史”。“國家”是方法的集合。世界是“方法”的角鬥場。是“方法”的發展塑造了世界史的具體經歷，而不是相反。世間萬事萬物的運行就像“水流”，而“方法”是“河道、堤壩、閘門”。 

     至於“李約瑟之謎”，我的看法也與別人有些不同

     所謂“李約瑟之謎”，是由英國生物化學家、科學技術史專家李約瑟提出的一個問題。大意是，為什麼從15世紀開始，落後的歐洲能反超先進的中國，拉開近代科學和現代化的大幕。 

     有關這一問題的爭論引出了“西方文明中心論”、“資本主義先進論”等觀點。它們遭到很多學者的反對，尤其是東方學者的批判。反對的理由中就有“戰爭動力論”，即那時戰亂頻發的歐洲，出於商業競爭的目的發動戰爭，繼而推動科技發展，催生了資本主義制度。 

     在學者們看來，西方用野蠻和貪婪演繹的“反超”，既不善良，也不美好。其“叢林風格”更是被隱藏和裝扮起來的“狼外婆”。一到特定時期就會暴露出嗜血本性。 

     資本主義看起來既包容又嗜殺。對聽話的，包容。對不聽話的，殺！甘願被剝削的，軟刀子殺。不願被剝削的，硬刀子殺。 

     總之，這是一個看起來自由民主，實質不講公平的制度。資本講的是“利潤”，其它任何事物都得臣服於它。換一種説法就是，當利潤受到威脅時，其它一切都是扯淡，都可以被拋棄和踐踏。這難道會是“文明的中心”？ 

     關於“李約瑟之問”，我的思考是從“方法”開始的。政治是經濟的延伸。經濟發展是“方法”（包括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發展的結果。 

     科技的本質是自然科學方法。制度的本質是社會科學方法。“文化”的本質就是“方法”。（詳見我的文章《人類文明的秩序》） 

     一次“方法”創新可以導致人類歷史的大變革，就像“蝴蝶效應”。但是，“蝴蝶效應”並不是扇動一下翅膀就形成的。它還需要後續環境的聯動和博弈，是一個連續的“方法博弈”過程。“方法”不但開啓這個過程，許許多多方法還形成這個過程的“環境”。最初的“方法”只有“過五關，斬六將”，不斷聚集和擴大能量，才能形成席捲舊世界的“蝴蝶效應”。

     在古代，自然科學水平低，發展慢，能聚合的能量少。相比之下，社會科學通過協調人們的行動，更快更大地聚集了能量。採集、狩獵、農耕、戰爭……誰善於“協調”人力，誰就發展的快。因此，社會科學更先進的文明，最先強大起來。這是古代中國屹立於世界之巔的重要原因。

     在中國崛起的過程中，人口和財富的大量聚集為自然科學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條件。因此，現代科學的萌芽就在古代中國集中出現。但是，這裏有一個問題，就是這些“萌芽”還比較弱小，不具備大規模製造財富的能力，因此在面對一個社會科學十分強大，也就是封建皇權極為有力量的環境時，不得不做“二等公民”。即使經歷朝代更替的動亂，社會科學（這裏指皇權統治方法）能夠生產和控制的財富，依然大於某個羣體僅靠自然科學生產的財富。於是，皇權代表的社會學方法聚集了主要能量，變得不可撼動。久而久之，讀聖賢書，寫八股文，就比研究數理化更吃香，更聚力，更能升官發財。自然科學就被邊緣化了。 

     但是在西方，由於跨度200年的“十字軍東征”最終失敗，導致14世紀初，宗教統治力被大幅削弱。在戰爭中，來自東方的許多自然科學知識傳到西方，立刻開啓了“文藝復興”的大幕。又過了百年，到15世紀中期，“中世紀”就結束了，表現為封建教權（皇權和教權）的快速衰落。曾經被宗教統一的歐洲變得破碎和混亂。 

     這個“破碎”不僅是“教權”瓦解，歐洲分裂，它還表現為皇權和貴族勢力的逐漸衰敗。在200年的“十字軍東征”中，大量歐洲皇族和貴族死於戰爭。中世紀後，破碎的歐洲各國之間，頻繁的戰爭和內亂，又消耗了大量皇族和貴族的生命。整個封建統治權的“破碎”為“商人階層”的崛起讓出了道路。

     “商人階層”的崛起，最初是由教權和皇權的自毀導致的。這個過程，表面看是戰爭的結果，實際是社會科學的缺陷造成的，也就是財富和資源的分配方法不合理導致的。由於此時的社會科學衰落了，教權和皇權比以前破碎，分散，弱小，於是自然科學聚集的力量就“相對”增大。現代科學的“萌芽”在東方鬥不過皇權，被壓制，但在西方，它找到了沃土。 

     在教皇與皇帝，皇帝與皇帝的鬥爭中，商人階層成了被拉攏的對象。無論戰爭怎麼打，教權、皇權和人民的損失都大於商人的損失，甚至商人的控制力還越來越大。他們不但支持皇帝搞宗教改革，推翻教廷壓迫，後來還把不聽話的皇帝送上斷頭台。最後在英國率先進行了資產階級革命，在法國徹底清算了封建特權。

     可以説，商人變成資產階級，又變成統治階級的過程，表面是戰爭推動的，實則是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之間勢力轉換導致的。中世紀歐洲的社會科學方法，因為自身的缺陷導致能量潰散，彷彿大樹病了，被藤蔓植物纏繞死亡。這個藤蔓就是被“現代科學萌芽”聚集起來的商人階層，後來的資產階級。

     需要説明的是，自毀長城的宗教和皇權勢力，或者説“戰爭”，並不是現代科學快速發展的原因。“趁你病，要你命”提供的是個機會，是個難度降低的環境，而不是“要你命”的能力。這個能力和打仗無關。美洲大陸幾萬年的人類史，打的仗數不勝數，人頭都堆成金字塔，但是科技水平還是非常落後，被一羣不洗澡，臭烘烘的殖民者滅掉了90%的人口。可見戰爭和科技進步沒有必然聯繫，最多是提供一個適宜的環境。科技會怎麼發展，有自己的節奏。土壤、肥料、風調雨順是有利於生長，但怎麼長，長多快，還看植物自己的基因。 

     因此我想説，哪裏有正確的“方法”，哪裏就是文明的“中心”。沒有西方，東方同樣會產生現代科技，就是晚一些，慢一些罷了。世界是進化的，進化是不可阻擋的。當自然科學長得足夠強壯，能生產的財富足夠多時，什麼封建皇權都得脱下黃袍讓路。

     資本主義制度也好，戰爭也好，都不是現代科技產生的原因，而是結果。只要人們喜歡財富的天性不改變，“生產力就會決定生產關係，經濟基礎就會決定上層建築”。社會科學一定臣服於自然科學，因為自然科學是生產財富的，而社會科學是分配財富的。沒有財富，哪來分配之爭，又哪來鬥爭的能力，甚至鬥爭的想法？

     新的一年就要到了，衷心希望人類和平多一些，戰爭少一些。雖然我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隨時能戰，敢戰，並取得勝利，但是請記住，那是為了和平，為了公正，為了人類美好的未來！

可參考我的其他幾篇文章： 

《從底層邏輯理解世界及其趨勢》

https://zhuanlan.zhihu.com/p/410671386 

《人類文明的秩序》

https://zhuanlan.zhihu.com/p/114580350 

《模式之爭背後的歷史玄機》

https://zhuanlan.zhihu.com/p/429460579 

《經濟危機是怎麼回事》

https://zhuanlan.zhihu.com/p/450006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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